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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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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凭舟跌落悬崖之后,官兵在流水尽头找到了尸体,面目全非。
温国公拥兵自重,意图叛乱,举家下狱。
温国公择日问斩,男女老少悉数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
温贵妃的尸首被带到面前时,温国公哭得涕泗横流,全无体面。
不知道是悔恨,还是功败垂成的不甘。
宫内宫外站队贺凭舟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为首的家主或者大臣被擒住,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朝堂动荡,经此一遭,又涌入了一批新的青年俊才,倒也干净不少。
边关突厥部族不日将前往晋朝议和,军队嘉奖提上日程……大事小情惹得诸位朝臣焦头烂额,忙得脚不沾地。
尘埃落定,百废待兴。
不过这一切和莲玉荇没什么干系。
那日一战,因着莲玉荇凝血丹用得及时,莲玉鹤才没有当场失血过多而亡。
大夫将针一根根从体内取出来,发现针尖已经泛着浓黑。
众人这才发现贺凭舟在针上抹了毒,立刻派人去了八王府、宁津堂,上下搜遍没能找到解药。
汤药催毒、熏蒸全身过后,莲玉鹤吐了几次黑血,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只能靠汤药吊着性命。
日渐消瘦,药石无医。
窗棂窸窸窣窣地响起,莲玉荇伏在床边,紧握着莲玉鹤的手,惶然抬起头,轻声道:“阿兄,又下雪了。”
雪下了停,莲玉荇的心也随之起伏,她把脸贴到手上,闭了闭眼。
雕花木门忽然打开,有人携风雪而来。
贺砚随在外间脱了披风,擦干湿气,才进了里间,见莲玉荇落寞神伤,心里不是滋味。
他上前将莲玉荇扶起,拢了拢他身上的衣裳,抬手拂去莲玉荇眼尖的湿意。
当日莲玉鹤伤重,若是将人带回丞相府,想来会惹莲丞相和莲夫人忧心神伤。
贺砚随自作主张,将莲玉荇和莲玉鹤都接到了端王府,方便照料。
“阿荇。”贺砚随低声唤她,莲玉荇才回过神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贺砚随摸她的脸,“不想笑就不笑,嗯?”
莲玉鹤的情况越来越差,莲玉荇心急如焚,本就瘦弱的身体骨头凸起,下巴微尖。
莲玉荇:“今日朝中无事,怎地下朝这么早?”
皇帝之位空缺,朝中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许大人还在养伤,群臣无首,只得请贺砚随暂代摄政。
贺砚随端过热茶放到莲玉荇手中,道:“要紧事已经处理妥当,剩下的事情便与我无关了,如今阿兄伤重未愈,理应陪床照料。”
“对了,空明大师遣人送信到府上,方才我在府门外刚好碰上。”
贺砚随将信拆开,瞥了一眼,动作微顿,语气压不住的喜意:“阿兄有救了。”
莲玉荇看到了信上的内容,眼眶霎时红了,伸手抱住贺砚随,话音里带着哭腔。
“阿兄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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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广安寺时,僧人已备好了客房,去请了空明大师。
空明诊脉观相,神色波澜不惊,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开口:“莲公子体内余毒乱窜,遍布全身,深入肺腑,不过万幸程度尚浅……”
莲玉荇殷切地看向空明大师,空明大师没绕弯子,一句“能治”,莲玉荇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但余毒顽固,除去余毒需要时间,莲玉荇一行人便在广安寺住下。
这一晃就是半个月。
楚元琅从平城回京都,带着满满当当的吃食来到广安寺的那天,莲玉鹤体内余毒彻底被清除干净,悠悠转醒。
一睁眼面前闪过人影,那人手上的东西掉了满地顾不得捡,扑在他胸口鬼哭狼嚎。
莲玉鹤脸色苍白,有些哭笑不得,“元琅,一别多年你还是这么爱哭。”说着伸手拍了拍楚元琅的肩膀。
“胡说!”楚元琅呲牙:“我明明是开心!”
雪霁天明,洋洋洒洒的日光落在万里江川,嬉笑声被风带走,古树沙沙作响,似乎与此刻的欢欣感同身受。
……
莲玉鹤身体痊愈,空明大师功不可没。
莲玉荇从客房出来,便和贺砚随一同前往空明大师的禅室,一是道谢,二是看看有什么不落俗套的谢礼能奉上。
脚下的动作渐渐迟缓,莲玉荇扭头看贺砚随,说:“我记得你和空明大师交情颇深,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他啊……”贺砚随煞有介事:“红尘俗物大抵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这话不是假话,空明佛法高深,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
就是贺砚随,也只知道他喜欢下棋。
“那我是不是得去找一副上好的棋盘和棋子?”好看的眉目皱起,贺砚随伸手抚平,安慰她:“不必忧心,禅房到了,进去吧。”
空明大师果然如贺砚随所说,在莲玉荇表达谢意,提出要送谢礼一事之后,摆摆手拒绝了。
见莲玉荇为难,空明大师笑笑,“既然莲姑娘有心,那贫僧便斗胆求一物。”
空明大师虚空一指,禅房外苍天古树无风自动,木牌碰撞叮当作响。
只要一块木牌吗?莲玉荇心中疑惑。
她从前并没有求过姻缘咱事,所以古树上并没有她求的木牌。
她目光求助似的看向贺砚随,贺砚随心中早已了然,朝空明大师道谢,带着莲玉荇一同出去了。
两人转转悠悠,不知不觉走到了古树下。
“你曾求过姻缘?”她问。
不然空明大师为什么会指明要一块木牌。
贺砚随背着手,似笑非笑,盯着古树上的木牌锁定了一处短枝,将一块木牌解了下来。
日晒雨淋,风吹雪扫,木牌已褪去原本的颜色,只有那苍劲有力的字迹留在上面,仿若镌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木牌到了莲玉荇手里,她静静看着,不知怎么就恍惚了,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
贺砚随贴着她的耳边说话,“阿荇,我只求你一人。”
……
众人离开广安寺前,楚元琅一人返回大殿,对着小沙弥不知嘀咕些什么,接着从怀里掏出布包,一股脑全塞到小沙弥怀里。
小沙弥还未反应过来,楚元琅便已经跑远了,跟上了莲玉荇她们。
莲玉荇眼尖,看到布包处漏出的点点金光,没戳穿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楚元琅笑得羞赧,不愿意同洞察心思的表姐待在一处,自顾自跑到莲玉鹤的马车上。
马车驶过层层密林,往家的方向走。
贺砚随本打算亲自送莲玉荇她们回丞相府,只是行到半路,被慌忙而来的侍卫拦住,说是宫中有急事要请。
无法,只能半路折返,往皇宫方向去。
到了丞相府,莲玉荇待在马车上迟迟未下车,数月未曾回家,倒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感了。
“表姐,表姐。”楚元琅喊她,莲玉荇不再犹豫,下了马车。
莲丞相和莲夫人早早得了信,在门口等着,见一双儿女平安回来,眼中漫起水雾。
莲丞相搂着兄妹俩,欣慰道:“平安回来就好。”
一家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往日的苦痛艰辛在此时消散干净。
楚元琅提酒敬长辈,被长辈打趣小孩子扮大人模样,急得跺脚。
“你小时候就爱这样,如今长成翩翩少年郎,脾性也没变。”莲玉鹤久病初愈,喝了一点酒,面上染了绯红。
“表兄,昨日之我非今日之我。”楚元琅耍赖皮,翻脸不认,又惹得众人笑开了。
酒过三巡,酒局也该结束了。
莲玉荇将父母兄长表弟安顿歇息,才拢着披风准备回揽玉阁,一进门便察觉到不对。
熏香里混杂了其他味道,不过并不难闻。
她作势要喊,梁上君子飞身而下,轻轻掩住她的口鼻,“嘘。”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掌中,隐隐发烫,贺砚随动作微顿,拿开手。
莲玉荇往后退了几步,笑吟吟瞧着他,“殿下,夜半闯闺阁女子闺房,也不怕坏了我的名声。”
贺砚随不答,眉目含笑,视线随着莲玉荇的动作走,仿佛要黏在她身上,一点舍不得错过。
“求莲姑娘给个名分。”贺砚随顺杆爬,说起话不害臊。
莲玉荇笑得合不拢嘴,怕下人听到动静,掩唇收敛了笑意。
两人笑闹了半天,莲玉荇忽然想起什么,今日贺砚随突然进宫,想必是有急事处理。
贺砚随看出她的疑问:“皇位空悬,诸位大臣找不到合适的储君人选,想推我上去。”
毕竟正大光明牌匾上的那份诏书并没有写着储君人选,还是得朝臣自己定夺。
两世为人,贺砚随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对那个皇位没什么执念,权利倾轧,失去至亲至爱,莫过于世间对人最大的诅咒。
“不后悔?”莲玉荇说。
“不后悔。”那位置他坐过,又高又冷,千斤重担压在肩上,着实叫人喘不过气。
得到了答案,莲玉荇和贺砚随相视而笑,似乎对这个答案毫无意外。
“那跟我回平城种地吧。”莲玉荇一本正经说道。
贺砚随搂住莲玉荇的肩,虚抱着,沉声道:“好。”
眉宇间藏着的疲倦缓缓倾泻出来,月色将愁绪卷到天上。
……
“如今皇位空悬,殿下真的没有念头吗?”
许大人养好伤,又重新回归朝堂,主持朝政,不然贺砚随不会那么容易脱身,做甩手掌柜。
坐在主位的贺砚随知道许大人要说什么,神色淡淡,从袖子里拿出折子递过去。
他道:“这位置许多人挤破脑袋想坐,本王却没那个想法。本王只愿做逍遥王爷,居平城一块小地,从此不再插手朝廷之事。”
“折子上是本王推举的储君人选,许大人若是没有异议,可以同钦天监商议吉日,扶新帝登基,稳固朝纲。”
许大人见贺砚随态度坚决,便没有再劝,折子上的人选是贺砚随精挑细选,也能够担当晋朝大任。
“兵符待新帝登基之后,本王会双手奉上,若新帝残暴、不堪大任,这江山自可以换别人来坐。往后诸多,劳烦许大人费心。”
贺砚随扬了扬衣袖,拱手行礼,“时辰不早了,本王得回府了。”
步履匆匆,贺砚随心跳如擂,竟莫名有些紧张。
他要赶回去陪阿荇,得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