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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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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坠落。
失重的感觉并不好,生理性的恐慌和害怕上涌,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心脏快速跳动,我闭上眼睛,耳边是飞啸而过的风。
但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
1.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叫李烬,住在我楼上。
单元楼很破旧,墙壁脏污得看不清原先的白,楼道是昏暗的黄色,天花板布满了蜘蛛网,到处都是无可匿形的厚重灰尘,隐隐约约地能闻到带着恶心酒味的呕吐物和排泄物的味道。
母亲从没动过好好打理出租屋的想法,反而是一直努力把它维持原样。
出租屋的墙壁开裂漏水,空气里充斥着久久不去的霉味。
就像空气总是潮湿的,水管总是破损漏水的,无论用什么过滤器水总是有一股无法忽视的铁锈味一样,出租屋里总会多一双比我的尺寸大几号的男士拖鞋和两套睡衣,餐桌上男主人的位置总是空着一张椅子,摆着一副碗筷,厨房里总是会有台咖啡研磨机,每天都被母亲用心擦拭保养着。潮湿的橱柜里总是放着干燥的咖啡豆,进口袋装黑咖啡等等与咖啡有关的东西,即使我和母亲都不喜欢咖啡的味道。
母亲对我很严格,不仅仅在学习上,在生活习惯,兴趣爱好,交友圈等方面上都有严格的条条框框,严格到几近扭曲。
你要成为最好的儿子,最厉害最争光的儿子,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天生就是要拿第一名的人。
你要听我的话,当一个好孩子。
啊,一个好孩子,一个任人操纵摆弄的木偶,瞳孔失焦的傀儡。
母亲勒令我不要上楼和李家那个天生命里犯煞的儿子有交集,总是说他小小年纪就心理扭曲狠毒,亲手把妹妹掐死还把亲生母亲推下楼梯摔死。
我乖乖点头应答,但我才不信她。李烬虽然冷冰冰的,还总是嫌弃我,但也只有他会一脸嫌弃却很小心地帮我包扎身上母亲造成的伤口,还会给我买一块钱一包的糖吃。
甜得齁人的工业糖精,鲜艳的人工色素。
说实话,这种粗制滥造的有着亮晶晶糖纸的糖果除了外表一无是处,甚至比不上两块钱一包的白糖。而且我本身就不是很喜欢甜食,这种粗制滥造的糖果也就除了橙子味我还能接受,其他口味的我宁愿去吃西瓜炒豆角也不会去吃。
但每次他买了一包放我手里,冷冰冰地说你爱吃不吃时,我总能美滋滋地接过去,抱在怀里,一个人慢慢地全部吃光。
有一次我跟我的初中同桌聊天,我跟她说,其实我不喜欢吃糖,而且超级讨厌甜味,如果有人给我买一块钱一包劣质的满满工业糖精的糖,我一定会气得一次性买几十包那个牌子的糖,把它们融化,全部倒进那个人的水杯里,甜死他。但如果是他送的,那就不一样了,我会因此开心一整周,只敢一点点地舔食,慢慢吃掉那包劣质糖。
同桌无语地看着我,痛斥我是死恋爱脑,问我,是不是他给你耗子药你也能开心地接过去兑水喝啊?
我不假思索道,他不会给我吃耗子药的。
我的同桌白眼翻上了天,让我混去找李烬发疯,别在这恋爱脑发作现眼。
2.
和李烬第一次的相遇........说实话我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是在幼儿园,为什么和他认识,说过什么话干过什么事我都没印象。总之在那之后我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了。
李烬长得很好看,母亲说这是因为他有个光靠皮囊勾引男人就能够生存的风流成性的浪荡妈。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他妈妈,记忆犹新。李烬的妈妈是真的很漂亮,乌黑柔顺的长发披肩,柔和的面部线条,微微上扬的唇,上挑的温柔双眼,诱人的身材曲线,细窄的腰,雪白柔软而饱满的胸部臀部。
李烬的外表遗传了他妈妈,比如骨相,眼睛,鼻子,下巴,不过与他妈妈热辣魅人的感觉不同,李烬虽然长得也很好看,但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却是冷。
扑面而来的冷意,是入坠冰窟的冷,如坠深渊的冷,直直透进人骨子里,绝望刺骨的冷。
3.
我是在初二那年发现自己喜欢李烬的。
那时我们住校,他上铺我下铺。上完晚自修我们去洗澡,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洗得很慢,我洗完澡洗完头,头发都擦干了他还在淋浴间里没出来,哗啦啦的水声不断。
我等得累了,还困,就在淋浴间外的长椅上仰躺着,百无聊赖地抬起手,眯着眼妄想抓住天花板上那一团惨白的光晕,又张开手,让光溢进手指缝里,玩的不亦乐乎。有个人从李烬淋浴间的浴帘前经过,跟我打了个招呼。我用手背半遮着眼睛,听到有人经过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声音传开的方向,这一看就出了问题。
李烬的浴帘没拉严实,从我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氤氲在白雾中带着水珠的赤裸□□。他背对着我,手撑在墙上,微微低着头,微长的发丝被打湿贴在雪白的皮肤上,半遮盖住脆弱的脖颈,往下看则是线条柔美的腰背。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在李烬的背上,很漂亮,背部的狰狞伤疤不仅没有破坏这具胴体的美感,甚至还增添了几点狂野感,也许应该说是性感。他后腰的线条若隐若现,一滴滴水珠顺着线条下落,流向更隐秘的地方。
我吓得立马坐起,结结巴巴地隔着浴帘跟李烬说我要先走后,就连忙抱着脸盆落荒而逃了,连牙都忘了刷。
我回宿舍后就缩进被窝里借旁边室友的手机无痕搜索,看到好兄弟洗澡立了是正常的吗?
其实我早就有猜测,就像我的初中同桌跟我科普过的,很多缺失父亲陪伴,或是与父亲关系不好的男孩会在长大后渴望男性给的爱,以弥补缺失的父爱。他们的性向一般也都是男性。我应该会是个同性恋。但我从没想过我喜欢的对象,会有欲望的对象是李烬。
我莫名地感到恐惧,不安,还带着隐隐的羞耻和兴奋,罪恶感,甚至还有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感。
但更多的是害怕。
我害怕这份感情是肮脏恶心的,是不应该产生的,是有悖于常理世俗的。我怕大家知道,怕母亲知道,更怕......李烬。
各种意义上的怕。
他会觉得恶心吗?会的吧。
他会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龌龊肮脏的东西,就应该永远活在阴影里,生活在下水道里,永远不能和他并肩前行,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之下,永远不能接触他,触碰他,就连看他也是罪恶的,不被允许的。
不,这不可以的。
我会窒息的,我会死亡的,我会流着眼泪跪着爬向他,痴迷地吻着他的鞋,磕头求他让我待在他的身边,求他杀了我,用他那雪白漂亮,有着明显青筋,富有力量的手把我掐死,我愿意付出我肮脏的灵魂,我没日没夜祈求上帝,祈求耶稣,祈求一切神明,无论是撒旦还是耶和华我都要祈求,求能给我一个和李烬并肩的机会。
我能预想到他知道我肮脏心思后的冰冷眼神。
我明白的,他本来就讨厌我,厌恶我的存在。是我死皮赖脸,是他的宽宏大量,我才能留在他的身边,苟延残喘。
我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懦弱无能之辈,我可能会做出犹大背叛耶稣的罪行,我的这份感情太龌龊的,太恶心了,同性恋本就不该产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在玷污他,他会拒绝我的,会推开我的,会否定我的一切的。
一想到这里我就呼吸不上来,我身旁的空气和我一样是污浊的,我会失去生命,我的灵魂会被碾碎消散。
我整日整日的惶恐不安,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更努力地去学习,尽可能地去屏蔽李烬疑惑好奇的目光,用学习去压抑我对他的心思。
我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4.
我的母亲给我取了个寓意很好的名字:长年。
长长久久年年岁岁。我的小名就叫岁岁,不过除了母亲以外的人都不知道。
我没有父亲,不对,我有父亲。
我对父亲唯一的印象是,他下班回家敲开房门,一把把我拉进了带着室外寒气的拥抱里,旁边是笑着接过父亲公文包,让我和父亲比赛谁最先洗完手坐在餐桌上的母亲。
那个拥抱是温暖的,暖和到我不想放手,暖和到像是假的。
我一直记不起父亲的模样。
后来,我重新找回了那种温暖的感觉,不是在父亲怀里,而是在李烬怀里。
我从小就经常被人说黏糊糊的,确实,我很黏人,很爱撒娇,喜欢跟熟人亲近,而且格外喜欢跟李烬索要拥抱。
李烬,温暖的李烬。
我特别喜欢。
5.
初二那年,李烬家里的事莫名传遍了全年段,甚至其他年段的人也好奇来打听,想看看李烬到底是谁。大家都说他是扫把星,在他的桌子上用红油漆写字诅咒他,骂他,泼脏水,把他的凳子腿砍掉,把他的书撕烂,或者是当面骂他和他妈妈是卖身的,笑着说着一些污秽的荤话,冲他指指点点。
李烬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他也不在家,我每次偷偷溜上楼去只能看见被了油漆的门和门旁边债主写下的“欠钱不还死全家”。
我知道李烬的爸爸又在外面借了钱,他还不上钱就跑路,债主就会上门来找李烬,说着父债子偿的莫名其妙的话。
我不知道李烬是怎么解决的,反正每次他都会消失三天,在三天内搞定债款,最多也不超过四天。他不会告诉我,我也不敢问。
我在很久以前就攒早餐钱,背着母亲买了一小桶白油漆,每次李烬家被泼红油漆了我就会趁母亲外出偷偷上楼涂掉那些字。今天是周六,母亲出了门,我就偷偷上了楼,戴上手套,哼哧哼哧地把那些红色的痕迹盖住,后退一步满意地欣赏我的成果,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公共走廊没有防盗网的窗台上,撑着脸看着我的李烬。
窗户外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枝被风吹动着,树叶唰唰地摩擦碰撞着,像绿色的树海,他就坐在那里,被阳光照射着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则在楼道的黑暗中,晦涩不明。也不知道他在那坐了多久,看了多久。
我吓了一跳,问他,“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说完我才反应过来,我才是那个鬼鬼祟祟的人。
他今天的心情应该挺好的,还坐在窗台上对着我笑。我又问他,“你明天会去学校吗?”
李烬撩了撩有点遮住他漂亮眼眸的刘海,跳下窗口,随意地拍着落在他黑色衣服和裤子上的灰尘朝我走来,答非所问道,“这不是你所想要的?”
我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他以为是我把他的事情泄露出去,或者说是故意告诉别人,以此来让所有人排斥他,厌恶他?怎么可能?我怎么会那么做?我丢掉脏污的手套,慌里慌张地向前想要抓住他的手,抬头想解释时,措不及防地撞进了他幽黑得没有一丝光泽的双瞳里。
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一点一点地把我吸引进去。
他究竟能够给予我温暖和庇护的神明,还是诱惑我吃下苹果的毒蛇呢?
我不明白。
我想到了母亲在夜晚时的痴狂的低语,她说李烬会亲手杀了我,像杀他亲生姊妹,亲生母亲一样杀了我,她会失去我,失去一切。
她说李烬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受酷刑,被业火焚身,上刀山下火海,被拔舌剁指,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遭受万千痛苦。
就在我看着他愣神的这几秒里,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把我往后一推,狠狠摁在墙上,扑扑掉下的墙灰令我咳嗽,喷嚏不止。
李烬只是沉默着,看着狼狈不堪的我,突然伸手摁着我因喷嚏而泛红的眼角,用力地反复摩挲着,像是要擦掉什么东西,很痛,但我也没有反抗,我望向他的眼,急切地说,“我,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你的事,什么都没说过,谁都没有,他们.......”
李烬好像是“啧”了一声,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你喜欢我。”
我又愣住了,瞪大着眼睛看着他,“我.......我没.......”
“你喜欢我。”是更加笃定的语气。
李烬完全不给我辩解的机会,在我震惊的目光中把我的那桶白油漆藏进我原本藏匿它的位置,就拉着我从基本不会有人经过的后门出去,踩着杂草,带着我去了另外一栋单元楼,上到二楼后拿钥匙开了门就把我推了进去,然后不由分说地开始扒我的外套。
我惊恐地看着他,被他用力擦过的眼角还是火辣辣的痛,问道,“你为了抢劫我,”我顿了顿,环顾这件小出租屋,“特意抢了间房子?”
他把我脏掉的外套塞进小阳台的洗衣机里,脱掉自己的外套也塞进去,然后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房子租的。”
我抽了抽鼻子,脑袋好像变得不太好使,我点头,迟疑道,“为了抢我租了间房?”
“.........”李烬倒了点洗衣液进去,设定好程序就摁下洗衣机开关,又看我一眼,弯了弯嘴角,问道,“哪个qiang?”
我闭上了嘴,乖乖地看着他洗手。李烬脱掉了外套,露出了穿在里面的黑色无袖背心,他的手臂也很白,肌肉线条很优美,上面的青筋暴起。
李烬洗了手给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过去洗手。我洗了手,呆呆地看着洗衣机里我的灰色外套和他的黑色外套一起,在水流中旋转缠绵,不分你我。
李烬从桌上扯了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然后附身掐住我的脸。
“只有你知道我现在住在哪里。”
“啊?”
“呆。”他嫌弃万分,“我的意思是,我同意跟你在一起,但是,”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6.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和他在一起了,和李烬。
其实也没有什么改变,最大的改变是他很少会再嫌我烦了,也不在嫌弃我的靠近。
他干了点不太好的事,学校再没有人敢去欺负他,泼脏水什么的,还一个个地去给他道歉,给他换了套新桌椅和书本。
看上去他们都很.....怕他。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李烬来找我的那天早上,学校里有混混去堵他,结果是被李烬打哭了还是怎么样。
中考很快就到了,也很快结束。我应母亲的要求去了最好的重点高中,让我意外的是李烬没有去职专,也没有放弃读书,而是上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普通中学。
听说那个学校很烂,很混乱,有很多混混。
高中学业繁重,而且母亲让我选的选科是物化地,对我来说很难的选科。学校离母亲的出租屋很远,要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而且不是直达,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为了能让我更认真地学习,母亲给我办理了住校,我很少能见到李烬,偶尔偷偷溜出学校看到的也总是缠着绷带贴着创口贴的李烬。
他对我的态度也总是冷冰冰的,我偷偷带了个可以发消息的小手机进学校,每天晚上宿舍熄灯了就给他发信息,他也从没回复过。
我也不生气,毕竟能在他身边的时间是短暂的,更不用说做他男朋友的时间了,这个机会是我日夜祈祷祈求上天赏赐给我的。
7.
让我最快乐的时光是高二那年寒假,我偷偷做了寒假工攒了一些钱,软磨硬泡了李烬好久他才同意空出一天的时间跟我出去玩。
我拉着他去了我从没去过的游乐园,坐了过山车,大摆锤,旋转木马,等等,还玩了鬼屋。
我有点恐高,但还是很开心地去玩了高空项目,恐高玩起来竟然格外的刺激,而李烬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面瘫脸。
最后我们去坐了摩天轮,时间已经是夜晚九点多了。座舱缓缓上升,眼前是墨黑色的天空,点缀着点点几乎要看不清的星星和白色的月亮,脚下是灯火通明的街区,夜色正深,有人在放烟花,烟花很美。
我趴在玻璃上看烟花,李烬则是一直安静地坐着 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宽广的地平线。他突然扯着我的卫衣帽子把我从玻璃上拉开,然后把我摁在椅子上。
“坐好。”
“哦.....”我乖乖地坐正,偷偷偏着头去看李烬被烟花照得忽明忽暗的脸,他也看我。
“我记得你恐高。”
“啊......对。”我点头,“但恐高坐高空项目很刺激的。”
他淡淡地看着我,扭头去看烟花。
“我希望,明年也能跟你一起看烟花。”我突然开口。
李烬没有说话,久到我觉得他不会再开口了,他问道,“为什么?”
我笑了,看着他被烟花映得明明灭灭的瞳,他的眼中没有什么神情,就好像是随便一问。我终于是鼓足勇气,孤注一掷地说出了那句话,
“我喜欢你。”
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像喜欢烟花一样喜欢你。”
而烟花是转瞬即逝的,同理,李烬也是转瞬即逝的,是我抓不住的,怎么努力都不能得到的。
摩天轮转了一圈,烟花也放完了。
“回去吧。”
“好。”
夜晚十点,我提着一盒蛋糕和李烬走在回单元楼的路上,街上红红绿绿的,遍地是烟花爆竹燃烧后留下的红色残留物,空气中充斥着冬天的冷意和烟火的味道。
“李烬。”
“嗯。”
“我的生日要到了。”
“.....嗯。”
“你会送我生日礼物吗?”
他没说话。
“没事,不送也没关系,我就随意提一嘴。”我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接上,我怎么突然问出那句话了?惶恐和不安涌上心头,他会不会觉得我太任性,觉得我是高看了我在他心里的地位,恃宠而骄?
他会不会讨厌我?然后从此和我断了联系?要知道,他一旦换了住址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随时能离断开我和他的这段关系,他随时能离开我的世界。
他从来没送过我生日礼物啊,是因为今天太开心,过于放纵自己而说出了那种任性的话?
在李烬面前的我,总是这么畏畏缩缩的,像个胆小鬼。
不对,我就是胆小鬼。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李烬,他的表情依旧没变,还是冰冷冷的,我的心暂时放下来了一点。
“会送的。”他突然开口。
我惊了,捏了捏自己发现不是幻觉,随即是开心,松了口气,开心到整个人都软乎乎轻飘飘的,好像要飞上天。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李烬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张开双臂,我拥了上去。
暖乎乎的拥抱,暖乎乎的李烬。
这个冬天似乎也不是这么冷了。
我放开他,想说点什么,转头却看到了站在单元楼门口的母亲。
我愣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好像在瞬间坠入深渊,全身的血仿佛都凉了。
母亲气喘吁吁的,脸色苍白,像是刚从楼上跑下来,她冲过来扯开我,推开李烬后转身给了我一巴掌。
脸颊是火辣辣的痛。
母亲打得很用力,我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她因气急而扭曲的脸。母亲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她上次这么生气是我十岁生日那天,她打电话给父亲想让他来给我过生日。
蛋糕买的是父亲最喜欢的那家店的蛋糕,口味也是父亲最喜欢的,黑森林。出租屋被大扫除了一遍,闲置的男士用品被擦洗过一遍,有损坏过期的都被换掉了。母亲买了小彩旗挂在出租屋的各个角落,还买了气球,小彩灯,等等东西,把出租屋打扮得十分漂亮,母亲还买了好多零食水果,都是父亲喜欢的口味。
但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母亲打给父亲的电话却一直被挂断,她换了手机卡,换成短信,微信等等方式去联系父亲,却一直都无人接听,无人回应,消息沉入大海,没有一点响应,连上浮的气泡都没有。
母亲从下午四点就开始高高兴兴地打电话,发消息,到晚上十一二点脸色阴沉,我扯扯母亲的袖子,我说,“妈妈,我不过生日了,爸爸不来也没关系的。”
母亲掐着我的手腕,很用力很用力,她冷冰冰地说,“什么没关系,生日又不是给你过的。”
她打电话打到了十二点,父亲终于接了,她激动得手机都拿不稳,开口还没说什么,最后却只得到了一句,
“我结婚了。”
母亲的手因剧烈的愤怒而颤抖着,用力掐着我的手腕,尖利的长指甲扎进了我的肉里,很痛。她因痛苦而沧桑的脸抽搐着,歇斯底里,“不是让你别和这扫把星来往吗?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
我把手中的蛋糕递给她,却被她打翻在地。身旁的李烬走了,径直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我。
果然,人不能太嘚瑟。幸福是珍贵稀少的,是来之不易的,是我不配拥有的。
我对母亲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说,“母亲,新年快乐。”
8.
我没有父亲,从小就没有。
母亲从小就跟我说,要听她的话,做她让我做的事,给我假设一个又一个虚拟不现实的蓝图。
父亲会从寒风中归家,会笑着拥抱我,和我一起比赛洗手,母亲很温柔地笑着,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而事实是我在一个又一个的期盼破灭中不再绝望,只是平静地看着母亲在我的“生日宴”中像个疯子一样不断打电话,掐着我打我骂我,指责我不够努力,不够聪明,没有达到父亲的期盼,导致她见不到她的“丈夫”。
她会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做好饭菜,温柔地在餐桌旁给父亲从没回复过的账号发信息,然后告诉我,父亲今天不回家,我们先吃。
我的父亲不爱母亲,从没爱过,从来都没有。
我的出生只是意外,一场母亲精心制造的乌龙。
她用我威胁父亲,要父亲跟她结婚,跟她一起生活。
父亲是恨她的,这不需多说,或许也是恨我的。他们之间吵了什么,闹了什么,我并不想提起,我只在电话里听过父亲的声音。
父亲最后说了一句话,也是我印象最深刻的话,他说,“我累了。”
从此母亲在没打通过他的电话,从那时候起对我的掌控是更加严格。
母亲很偏执,她一直要求我要成绩好,要去学各种技能,考各种证书,要有成为精英的能力。她把父亲打给她抚养我的钱都用来给我报了兴趣班。
我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她掌控着我生活中的一切。
我的房间安了摄像头,房间门永远不被允许关上,柜子不能上锁,我没有手机,我的日记本可以被肆意翻看。
她有时会像疯了一样冲进我的房间,到处乱翻乱丢,找不到什么东西就歇斯底里地吼着,拿起手边的东西砸我身上,怒斥,责备我,说是因为我不够努力她才会失去她的丈夫,情绪平复后就会过来抱住我,说她爱我。
我讨厌她的拥抱。
她的拥抱的温度不是李烬的那种温暖,是令人厌恶的,反感恶心的热。
但我依旧会忍着呕吐的想法拥住她,笑着说,“我也爱您。”
9.
之前听人说,男性同性恋一般都和父亲关系不好,我一直都不相信,我和同桌讨论时,她跟我说,“很多男同都是从小缺失父爱,渴望父爱,长大后就会渴求男性的爱,试图寻找自己缺失的父爱。”
这没错。
我从小因母亲而渴望着父爱,心心念念着有一天父亲会回家,会给我带礼物,给我的成绩单签字,夸我很棒。但一切都没有发生,于是在长大后这份对父爱的渴望变成了对男性的渴望。
但我只喜欢李烬。
李烬像我的“父亲”一样,温暖,却相隔数十万里。
他就像烟火一样,美丽,漂亮,也转瞬即逝。
我在害怕,我确实在害怕。
我怕李烬消失,我怕再也见不到他。
其实我一直知道的,那个记忆中父亲温暖的怀抱是假的,我从没见过父亲,我只是在幻象中虚构那种温暖,而这种温暖却确实在李烬身上存在。
和李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珍贵的,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偷来的幸福。
我是个小偷,是个胆小鬼。
我终于是切实明白了母亲的感受,她为什么歇斯底里,为什么变成了一个疯子。
她在渴求爱。渴求永远得不到的爱,不断地痛苦,发狂,流泪,也在不断地期盼着,祈祷着,做着美好的梦不愿醒来。
我或许也将成为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