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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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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缘分,缘分缘分,有缘有分,若说赵云和马超的相识因缘而起,那如今的分开也便是其缘尽的表现吧。
就在马超的马消失在街角时,疲惫的赵云也牵着随他奔波了半日的坐骑从反方向返回客栈,他进门时正巧与下楼的店小二打了个照面,对方见他一脸疲态便没有把甘宁来过的事情告知与他,这也使至赵云彻底错失了最后一点见到马超的机会。
此后几日他都在客栈中等待,期冀离开的人能够回来。马超的行李还在这儿,甚至连那个存放了他母亲遗物的盒子也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赵云不曾过去打开它,只是坚信里头的东西还在,兴许马超在离开后某日还会回心转意;又或者,当对方意识到这等重要的东西被落在客栈于是不得不返回来取走的时候,赵云可以借着那个机会和马超好好道歉、把事情说开。
他是在马超离开的第三天,也就是比武大会的最后一天的下午醒悟的。
早上,他如期抵达武馆,那时的馆内外已经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对今日即将对决的两人充满了期待——一些见过马超和赵云同出同进的人抱着些看热闹的心态,希望能看到这对好友的对决;还有一些痴迷武术的人则渴望借此机会,见识见识两个打败了一众江湖豪杰的年轻人有着怎样令人叹服的本事。
只是这些想法最后都落了个空,马超迟迟没有出现,赵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台上,枪柄被手心的温度捂烫,但那样的温度仍不及台下观众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灼热。
最后还得是负责的主持出面,宣布因为马超没有出席属于自动弃权,赵云直接成为本次比武大赛的最终冠军。这样草率的收场难免令人失望,特别是那些为了一睹决战早早就进入武馆等候的人,擂台下嘘声一片,但还是有几个有些教养的人自发为赵云鼓掌,声音虽然不大,却是带来了些正面效果,渐渐的,那些嘘声被掌声取代,直至最后在场的人都开始由衷祝福他的胜利。
赵云的余光扫过台下众人,果不其然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发觉了那个戴着帷帽的身影,帷帽的主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随手招呼身旁的人低语几句,两个人在不惊扰周围人的情况下走出了武馆。
之后赵云也记不太清楚他是如何返回客栈的,一切发生得很自然,宛若流水,静谧的、丝滑的、不着痕迹的发生了,却未在记忆中留下任何印象。等到他反应过来,赵云惊觉自己已经坐在桌边饮完一坛酒,辛辣的味道在喉中灼烧,大概是马超和甘宁一类的人才喜欢的烈酒,没有过多的甜味,喝的时候只有苦涩、咽下后更是辣得可怕。
赵云跌跌撞撞地起身,上下眼皮在打架,困意一浪接一浪淹没残存的意识,他好像是走到床边的,又好像是飘过去的,双脚着地的感觉很虚幻,直到脸触到枕头的时候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柔软,然而双眼终于可以闭上的时候,睡意却被另一种诡异的清醒取代,神识开始回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过去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倒放、又闪现、又倒放,在这种不知开头和结尾的循环往复中,赵云逐渐想起了在沛县时与诸葛亮的对话。
“这锦囊你们二人收好,等到时机成熟时再打开。”
时机?什么是时机?又什么才是成熟?赵云迷迷糊糊地想,他这一生有太多的瞬间可以称得上时机,大到偶然救过的达官显贵想要助他踏上仕途,小到烧水做饭险些焦糊粘锅,人的一生似乎总是在等,等一个时机,一个抓住了就能平步青云、错过了就将悔恨一生的时机。
他以为他的时机已经错失了,因为马超受不了他的隐瞒和懦弱离开了他。赵云侧过身去,睁眼的时候竟发觉那个绣着白虎花纹的锦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枕边,也许时机已经过去了,但若能知晓革囊中的东西,也算能了却心中的一点遗憾吧。
赵云伸手拿起锦囊打开,字条从开口处掉落,他捡起条子举起了,窗外的光透过薄薄的纸片让上面墨的痕迹显得愈发浓烈。
那是一个“情”字,此外再无他物。
赵云困惑地看着上面的字,却不解其中含义。诸葛亮此人仅凭第一眼就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自然他所赠予的锦囊中自带文字游戏,赵云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他现在喝了酒,头疼得厉害,现在叫他想事情,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情、情、情么……”反复念叨着一样的内容,眼瞅着又要睡去,一阵敲门声重新把赵云的思绪带回现实。
“客官,楼下有人找您。”上来的店伙计是个孩子,声音很清脆,叫人的时候毕恭毕敬,并不让人听来烦躁。赵云虽身体不适,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爬了起来,应了门外的人,简单打理了一下有些凌乱衣服,把字条往兜里一踹,走出房门往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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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已经叫店家上了壶茶,原打算边喝边等,不想赵云竟来的那么快,他才刚为自己斟满一杯,二楼楼梯处就传来了下楼的声音——这声音不似店里伙计那般急切轻快,反而有习武之人特有的稳重矜持,孙策知道那是赵云下来了,于是便拿过另一个杯子,为赵云也斟了一杯茶。
“赵某不知孙家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对不住。”赵云见到了孙策,面露惊讶神色,不过很快又恢复平常表情,继续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向孙策行礼。
孙策嗅到了那人身上似有若无的酒味,以为他是赢了比武大会心里高兴才躲起来喝酒,只道他是年轻人性子,邀他坐下的时候不免带上了些长者的纵容:“子龙说的哪里话,再过几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迎不迎的,反而是为兄招待不周,到现在还叫你在这小客栈里受委屈——你若不介意,现在就同我回孙家,虽说你和我妹子的亲事还没挑好日子,但你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我偌大的孙府,怎么会没有你一个姑爷落脚的地?”
赵云被孙策热情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措,前几日他们相见时彼此之间还相互有所提防,而今孙策却能全然不顾之前的摩擦把他视作未来妹夫友善相待,这让赵云心中对这个声名在外的江东猛虎有了新的认识。
“孙——大哥言重了,这客栈没什么不好的,我住着还算习惯,搬走也不差着一时半会,何况我这楼上还有东西,收拾搬迁也是不小的事,需得从长计议,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赵云客客气气地回拒,实际上是还舍不得走,此时距离马超离开也不过数日,他还想再等等。
然而话到了孙策这里却被曲解了意思,只见这小霸王剑眉一挑,了然一笑,道:“子龙言下之意,是催我快些把妹子嫁给你吧?哈哈,我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原来还担心你不着急,怕冲撞了你,想不到我们子龙看起来清心寡欲,到了儿女私情的时候还像个毛头小子。”
被彻底误会了的赵云哑口无言,眼前的孙策与他印象中判若两人,全没有半分江东大族族长的威严和矜持,当他凑近赵云与之说笑时,赵云才隐隐意识到,名冠江东的孙伯符也不过是个和自己一般岁数的青年。
想到这里,最后的防备也卸下了,赵云终是拿起来孙策为他备的茶一口饮下,随后将空杯置于案上,在孙策不解的目光中招来店伙计,找人家要了壶酒。
“咦,子龙现在就要喝酒么?”孙策虽察觉到赵云在此前已经喝过酒了,但对方直接邀请自己同饮一事还是令他有些意外。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因为酒劲而微红的脸显出些不似平日的放浪,将酒开封后便迫不及待把两个杯子都满上,因为手抖,一些酒洒在了桌上留下湿润的痕迹,孙策有些心疼,伸手想要帮忙,却被赵云拒绝。
“这……是我敬您的,就请您不要帮忙了罢。”赵云说着放下酒,举起杯子,清冽的酒水被盛在喝茶的杯子里,瞧着有些滑稽,孙策只当赵云是醉了,做事糊涂也是情理之中,便不好拂了对方好意,赵云的杯子伸过来的时候,孙策也跟着拿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仰头饮干杯中酒,只觉心中潇洒万分,果然这喝酒还得看人,他也是许久不曾如此肆意地饮了。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地喝,喝得好不快活,连日的阴霾短暂地散去了,孙策乐呵呵地给赵云讲自己这几日来一直偷偷观察着他的几场对决,一边盛赞他的枪法了得,一边提醒他以后成了亲可得对自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妹收着点手。赵云则被孙策模仿孙尚香生气时的神态逗乐,忍不住夸上几句,不外乎一些恭维话,偶尔参杂了几句真心,等到他随口提起了孙尚香的习剑的事情,孙策却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子龙。”
“嗯?”
“我可不记得我提到过我那妹子习剑的事,你又是从何知晓的?”
赵云咽下不知口中不知是茶还是酒的液体,登时清醒大半,意识到自己大概说漏了嘴,只得装聋作哑,不过好在孙策那似怒非怒的表情仅仅持续片刻,又恢复了一开始那种大大咧咧的样子,扬手猛地一拍赵云后背,朗声道:“你与我妹子那点事,我难道还能不知?不过还是我那小妹的运气好,碰上你这种正人君子,若是遇了别人,反而才叫我不放心,现如今你又赢了比武招亲,我们两家的缘分这也算是正式结下了,你且把你的生辰八字告知我,我回去请人来替你和我妹子算个良辰吉日,早日完婚!”
赵云被孙策这不轻不重的一下拍得又清醒了几分,想到自己如今已是弦上之箭、再无退路,心中不免又生忧愁,尤其是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要欺骗孙策这样的好人,更令他心里添了几分愧疚。
孙策只顾着喝酒,没有注意到赵云的神色,只是喝着喝着,也觉察有些不对,便随口问道:“哎,子龙,那日和你一起的那个西凉的小子呢,怎的不见他?我听说他今早的比武就没有来,该不会是瞧不上我孙伯符,故意要叫我难堪吧?”
“怎、怎么会,”赵云矢口否认,随即又后悔起来,他既然否认了,就说明他是知道马超不在的原因,可若是让他自己跟孙策解释,他又如何能把两人闹掰的事情说出来呢?思来想去,赵云不得不对孙策撒了个谎,“他家里出了些事,不得不走,正巧他看我对孙姑娘有意,所以、所以——”
赵云越说越没底,然而孙策却在听到他亲口承认喜欢孙尚香后表现得格外高兴,当即找店伙计要了些菜,非说是江东的晚膳比其他地方要提前,要赵云陪自己吃一顿。赵云也不好拒绝,半推半就地吃了一些,等到两个人都酒足饭饱,已然日落西山,街上点起了照明的灯笼,赵云扶着喝多了的孙策走向门口,刚想提醒对方抬脚时小心门槛,不想孙策的脚就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挣脱赵云的搀扶摔了出去。
幸亏另一双手及时出现扶住孙策,否则他江东小霸王的面子就得在这客栈门口摔得无影无踪了。
“谢谢。”赵云下意识道谢,然后才抬起头,看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打过两次照面的太史慈。
太史慈一手扶住醉醺醺的孙策,另一只手朝赵云挥了挥算是打招呼,开口道:“麻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说罢双手放在孙策身上,人高马大的孙家家主这会儿却像个软骨头似的任由太史慈摆弄,当太史慈要他把手抬起来些时,他竟还不耐烦地吸了吸鼻子,道:“子义,你怎么……嗝,现在才来?你最近都不来见我……我可、我可想死你了……”
孙策一边嘟囔着一边搂住太史慈的脖子,像八带鱼一般攀附在对方身上。太史慈无奈地轻拍孙策后背,随口敷衍了几句,意识到赵云还在看着,有些尴尬地抬头冲对方笑笑,道:“让你见笑了,外面有风,你喝了酒,就请回去休息吧,莫要着了凉,明天其他会头疼的。”
看着太史慈和孙策异乎寻常的亲昵,赵云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说不出滋味,对方的关心更是让他想起了某个人,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简单叮嘱了太史慈几句,转身回到客栈。等到他上了楼,心里又放不下孙策他们,便打开窗探出身去,晚上的风果真如太史慈所说,有些凉,吹在脸上,把醉意和困意都吹去了,低头往下望,可以看见两个拥在一起的影子,其中一个努力地把另一个往马车上推,另一个嘴里不断絮叨着什么,赵云身在二楼并不能听清,但太史慈的笑声还是被他丝毫不差地听到了。
是快乐吗?这样简单的快乐,他又能否拥有呢?赵云想起了和马超抵足而眠的夜晚,那时的他是否像太史慈这般?诸葛亮留下的那个字是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了,情的种子早就在心中种下,而今已经发芽,就等着栽种的人自己去发现。
?风还在吹,赵云想起了太史慈的嘱咐,于是关上窗户,但为时已晚,头仿佛裂开一般痛,痛得他差点没力气回到床上,倒进床褥的时候隐约听到了风把窗户又吹开,想要起身去关,却已毫无力气。
“孟起……”
人总是如此,当你陷入某种单靠自己无法走出的困境时,总会下意识呼唤最为信任的那个名字,赵云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沉沉地睡去,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双出现在床边的锦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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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日中之后,赵云睁眼时发觉身上的衣服被换过,自己现在穿着的是干净的里衣,被子因为天热被踢开了,起身时可以看到床边放着木盆,盆里盛着清水,一块布飘在上面,水有些凉了,但不排除它原是热的,因为赵云起身时能感觉到皮肤并没有宿醉后的粘腻感,显然有人在他睡下后为他擦过了身子。
“孟起?”
以为是马超回来了,这样的念头让他兴奋不已,下床时都来不及去穿鞋,赤着脚走到外间,迎面撞上的是带着食物回来的甘宁。
“啊,你醒了,”甘宁冲他微笑,然而赵云脸上原本的笑意却一下子淡了下去,意识到对方把自己错认成马超,甘宁心下不免落寞,但并不表露出来,而是继续笑着走进来,把东西放到桌上,对赵云道,“我买了烧鸡,只是不知对不对你口味,你才刚醒,应多穿件衣服。”
赵云也意识到自己的打扮未免太不礼貌,谢过甘宁好意后就返回房中,再出来时已换上一套素色锦衣,又用床边的水洗了把脸,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走到桌边坐下,见甘宁为他把裹着烤鸡的荷叶打开,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昨天子义带孙家主回去后又来找上我,他见你醉得厉害,就要我今早过来看看。”甘宁猜到了赵云的问题,在对方问完之前抢着回答。然而赵云却觉得不对,自己昨晚睡着时分明感觉窗户是打开的,然而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见那窗户又关上了,以吴县夏日的温度,甘宁早上来时是绝对不会故意把窗户关上的,只是他还想问,对方就撕下一个鸡腿塞给他,要他不要多想,先吃些东西。
赵云无法,只得乖乖吃东西,正巧他也饿了,吃的时候异常认真没再过问什么,等到一只鸡被他吃得干干净净只剩骨头,甘宁才又递来一碗水。赵云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把水接过来仰头大饮,却不想因此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甘宁赶紧过来拍他的背,一边责怪他喝得太急。
赵云呛了一会儿,眼泪都呛出来了才缓过来,而他才缓过来,便抓住甘宁的手,道:“兴霸,你这几日见过孟起吗?”
因为早就与马超达成了共识,面对赵云的提问,甘宁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曾。怎么,他不在这里吗?”
“他……我……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听到甘宁说没见过马超,赵云心里自然是一阵失望,他缓缓收回手,挠了挠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憋出一句,“我找不到他,你如果哪天遇到了他,可以麻烦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吗?”
“这……”甘宁显出犯难的神色,只是赵云看他的眼睛太亮,让他连搪塞敷衍的本事也锐减不少,只能岔开话题,“再过几日你就要成亲了,有什么事情,还是等到成亲之后再说罢。”
赵云疑惑地打量甘宁,终是没在对方脸上看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只是甘宁略显闪躲的态度让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出于直觉,他再一次抓住对方的手腕,逼问道:“你见过孟起,对么?”
“这——见过又如何,没见过又如何?”甘宁被看得心虚,发力想罢手抽回来,但赵云抓得太死,他根本挣脱不掉,只能服软道,“你们若是有缘,到时候自然见得到,你现在纠结这些,他也不会自己出现,倒不如把心思放在眼下的事情上面——”
“好,也就是说你知道孟起在哪,对吧,”赵云松开甘宁的手,“请你下次和他见面,帮我转告他,这次的事情是我错了,等我把所有事情处理好了就会去见他,若那时候他还肯等我,就请他到城西的竹林,我会在我和孙姑娘成亲那日给他一个答复。”
甘宁并不即刻答应,只是直勾勾看着赵云,半晌才轻声问他:“你就这么在乎他么?就算他在这种时候离开了你?”
“我从昨晚到现在,想了很久,有些事情终究是你不能强求的,那既然如此,何不顺其自然?只要不违背我的本心,就算结果不尽人意,我也会坦然接受。”
赵云说这话时神色泰然,甘宁看得痴了,张了张嘴,小声嘀咕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有意思,你怎么就不知道,他其实也在等呢?”甘宁说得很小声,赵云听不甚清楚,试探性问了一下,甘宁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答应你就是。”
“那就多谢兴霸了。”
赵云朝甘宁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正算得上笑容的微笑,窗户还是关着的,甘宁却觉得有风从耳边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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