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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情丝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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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
许慕臻抱着一尘不染的白狐妹妹,慕慕亦在他脚边摇尾巴,他面容愠怒,再多一秒就会出招。
羌青松了手,小容咳嗽着,软了身子,偎在许慕臻展开的臂弯里,她触电般记起不妥,直了腰板。院落乔木扶疏,秋菊清雅,此夜此星都与无不斋重叠。
许慕臻自嘲地一嗤,“再不然我也是你兄长,你打算一辈子不理睬?”
小容轻轻说:“那就一辈子不理睬。”
许慕臻看着小容定定的神情,冷了脸,“你说真的?”
小容片刻出神:“父亲去世后,娘亲忧思无尽,她给我取的名字来自《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她为父亲无心梳妆,而她也知道,父亲在世时为燕九岭亦是同等心情。”
失去所爱,人总要像漂泊羁旅的蓬草,在心上流浪。
茶楼初遇,郎艳独绝,乍见之欢或许源于血脉中,燕九岭留给慕之沂的思恋作痛,兄妹各自身后,爱而不得的两人阴阳重逢,无语凝噎。
“往后我也将懒于弄妆,直到能当你只是兄长那天。”
许慕臻自知无法挽回,“盒子里,是你要的。”
小容强作欢颜,道:“今后都用不着了,多谢阿兄记挂。”她任性地夺路逃走,实际也并非任性,她需要自己哭一会儿,把他一个人丢弃在枯老的月色里。
许慕臻是真累了。他的昼夜不息都靠心房的滚烫支撑,许寄北的话恰如冰雹瓢泼,熄灭热意还砸得他遍体鳞伤。他仰面躺下,乏得阖了眼。
出扬州城前,他想到快要回来,仿佛服完一次冗长的徭役。他冒险又去了首饰铺,用剩余的钱买了枝红玉响铃簪。小容黏他、喜欢他,应当能全心全意爱他。那么,孑然孤单的过去便真的过去。滂沱大雨后的彩虹,原以为是命运的放过与奖赏,谁道是虚晃一枪,用泡影诓骗他。
得而复失的苦涩,眼看欢喜烂空,伶仃如昨。
明石散人捡起木盒,瞧见里面的红玉响铃簪。他和张果老看着两人熟识、交心,将及议婚,竟撞上这种幺蛾子,造化弄人。可明石散人毕竟找到了慕之沂的亲骨肉,纵然神伤,不免欢喜。
明石散人在许慕臻头顶说道:“唐律同姓为婚者,缌麻以上,以奸论。你和小容的婚事,作废了罢。由我做主,一定给你们都说好人家,办得风风光光的!只要你们别像之沂那样犯傻······”
明石散人一生旷达无累,鲜少像此时越说越痛,他不知自己是痛众人之痛,所以分外剧烈:丧子之痛、骨肉分离之痛、采璃年轻孀居之痛、许慕臻和小容阴差阳错之痛······
“你爹离开扬州后积郁成疾,我们只好哄他喝下仙人羡,希望他忘掉一切重获新生。他装得什么都忘了,却病得越来越重。采璃害喜后经常起夜呕吐,我们才发现他偷着哭。”
“唉,早知还不如不给他喝仙人羡,他藏着掖着自己难过,才致英年早逝。”
许慕臻盖着眼睛,不发一言。明石散人劝不动他,转向老友,“你一路上帮我照看他俩。”
张果老此时才做声,“自然。”
许寄北离蜀的消息不胫而走,各武林门派欢呼雀跃,好像命运的主宰权重回自己手上了。
饮牛津少主的船队今晨起航,作为医师的张果老与慕适容同去,孤城仞派了林琅做护卫,照顾饮食起居的仍是缤鱼。
孤宗主说道:“今年的英雄集无疾而终,遗憾之至。但许少侠与孤鸢何妨对决一场?让我们见识见识神功在年轻一代的传承。”
他说中了大多数武林同道的心愿。
许慕臻欣然同意,自修习两门神功,他唯一正式的交手还是玄冥。孤鸢文弱少言,此时清冷的神色闪烁希冀,与许慕臻目光相接的亮芒,如名剑试锋,不遑多让。
比武场因地制宜,选在六韦花山庄拆去擂台的空地。各门派自发观战,乌泱泱也站了不少。
这场比试更像是亲缘流派的切磋,两人都没用兵刃。许慕臻从小是讲师给什么用什么,刀枪剑鞭棍都能用,但好兵刃到不了他手上;孤鸢常用孤城仞送他的一柄剑,曾取胜鲁索,他见许慕臻没取用兵器,亦摘下佩剑。两人比内力与近战足矣。
后起之秀,他们是下一代的主角。
许慕臻和孤鸢同时展开臂膊,乾坤在身前衍化,定成于乱。许慕臻的内力如冥冥宇宙,蔚然大观;孤鸢显得朴实无华,但之前的对决他都隐秘地保留了实力,稳稳地赢到最后,这次未必不如此。
酝酿已久,交手的一刻绝无后退。
许慕臻以第五重“紫薇”“贵柔”冰火交加冲向孤鸢,孤鸢闪避,自下盘向上斜削,许慕臻以“鲲鹏”的轻功升上树梢,倒转身形向下,双手轮番击出鬼坎神功的冰凌,冰凌以气炼化,孤鸢闪开,空地留下一串坑洼,不等众人慨叹许慕臻功力之厚,孤鸢亦腾空,双臂合于头顶,重重劈落,无形气刃斩下。
许慕臻掌面斜削,几道飞剑破云遏势,巨刃停顿,刀尖一侧将飞剑荡碎,横于空中,纤毫无损,又向许慕臻疾驰。许慕臻才施展火龙,巨刃与龙缠斗。
十几个回合,许慕臻勘破他武功明显的特征:孤鸢有精准的度量,拿捏分寸,所以才时时表现出与对方不相上下的水平,这是其一;他出招稳重扎实,但可随时因对手之变而停止,这是其二。
许慕臻能瞧出他的武功路数,是因为实力更在孤鸢之上,只是对他的静水流深琢磨不透才多对了几招。
孤宗主冷冰冰地夸赞了许慕臻,他自始至终没承认这个师弟,一直称他“许少侠”,但他心悦诚服地望向明石散人,“徒弟的徒弟比起师父来的差远了。”
明石散人自许慕臻完胜后满意地叉起腰,一听到二弟子这句话,板着脸训道:“武学追求非至纯至洁无以抵达,修心乃上。”
听起来就像指责孤宗主别有用心一样,孤宗主面色不改,恭领教诲,双手作揖道:“徒弟谨记。”又命孤鸢叩首拜谢。
明石散人道:“我没教过你,别拜。”
但孤鸢和孤城仞如出一辙,固执地行了礼,而不管明石散人的排斥。
湛谦圆场:“孤少侠造诣非凡,望来日英雄集相逢,更让我们耳目一新。”
“过奖。”泪痣似晨曦露珠绽放又逝落,他神色安宁落寞,言谈语句很短,若不是见识过他的武学才干,更以为他是多情毓秀的书生。
饮牛津的影卫等候许久,个个脸上阴郁桀竖。
明石散人和花采璃叮嘱离开师门的许慕臻和小容要同舟共济,两人在长辈面前答应得好好的,道过别,谁都不再正面看对方。
饮牛津应互市之便,在剑南道造船厂定制了一艘俞大娘船,此船载重可至一万石,操驾之工便需数百,从饮牛津来的全部侍从暗卫均在船上担任一份差使,采购的货物、牲畜尽得其所。船只顺岷江而下,在戎州进入长江航线。夏水襄陵,船行堪比疾电,朝暮间即可由白帝到江陵。荆江河段河道弯曲,水流不畅,船速也慢下来。
饮牛津弟子阴沉得如丧考妣,相反无不斋的人谈笑风生,尤其是林琅,接话反应神速,不愧是能和石狮子聊天的男人。无不斋主张缓行探趣,每日睡懒觉、睡午觉、吃茶、观地方歌舞、教狐狸兄妹捕兔子小鸡······羌青作为最受教主器重的影卫,强烈谴责张果老的放浪形骸,在张果老给他打成卧床阿奴二号后,反对的声音彻底消弭,一路都是青春放歌自由笑语。
两小狐狸第一次登船,最爱在船头赏滔滔江浪,吹一吹自己柔软的毛毛。
张果老摆弄着九枚圆形银环,套在如意形的框柄上。这是种顶消磨时间的益智游戏,按照一定顺序可使九环全部连贯于铜圈上,熟手也要经过至少八十一次上下才能将相连的九环套入一个柱子,再用二百五十六次才能将九环全解下。许慕臻时常跟张果老学,这实在是装忙的好幌子,心不在焉也露不出来。
普通船员见小容能给阿奴和羌青治病,纷纷请她诊断长年漂泊海上不得治疗的旧疾,小容待病人温声细语,且只收微薄的诊金,得到他们一口一个“女菩萨”的感谢。
一艘引人注目的大船,教图谋不轨的人敲响算盘。船至隘口,岸靠得近,左右两侧站了许多头戴白巾手持悍刀的劲装男子,他们盘踞长江,觊觎过路的财宝。
经验丰富的船员惊叫道:“坏了坏了,海贼!”
他们是长江一带的绿林,往来商船默认得打点他们。
白巾海贼吹了声口哨,一齐抛出系铁钩的粗辫绳索向船上爬,饮牛津的侍卫立刻上前砍绳索,海贼早有防范,飞出短剑匕首,岸上弓箭手箭矢齐发,刃器碰撞的节奏越来越急促。
张果老仍平静地套取九连环,将兵刃之声当做助兴的鼓点。除他之外,船上人驾船、藏物、接战,人影匆忙。
最勇猛的海贼已跳上甲板,砍杀了几名船员就往内舱奔。女眷几乎都藏在舱内,许慕臻不能让他过去,正面一挡,两人都吃了惊。
“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