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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但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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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夙星已经考虑了许多,对蒲苇说的话有真有假,但可惜就可惜在,她仍然还心怀侥幸,认为说不准爹娘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她被送走寄养的四个月期间,谢越晨眼睁睁看着一桩又一桩生意找上了苏府的门,令苏家从原先寻常的富有商户一跃成为拥有当地数一数二财力的家族。
事实证明,把女儿送走能获得更多利益,那么在这一条逻辑成立的情况下,背后的真相是何等面目,对苏怀来说自然也就不需要了。
小夙星的命运决定于一个简简单单的中午,刘瑛被诊出了身孕,且那名修了医对修炼者还向她道了恭喜,说可能是双胎,要她注意身子。
一对才二十岁的年轻夫妻,再有一对孩子也不奇怪,想必,这就是苏玉李还有苏白瑜了。
“照星终究还是……不如我们把她送去落风山脚下,听说那边多仙人,若是见她有缘法,指不准会点她一点,届时就是照星的造化了。”
“也是,可见这孩子终究与我们没什么缘分,交由仙人,我也能放心一些。她若是知道自己伤了其他弟弟妹妹的福分,定然也会难过,这样不好。”
“……”
谢越晨看着已经是满脸幸福的二位,只觉胸腔中一阵不适翻涌。
落风山脚下的城镇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必须是有门路才能进入,苏怀若是弄到了这一门路,必然也会意识到修炼者和小夙星间的联系,不可能不重视。
除却城镇之外,落风山脚下的其他位置俱是大片大片的密林,非试炼期对外开放,没有进入门槛,试炼期会往里投入门派豢养的妖兽。
小夙星被送去的地方究竟会是哪里,轻易便可猜到。
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是在门派。
谢越晨把法术的基点转而改为了自己,还来不及对目露惊讶之色的陈落羽解释,就来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灵梧峰。
“谢越晨,你不好好地闭关修炼,跑到主峰来发什么疯?”谢玄拧眉质问道。
“我要你取消接下来三天的内门弟子试炼,或者禁止本次试炼使用妖兽。”十几年前的谢越晨同样面色不佳,甚至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他在人前一向是收拾得光鲜亮丽的形象,谢玄就没见过他发冠歪斜、衣衫凌乱就匆匆现身的时候,到了嘴边的训斥也顿了顿:“你是不是有什么预感了?”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要这么做,快下令,你不下令我就亲自动手了。”谢越晨愈发烦躁。
谢玄是他族叔,也是上一辈谢家的佼佼者之一,他对谢玄平时态度乍一看不怎么恭敬,但以他的脾性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让步,少有这般直白出言不逊的状况。
“好,回头我会给你编一个理由把这件事圆过去,但我会调查此次事件是否有什么变动意外在,若是没有……”谢玄还没说完,被谢越晨立马打断,“若是没有,我一力承担全部后果就是,别废话!”
旁观了一切的谢越晨:“……”
他记得,后来谢玄果然没调查出任何端倪,反过来找冷静下来的他算账。
谢越晨自己百口莫辩,完全不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要求停止这一次的弟子试炼,难得老老实实吃了这一回的哑巴亏,窝在栖梧峰上安安静静了三四年没作妖。
以至于后来他虽知道证道者有感应这一项能力,却一直不当一回事,原是早在那时候,便在年幼的夙星身上应了一回。
没再沉溺于感慨因果循环,谢越晨匆匆往落风山的方向掠去。
接连守株待兔了好几天,谢越晨终于听到了些等上许久的动静。
一架马车匆匆飞过,谢越晨迎上前去,见一名五花大绑的女孩被人粗暴地从窗口丢出,重重摔到地上。
“人就丢在这里吗?”马车上一共有两名男子,个子高高瘦瘦的那个犹疑地问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能出什么意外?来了这地方,她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这儿可是仙人的地方,每年都有放妖兽出来历练弟子的,届时一个二岁的小女孩,还没被人发现,恐怕就能直接进了野兽的肚子……”矮个子冷哼一声。
“但她前几天不是差点就要逃出去。”高个子想到那一日,依然心有余悸,“我们还被老爷夫人责罚了一通。”
“真的跟个妖怪似的,难怪被主家厌弃,好在马上又有新的少爷小姐了,不差她一个。”矮个子摇摇头,“不是请那道长做了法吗,要把被掠走的气运重新夺回到苏家身上,之后主家肯定还能有不少富贵,我们只管好好做事就好。”
“早些回去吧,明日不就是七月三十么,本来也不用去当差,现下是回不去了,不如趁着这机会四处多走走。”高个子叹息。
谁也没管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夙星,只把她丢在那里,不管不顾地架着马车走了。
轮子从她松散的长发上碾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轧痕,深深嵌入泥土之中,恍若融为一体。
谢越晨看得揪心,想着那破烂直觉只知道让他去阻止弟子试炼,怎么不知道让他来落风山脚把人给捡回去。
小夙星现在的情况其实还可以,应该只是中了什么迷药,等她醒转后绳子倒是好松开,但生存的的确确是个问题。
谢越晨第不知道多少次恼恨地瞥了一眼自己目前并不具有实体的身形,这才回忆起方才那两人的话。
今日是七月三十,夙星的十五岁生辰宴,而小夙星被丢掉的日子,是七月二十九的深夜,在新的太阳还未升起之时,她三岁生辰马上要到来的时刻。
就好像是,熬过这个人生中灾难般的第二年,日后会有很多人簇拥在她的身边。
小夙星醒转于清晨,她在袖中居然还藏了块刀片,挣扎试着用其把绳子割开,否则她根本无法行动,躺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和等死无异。
不熟练的下场是她不小心把自己也给割出了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疤,鲜血汩汩流出,她也顾不上去在意,重获行动自由后立马站起身,去探查周围的情况。
清晨微凉的气温令四周腾升起薄薄的雾气,小夙星刚要开口,出现的却是一长串模糊不清的破碎字句。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面上的表情闪过一丝茫然。
原来不是受了过大冲击之后不愿意再开口说话,看来那些人除了给她灌了迷药,还多加了点其他东西,导致她喉咙也伤了。
小夙星好像是被定格住了,张了张唇数次也没有试着再说话,她仿若被人抽空了所有力气般手指微微抽动。
即使提前有过无数次预感,即使早先就做过无数次假设,但尚未成真、尚未落实和明晃晃、血淋淋摆在眼前的事实到底不同,到底不得不认。
她开始颤抖,止不住的颤抖,随即眼泪扑簌而下,一滴一滴地砸落到地面。
谢越晨分辨不太出来那些嘶哑的“啊”字是在说什么,下意识要去袖中摸出帕子,旋即又怔怔地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番折腾下来,小夙星的手部滚满了尘土和血迹,瞧着极为狼狈。
她呆呆地找了一棵树,靠着滑坐下来,手中无意识地攥着已经破破烂烂的裙角。
那些人不可能还有闲心喂她吃东西,她此刻应当腹中饥饿,压根就没什么力气,靠着先天优越的身体素质再次扶着树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她边走边哭,很快像是经受不住似的停住,弯腰干呕了数下未果。
手掌的伤还在流血,小夙星撕下几片破掉的布料粗粗把那几处伤口包了起来,但基本上起不到任何用处,根本不严实不说,上头已经被尘土污染了,说不好会使情况进一步恶化……
只不过是几十步路,她却走了许久。
这密林是人为培育起来的居多,为了保证试炼能够正常进行,平时林中一出现游荡在外的肉食动物,发现相应情况后,门中会派外门弟子前去击杀,但像是夏秋之交林中的蛇虫鼠蚁,根本管也管不住,他们也从来没有管过。
游离在外的血腥气……
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徒劳无助地四下张望一阵,还没来得及找到一个突破口,浑身便凝固了一般僵住。
那边不是别的,正是一条寻常成人手腕粗细的蛇。
毒性谈不上烈,但也不是什么咬了一口能当无事发生的东西。
小夙星第一次直面活生生的毒蛇带来的危机,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可就是这一大步,让对面的蛇察觉到了她的胆怯,身躯一扭游上前来,朝着她的小腿狠狠张开了獠牙。
强烈的自卫本能令她抓过散落的树枝疯狂地抽打周身的地面,毒蛇也被这阵仗吓到了似的倏地远游。
小夙星望着腿上又添的一处血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半晌才又摸出那刀片,眼神平淡又空洞。
锋锐的刀片切进柔嫩的肌肤,瞬间豁开一道细长的血口,她根本把控不好下手的力度,又不知道该如何有效止血,但在不明白这蛇的毒性究竟有多烈的情况下,只能用这个法子试图自保。
经过这一遭,小夙星仿佛不怕了,她抓着那根用来抽地的树枝,继续挑了一个方向往前走。
谢越晨不知道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特殊之处,但再继续走下去,的确是外门弟子上下落风山的路。
一步、两步……
数到第一百一十四步,那小小的身影终究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下。
她的手还紧紧握着,挣扎着往前,身上原先穿着的淡蓝色裙子早就被血液浸透,渗出大片大片可怖的痕迹。
谢越晨在她身旁坐下,一只手按在她的袖口,静静地合上眼。
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已经是七月三十这一天的日暮。
“师兄!这里有个孩子受伤了!”一道惊呼声。
谢越晨看了看,面前的是当年救下小夙星的那帮外门弟子。
这些人全是年纪大到了一定程度,修为却不够突破寿元的人,外门中一些必须外出置办东西的杂务,就会交给这些人去做,而这些人也以此在门派中换取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从前,谢越晨眼中从未注意到外门,这个概念更是从来当作耳旁风,直至今日,他才将这些已逝之人的面容尽数记在了心中。
谢谢。
但凡他们的善意再少上分毫,小夙星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但凡他没有信自己的直觉,但凡小夙星没有再坚持着走到那个容易被人发现的位置……
谢越晨头一回尝到了后怕的滋味。
目送着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小夙星往药门的方向带,谢越晨知道看到这里就足够了,衣袖一扬,撤掉了术法。
他脸色的阴沉几乎是明摆着写在脸上,陈落羽原先还想不正经地打趣他两句,见状不由道:“看见什么有用的了吗?”
“我先去见见她。”谢越晨撂下这一句话作为应答,扬长而去。
“哎,你说说,当年是对夙星做了多过分的事呐。”陈落羽对挂在架子上的刘四摇了摇头,啧啧作声,“你看把他气的,话都不愿意好好说了。”
“当年办事的人没有直接把她杀掉,以至于十几年过去了后患无穷,她还搭上了比苏家更强的,还找了姘头……”刘四原先在府中沉默寡言,但也是在市井之中长大,这些污言秽语更是张口就来。
“哎,这可就不对了,你们凡人老是因为修炼者的辈分和面容难以分辨而误会我们的关系,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师徒,比夙星的劳什子混账爹娘要好多了,不过我还挺好奇的……”陈落羽哼笑一声,话锋一转,“既然那些人忌惮夙星,想除掉她,为什么不肯亲自动手,非得借由她爹娘来做这件事,莫不是,扼杀了她才是有损自己的福泽?”
他不需要刘四的回答,说完自己的猜测也起身,招来牢房的看守,交代他好好伺候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刘四上路。
“我先去换身衣服,光是陈冕那小子可撑不住场面,到时候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飞出来……”陈落羽碎碎念着,拍了拍手,似乎是要扇掉上头沾染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