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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小团圞(3) ...

  •   地底寒冽,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身着雪里金滚花狸毛罗襦,从一架装载无数齿轮、机弩和看不明白的装置的机关楼高台走下来,吃力地抱上个快两岁的婴孩,比着食指对宇成“嘘”了一声,“这里距地面不远,会被听到。”
      她香暖稚嫩,比博士家的张萤台更加玉雪冰纯,可她的神态有种非寻常儿童的镇定明睿。常卿把她怀里的婴孩接过来,孩子见抱自己的换了人,不乐意地叫“姊姊”。
      张阿爷苦笑一声,“承蒙娘子搭救,娘子今日如何?”
      女童面露忧色,为难地道一声“还好”。
      张阿爷了然点头,神态苍老颓唐,女童继续说:“阿娘令我操控青铜战俑应对上面的人。”她没有理会哭闹的弟弟,提起一盏红灯笼走了。
      石室大小嵌套,各处精微构造都有其玄妙用途,宇成被盛婆婆三番两次地提醒“不要乱碰”,变动一下,石室和所联结的地上居室便生扭转。除了早慧的女童,四只木俑忙碌地穿梭维持机关,常卿向余人使了眼色,带许慕臻去了间空空荡荡的石室,“该我践诺了,许慕臻,除了令堂,师娘也想见你。”
      他按固定的程式调对机关,许慕臻和他之间降下一堵墙壁,石室居然整体移动,许慕臻差点没站稳,脚下机关骨碌碌地响,四面墙壁的石块颜色变成四模四样,但声音和动静都停止了。
      在常卿消失的那面墙壁,通联了一条窄道,一只木偶滑行到许慕臻面前,从针脚粗劣的衣衫下那根木头身体里传出虚弱女子的语声:“跟我来。”
      “你是容夫人?柳五也在吗?”许慕臻边走边问。
      木偶发出虚颤颤的笑,“我是柳五,也是容夫人。家中排行第五,全名叫做柳五娘,当日进饮牛津,我陪着容哥,所以女扮男装。”她的一言解开许慕臻终日来的疑惑,她所谓的“容哥”就是师父容赦。
      “容哥屡屡提起你,你说,喜欢我做的点心。”
      声音是从木偶身上传来,许慕臻看去,木桩画了脸谱才看着像人偶,可画技涂色如出自三岁孩童,看得很是糟心,明明可以不画,但还是费功夫画得浮夸难看,彰显一种独特品味。
      “我最喜欢做点心,可惜容哥和潇凡都不喜甜食······等我好些,做给你吃。”
      许慕臻听着这话,心头触动,他还记得那些精致可口的点心,曾伴随他晨练的时光。
      木偶声音变了,“娘亲,我爱吃的。”
      声音又变成柳五娘,“可你明明说‘不要做了’‘你不喜欢’······”
      木偶传来克制的啜泣声,然后声音远至微不可闻。原来木偶也可通讯传音。
      柳五娘连说话都这么气弱喑哑,懂事的女儿不忍她操劳才这样说,但对久病的人来说,她强自支撑的一番美意换来的是忧愁拒绝,反而败了她的兴致,加重病体的煎熬。
      许慕臻其实没那么喜欢甜点,最初惊奇于未见,羡慕师父拥有的情意。单论吃食,他喜欢肉。女子总喜欢那些虚有其表又不饱腹的东西,小容正如此,说是饭一口都吃不下了,一错眼又拈起汉宫棋金乳酥,小嘴咂巴得滋滋有味。
      “你最喜欢哪样?”
      “都好吃,要说的话水晶龙凤糕。”他说了小容最爱的。
      柳五娘短促地笑了笑,“你跟着木俑,它会引你见令堂。”
      随后无论许慕臻再问什么,木偶里都沉寂无言。
      脸蛋花里胡哨的木偶用木头手指输入机关密钥,尽头的墙壁上收,现出一间陈设齐备的居室,寝床放下了帷幔。许慕臻走近了,试探地撩开。
      是燕九岭。
      他仿佛溺水挣扎,又抓住了岸边湿黏的泥土;他仿佛溯洄星流,踩过滚烫熔岩的焰河。
      他仿佛走了很久很久,才抓获重逢一面的幸福。
      她安然熟睡,面色丰润晴晏。
      “阿娘,阿娘,醒醒。”
      女童从另一条通道而来,幼小的身躯又抱上那个挑拣人的弟弟。
      “她为何不醒?”
      容潇凡说:“她容易激动,我们用了点安神的药物,你别担心,不伤身体。”容潇凡故意将孩子抱给许慕臻看,“他是燕娘子的儿子,你的弟弟。”
      “啊?”这波冲击来得始料未及,许慕臻被拍得晕头转向,他以为潇凡抱着的,只可能是容赦夫妇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是谁?”
      从许慕臻发抖的语声能听出他慌乱无措,容潇凡同情地看他,冷言道:“燕娘子说了二三十个男人,连我阿耶都算上,害得我父母亲大吵一架,最后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许慕臻:······
      容潇凡又说:“你是哥哥,给他起个名字吧,他两岁了还没有名字。”
      许慕臻看着孩子的面容,既不像自己也不像燕九岭,皮肤微黑,双目狭长,鼻梁没他那么高,他难过又词穷得形容不出。他没享受过阖家之乐,对母亲有多少期望就有多少怨言,可她又有别的孩子了,弟弟比他需要照顾,他还未拼齐这个家就成了家庭的边缘人。
      “阿娘没起吗?”
      容潇凡道:“她起的‘报仇’‘雪恨’‘杀人’‘如麻’,你看看有喜欢的吗?”
      许慕臻心烦意乱,“我不知道。”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容潇凡离开石室,木偶才又传来声音,语气芬凛,“燕九岭到张园以来,一直由盛婆婆她们悉心顾看,接生是尽了十二分力保她们母子平安。我只要换一个与许寄端对质的机会,讨一份公道,无论我能不能获得解药,容哥都会将她们母子二人平安送回。”她柔软文良的性情已化成腐水,泡发她千疮百孔的躯体,她多想做回青年遍交豪俊的柳五、童年街头巷末快乐的五娘,她诚恳待人避让纷争,最后却落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你要我做什么?”
      与许慕臻的胶着耗尽她的气力,累得讲不下去,“你去益州告诉许寄北······许寄端的恶行,混元堂失控······还有,燕九岭在这里······叫他速回······”话未毕是一长串咳嗽。
      “师娘,保重。”许慕臻说完,木偶便再不发出一点声音。
      许慕臻与张园的人商量,他们必须突围出去再做定夺,失去这块园地他们得寻另外栖身之处。
      容潇凡道:“地底有别的出口,你只要按娘亲说的,去益州通风报信。”
      在宇成和许慕臻见常卿之前,湛谦已快马加鞭回益州,九阳八荒丹的时限快要见底,许慕臻也须加紧回赶。他问:“你们怎么对付饮牛津?”
      这一屋老弱病残凑全了,难有胜算。
      常卿指了指满屋机关。篡命师柳五娘的专长在机关术,许慕臻和李庄姜学习过皮毛,这地底的机关布置显然超越许慕臻的理解,接下来还将是一屋人系命之术。
      “老傻,报信有你和少庄主足够了,许寄北不认识我,我在这能保护张阿爷一家。”童年受恩,成年报恩,人间的暖总归不曾遗失。
      容潇凡迷茫地问:“你叫老傻?”
      “哈哈哈我起的!”宇成抢功。
      “什么?居然是你!”许慕臻跟宇成动起手来,他当是金羁派人多嘴杂随口传的,哪成想是宇成瞎起还广而告之。
      容潇凡默默看着怀里婴孩,与他目光交汇心灵传信:要这么取名,姊姊可就会了。
      她心里拟定名字,和婴孩抵了抵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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