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说英雄(4) ...
-
“明石散人伤势如何?”
“爆炸受了些皮外伤,横竖不及你打的严重,许教主千万不要愧疚。”张果老长吁短叹。
湛谦居间调和:“张果前辈精通岐黄,听说许教主带着病患,愿尽一份心力。”
许寄北冷笑:“传说张果老踪迹难寻,连圣人想见一面也难如登天。许某怎有这份荣幸?”
张果老不客气地说:“你当然没有这份荣幸。不过明石散人苦苦哀求我救他徒弟,我救人是有条件的,你要保他性命。”许慕臻刚从鬼门关踯躅一圈,听闻此言,白茫茫的意识散进一片微而暖的亮。无不斋的每个人,都待他不薄。
“明石那老不死的让我转告你,你跟他差了十几年,永远不能公平对决。所以他教了一个好徒弟,你也选最好的弟子,让他们去比试。悦离神功与明世经孰优孰劣,便自分晓。”明石散人仿若正于向阳处含笑看他,以一贯的光风霁月。
“你答不答应,倒是回个话。”
许寄北将最好的厢房让与病人,隔着轻纱帐幔,床上人气若游丝,脸上裹了几层麻布仍止不住渗血。
“她和教主什么关系?”
许寄北沉默一阵才道:“我女儿。”
“听说许寄端没生蛋啊。”张果老不惧权贵,任性抗上,即使面对能轻松取他性命的许寄北,依旧我行我素,敢骂敢说,“生母是谁?”
许寄北面若寒冰。
“你这么凶,我一不开心把人治死了。”
眼看许寄北脸色愈来愈差,湛谦说道:“六韦花多设医馆药铺,可为所用。”
此话想转移二人的矛头,然而湛谦的奴仆蓬莱顾不上请示,匆匆跑来说:“少庄主,郎中来不了了,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
“益州城附近的医馆,无论咱家别家都出了命案,只有跑堂的活着。”
湛谦有一瞬六神无主,“父亲呢?”
“庄主带人去医馆了。”
许寄北讥诮:“四个月前,益州颇有名望的郎中便相继去世,少庄主不知情?”
湛谦真不知。他见许寄北微微摇头,望向帘后的女儿。湛谦心窍洞明,难道许寄北带着女儿四处寻医,求治无法,一气下把他们都杀了?但湛谦不能问。
既然父亲侦查命案,庄上便须由自己坐镇。“聚集庄上通医理的婢子,先安排给伤者。”蓬莱慌张去办,瀛洲从外面拦他,“懂医术的已经带过去了,还要单子上的药材药膏。”
“叔父的命令?”
瀛洲摇头:“是小容姑娘,郎君吩咐过对她有求必应。”
湛谦扫视一遍药单,一概是红花、马钱子、血竭、丹参等治疗皮肉损伤的中草药,“按单子拿,速去速回。”同药方一齐递向瀛洲的,还有许慕臻手心的一枚玛瑙瓶,“可以救急。”
湛谦觉得眼熟,“你也有伤。”
“不要紧。”这瓶伤药到许慕臻手里用过一两次,伤轻的时候舍不得,赌气的时候不肯用,而现在,小容也需要它。
“小容是谁?”许寄北问。
张果老抢白:“不告诉你!”
许寄北背过身,径自走出房间,张果老尖声骂:“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一直默立的沈呈华终于抓住许寄北不在场的机会,连珠炮似的向许慕臻说明一切:“师父已被幽禁,具体情况不明,你一定要坚持说自己无父无母,洗脱师父的嫌疑。还有教主的女儿,是不是你动的手?在义庄?”
许慕臻承认,不明就里的湛谦骇然失色。
“影卫羌青看见了!他说凶手体魄雄奇,言谈时五官僵硬,应当用了易容术。为你能活着,羌青和她不能留。”
高冠头囊的女子冲过来捶打他,“你说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对阿奴!”
沈呈华忍她向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定定瞪着许慕臻,让他做决断。许慕臻不肯点头,他焦灼地补充说:“教主恨你入骨,如果他的女儿醒来指控你,你一条活路都没有。”
“但她不能死!”湛谦斩钉截铁地说,“巴蜀之地承受不住许寄北的震怒。”
张果老皮笑肉不笑,“如若她不死,许寄北会等到她康复再走,凭她的地位和害人的才华,都不再有机会动手;如若她死,咱们都得成坟墓里殉葬的人俑。”
湛谦拱手:“请前辈明示。”
张果老捡了只枇杷果咬,“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只有湛谦控制自己没显露失望,他坚持说:“听我的,保她不死。”
“这个女的很可怕。”凡许慕臻所知之人,哪怕是品行并不高尚的万事非,也有明确的底线,不冒无功之险,而阿奴残害初次见面的小容、欺骗利用三七,她好像为一点点可能都不惜牺牲任何人。
正争执不休,许寄北一出现阒然死寂,他挟制小容一同回来。他观察小容看到玛瑙瓶的神色,推知她与许慕臻关系匪浅。当小容看到许慕臻鲜血淋漓的面容,心疼地扑过去,立即知道这喜怒无常的教主,掌握她心上人的生杀大权。
“你治好病人,情郎就是安全的,我还可以把你带进饮牛津,不拆散你们。”
“治不好呢?”
许寄北笑:“你想知道?”
张果老怒斥:“许寄北,你逼迫小姑娘要不要脸!”
许寄北阴沉地回望他,“她治不好不还有师父在吗?”他出去逛了半圈,便理清人与人千丝万缕的联系,虽不相信小容的医术,却借她牵制张果老和明石散人,掌中的许慕臻又可影响小容。两枚棋子,引线纠缠更容易求生,却也给执棋手左右大局的方便。这是唯其身居高位才练得成的驭人之道,江湖中没有人比他更熟谙,盘活饮牛津所需要的本事,远非想象那么简单。
小容拉开芙蓉帐切脉,随后拆开病人脸上一层层的麻布,突地似蜂蜇一般刺痛——她认出床上之人,是阿奴。那个害过她,今日重蹈她命运之覆辙的阿奴,天道好轮回,替她出了一口恶气。可小容默立床畔,忧惧交加,看上去十分悲伤。她悲自己的痛,也悲仇者的痛。
“脉口四盛,大且数者,溢阴,内关不通。内服已不济事,宜针灸。面部创口需重新清理,但疤痕不会完全去除。”
“完全恢复她的样貌。”
“做不了。”小容平静地说,“劄工善于刺青,在皮肤上做出花鸟纹样遮伤,手法高明的话比原先还要美丽。”
“恢复她的容貌。”许寄北冷酷地重复了一遍。
小容已有怒气,“做不到。教主这么执着于脸皮,可以画幅一模一样的贴上。”
“你想死!”许寄北猛然劈向她的天灵盖,湛谦和张果老同时出手格挡,许慕臻抱起她退到一旁,掌风扫到三人身上,功力较弱的湛谦当即喷血。小容扶着许慕臻,“这一城郎中死于非命,你再杀了我,师父也不会救,就没人救她!”
暴怒催使万人之上的许寄北,将一具逍遥椅震得四分五裂。小容平日晏如,闹脾气也说一不二。许寄北恶狠狠地指了指床上,“治!能治多少治多少!”敢如此忤逆他,等阿奴康复,他无后顾之忧,看不捏死这不识抬举的丫鬟!
张果老倾出两粒丹丸,给湛谦、许慕臻喂进去,湛谦连吞咽都勉强,囫囵服用后人事不省。
湛谦苏醒时,蓬莱、瀛洲正在房内打扫,和往日宁静一般同。
蓬莱活泼,见他坐起来热泪盈眶,动情地唤了声“郎君”。
“您昏睡两天了,吓死我们。”瀛洲常常苦着脸,性格也更胆小。
“别大惊小怪,我没事,”他倚靠雕花木寝床,接过漱口的越窑瓷杯,“庄上如何了?”
蓬莱快言快语,把重要人物的情况一一交代了,“庄主没查到凶手,但惊动了太守和刺史,正在搜城;明石散人已经康复,因为求见他的武林人士太多,他通常都躲起来;许教主在花玄渊玩了两天赌,今日听说花绮麓钜惠酬宾,往那儿去了;孤宗主派夫人和义子给各门派送伤药,自己跟庄主四处找线索。”
“受伤的江湖朋友呢?”
“请来两个赤脚郎中应付着,郎中刚来就说,鼓励□□。”
湛谦觉得哪里不对,“自愈。”
蓬莱挠头,“他说岔了?”
“你听岔了吧?”
瀛洲闷声说:“没听岔,我听到的也是这两个字。”
湛谦默了一阵儿,“我去看看。”
“郎君那个朋友得寸步不离跟着许教主,小容姑娘和张仙人关在病房里。”
草如碧毯,他们沿蜿蜒的回廊,正向过来的便是许寄北一行,蓬莱刚作解释,所以看到许慕臻在其中并不奇怪。湛谦的俊雅容貌微含笑容,仿佛忘记了对面的罪魁祸首让他昏睡了两天两夜,以晚辈的恭敬叉手行礼,这周全的表现直至他看到某个人而开始从内部破裂,伤痕如斑纹呈现、扩大。
繁宛洛挤在一堆男人中间,最容易忽略,又最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