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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小团圞(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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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归十二岁那年,沈幸哉的风流债添了一笔人命官司。他同狐朋狗友将两个良家女轮番□□致死,沈家息事宁人,对面则不遗余力叫他偿命。沈幸哉固然不肯,他连牢狱都不坐,推出一个人顶缸,这个可怜虫就是沈悠杳的儿子,沈幸哉的外甥。纯白的少年人背负了世间最肮脏秽臭的骂名,酷刑又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还以为坐坐牢、吃些皮肉苦便能了结了,直至行刑前夕他才意识到受了欺骗,割破两手手指写了满墙冤字。此事惊动了狱卒向上呈报,但都被压下来。
或许冤魂盘桓,不久沈幸哉所有儿女离奇死亡,沈园顷刻成了凶宅。
唯独一个儿子活着。
张蒂默看透了沈幸哉的为人,数年前便带着儿子离开,张寔忍受街坊四邻的非议带女儿、外孙搬迁到此,子归因此躲过了灭顶之灾。但沈幸哉只剩这个儿子,硬把他从张园抢回去,张子归变成了沈呈华。沈幸哉请周采官做师父,一年束脩百两黄金,栽培儿子以继承沈氏的祖业。
许慕臻环顾这个潦倒疲敝的家,家具都是老旧磨损的,灰扑扑没有生气,和无不斋的似简实奢有天壤之别。沈呈华过多了精打细算的日子,穷中自立,看得清命运摆布自己的蛮横力量,所以遇事亦懂得变通,不做无谓争执。他们一家苦虽苦矣,彼此护持,是以沈呈华最终长成温和识体的男子。
常卿:“许慕臻是师父信得过的人,我带他来见见燕九岭。”
久不开口的老妪反驳:“关她的地方是娘子养病之所,万一他们居心不良,人带走无妨,娘子可受不住。”
常卿劝道:“师娘的机关术天下一绝,没那么容易攻破,盛婆婆,您该放心。再者,他们连小师妹做的木鸟都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许慕臻和宇成不约而同地感到被侮辱了。
沈悠杳也劝道:“请盛婆婆怜惜母子分离之苦。”丧子之痛甚于剖心剔骨,她说着别人的事而自己簌簌泪落。
盛婆婆面色紧巴巴的,“只许他一人。”
“今日已晚,娘子睡了,明日。”
“依盛婆婆的安排吧。”张寔说。
盛婆婆眉目如锋,言语似针,一言一举流露对登门者的敌意、对家中人的疏冷,她操持家务,似乎是这家的老仆;但人人都看她脸色这点,她又像主心骨的老夫人。
夜渐深,各人便回屋子睡觉,因为灯油珍贵,普通人家可做不到六韦花山庄那个造法。
这九流瓦舍之家,连太阳光照进来都特别晚,许慕臻瞪着眼没起身,大概近乡情怯,他想到要见娘亲,一晚难成眠。其他人亦没有叫早,屋外静静流泻朝晖与晨雾。
宇成看见更漏才知道时刻多晚,把许慕臻薅起来,自己要同张阿爷唠嗑,他一脚迈出屋外,嘻嘻哈哈的表情顿时凝固,他维持开门的姿势,直僵僵盯着前方,一手借木板门的掩盖向里侧挥了挥,示意许慕臻躲起来。他的意图被许玉薤猜透,后者轻抬下巴,便有人上去踢得门户大开,宇成一条胳膊震麻了,饮牛津弟子涌进屋内,许慕臻没躲成。
许玉薤冷笑,他白衣濯尘,在简陋居所尤其亮眼,逼得万物无所遁形,灵鹤披风飘摇如振翅拿云的鹰隼。
“许慕臻,你没死在泉州算你命大,敢来管我的事!”当是许寄端都告诉他了,他手一挥,“清理干净点。”
张园被控制在许玉薤手中,随他一令,刀剑砉然砍刺。张寔父女,甚至盛婆婆都有身手,格来挡去还能护住不会武功的沈悠杳,宇成和许慕臻自然不甘被擒。但饮牛津弟子个个不弱,又人多势众,还不知许玉薤的武功深浅,要是被抓住,唯有死路一条。
还能见她吗?许慕臻心里慌慌不定,一筹莫展。
“啊”的一声,张蒂默和沈悠杳一同被擒,厚重的刀斧紧随索命。
两颗石弹丸如离弦之箭,闪电般击中持刀斧者的手腕骨,手上顿时失力,武器直直掉落地上,刺耳的“咣当”声将余下弟子吓得一滞。许慕臻脸色微变,在这颓败张园竟还深藏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他飞出弹丸的时机和力道都显出卓尔不俗的武学蓄积,而许慕臻一夕间从未觉察他的气息。
这拒敌救人的一手令许玉薤也另眼看待,刀剑骤停,所有人都等他走出来,可他迟迟不出现,仿佛刚才那一招不过是人们的幻觉。许玉薤望着弹丸发出的地方,正欲挺剑,突然他眼前竟真的出现一个人,激得他头皮发麻四肢觳觫,此人更像幻觉!
他面戴青铜兽纹面具,身着锈蚀的青铜铠,四肢金丝软甲,巍巍森然。
许慕臻没想到益州的青铜篡命师竟跟着他来了扬州,还出现在张园。但看张寔等人的神情并无异色,他们早已知晓青铜怪人在此。哦对,这不是益州容赦假扮的青铜人,而当属于它本来的发明者——篡命师。
霜磬亦在队列中,她追随许寄端甚久,纵然许玉薤不识,她一眼便认出来者。
“霜磬姑娘,别来无恙,了解许寄端的为人还留在她身边助纣为虐,在下佩服。”铠甲后呕哑低沉的男子如是说。
霜磬哀叹:“我能如何?你居然活到现在,难道容赦保你?”
这便是柳五?许慕臻思忖,师娘在此,柳五亦在此,都与容赦交谊匪浅,且能和睦相处?常卿说,青铜人本是师娘的设计,难道师父真有分桃断袖之癖?
青铜人柳五:“许寄端的许多把柄在我手上,终有一日会与她清算。还是你们要现在算?”
青铜人突然额外生出四臂,每条铁手臂执着刀、剑、床弩、箭囊,左右两手各握弹丸数粒。唯霜磬了解柳五可怖,他精通奇技淫巧,融会贯通,作战常设机关圈套,当年无人是其对手,加之武功绝凡,若非许寄端加害他,他当教主也不为过。
许玉薤不知当年事,初生牛犊不畏虎,倨傲地问:“阁下何人?鬼鬼祟祟的做甚?”
霜磬向他做了个眼色,拢耳私语,她行事素求四平八稳,见到青铜柳五预感不祥,便意冷欲退。
许玉薤不待她言毕,懒懒拨开霜磬,“二十年前的事,我略有耳闻,你就是柳五?”
他甩掉斗篷,“我今日让你知道,你早该死在二十年前!”
青铜人纹丝未动,从恐怖骇人的面具读不出他任何情绪。许玉薤令手下进攻,自己则一个豹扑直抓柳五,柳五岿然,好似不把对方的虎狼身手放在眼里,又仿佛只是一具直挺挺的青铜尸骸,早已是死的。许玉薤承袭许寄端多疑的毛病,短短距离未触及青铜人身,硬是空翻落地。他鄙夷霜磬的惧怕,可也不愿充冤大头冒不明之险。像驯服一匹烈马,在其四周踱步观察、估量,寻找可乘之隙。
他自信是手到擒来的猎人。
张寔等人见此,一时心里没底。许慕臻提调真气,若形势胁迫,他绝不坐以待毙。许玉薤出手,青铜人也在等待这个时机,两粒弹子从截然相反的方向射来,许玉薤躲过其中之一,但另一粒则在他视线之外,击中头顶百会穴,他浑身抽搐一下。不过这招,让许慕臻看清楚,并非青铜人打的弹子,弹子是机关控制飞出来的。
若青铜人仅仅是噱头,说明柳五没有对敌实力,只能偷偷摸摸躲在暗里控制机关。许玉薤胆大起来,母亲说的毕竟不错,她给柳五下的药足以令他形同废人天年不永,何须忌惮?
许玉薤接连几式硬拳脚,青铜人单以两臂后发而至,克制得游刃有余,霜磬认出那是柳五青年成名的招式——柳绦手,变化无端,守雌贵柔。
许玉薤应接不暇,青铜人的招式将他双手套在其中如绳索绑缚,他解不出来又不能硬砍,额头汗珠沁出豆大的几颗,近在咫尺,他看了眼青铜面具,那是一张何其狰狞寒厉的鬼脸,心中无鬼都能看出鬼来,何况内心湫隘的许玉薤?
他心念萌生:柳五残喘至今,跟教主无关吗?武林第一教派的掌教夫人,解决宿敌屡屡失败,难道不是一股无形而相当的力量与其对抗的缘故?
柳绦手神鬼莫测,立刻将出神的许玉薤困锁其中,许玉薤动弹不得,被迫与一张诡谲的鬼面鼻尖顶着鼻尖。天罗地网的弹子击中饮牛津弟子,趁此际张阿爷启动地面机关,与盛婆婆、沈悠杳跃入黑洞,张蒂默抓住宇成,常卿抓住许慕臻,青铜人竦身抵挡,为众人断后。
这机关是一条长长的滑道,滑落过程中墙板时开时合,与六韦花山庄的秘道形式相似,滑道通向一间轩敞石室,室顶开口,预备此用地面铺了厚厚的稻草。许慕臻一出来没顾好平衡,脸先着地。张寔等早在旁边等着,宇成连连惊叫,许慕臻落下又一阵抑制不住地高呼:“太刺激了,这叫什么?上去时还能做一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