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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白色西装 ...

  •   不远处的爆炸震醒了所有人,惊吓之余也没人过多的去张望,发生爆炸这件事在这片区域可以算得上家常便饭。
      车辆依旧摇摇晃晃的继续行驶,看来也没受到很多影响,不过收音机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震动,反而播报更加清晰了,蹩脚的英文从里面传出来,需要集中点注意才能听懂。
      “Lan,”坐在柯兰生身旁的那位喊他,柯兰生侧过头去看他,“你好像很兴奋。”
      柯兰生没回他,像是默认下来。
      他倒是来劲了,坐直了身体:“我很早就发现了,每次爆炸你好像都很兴奋。”
      柯兰生闭上眼,装听不懂。
      他的邻座是位阿富汗人,但长得一点不像,现在的国籍是美籍,叫Pudo,在柯兰生第一次被组织外派救援的时候碰到的,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竟然又遇上了,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德味的英语,据他自己所说是因为小时候在德国生活过五年。
      “Lan,你是喜欢爆炸的火花还是爆炸的温度?”这话问得透出一丝诡异,但放在Pudo身上又貌似合理,因为他的三观不同常人,看过生死离别、品清世间冷暖,哪怕很真挚的对他说出“我想死在爆炸里”这句话,他也只会惊呼一声,然后感叹:“这也太酷了”,还会根据他所认识的你为你谋划去死的方法。
      他待人真诚,甚至每句话都当真。
      “Lan,你闻过硝烟的味道吗?”Pudo并没有因为柯兰生的无视而消沉,依旧保持着激动的情绪,“Lan,我很爱那股味道,令我沉迷。”
      这种执着的磨人劲像极了一个人,不过Pudo比他烦人,能自言自语上半天。
      “Lan,”Pudo深深吸了一口气,“你闻到了吗,这空气里蕴藏迷人的味道,是硝烟的味道。”
      “Pudo,我困了。”柯兰生终于忍受不了出口制止他。
      还沉浸在味道里的Pudo并没有回话,他享受了好久才凑近柯兰生,隔着一指的距离观察他,柯兰生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但依旧闭着眼,在有些摇晃的座位上尽量保持不去触碰到Pudo。
      “Lan,你微挑的眉梢告诉我,你并不困。”Pudo说完才坐回去,保持最开始的距离。
      “我只是想让你闭嘴。”柯兰生说。
      “我知道,但你也知道,这并没有用,你的兴奋感染到我了。”Pudo嘴角带笑,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那可真是抱歉。”柯兰生面无表情的说。
      “你不用感到抱歉,我很愉悦。”Pudo说。
      聊起来真是没完,柯兰生怀疑他一定也有东北人的基因在体内,如何也不会让话题掉在地上。
      “Lan,你可真是无情,天下之大我们竟然重逢,人这一生离开了谁要想再碰到,几率堪称为零,”说到这,Pudo的音调明显上扬了不少,“可是我们突破了’零’。”
      柯兰生无奈的叹口气,永远别渴望无视能让一个疯子冷静下来。
      “如果按你所说,那我一定是个奇迹。”很难得,柯兰生居然回应了他的无厘头。
      “你一直都是个奇迹,从我第一天看见你开始,我就觉得你一定是个奇迹。”Pudo说,眼神真挚。
      柯兰生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从来不说谎,跟疯子聊天最大的有趣就在于,他们真的从不说谎,无需费心去拆解字句里的潜藏意思,压根没有。
      “我突破过两次几率为零的情况。”柯兰生看着窗外,声音有些小,如果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没谁知道他刚刚居然有说话。
      “你重逢了两次?”Pudo几乎要跳起来,眼睛闪着亮光。
      柯兰生点头。
      “我的上帝呀,你简直是把他当做你的宠儿吧。”Pudo微仰着脑袋,他在跟上帝对话。
      柯兰生扭头去看他,笑了一下。
      “Lan,那人是那个你需要穿着西装去见的人吗?”Pudo眼睛里的亮光又增加了几分。
      柯兰生点头。
      “我的上帝呀,”Pudo又仰起头,“你居然有两个宠儿。”
      柯兰生又笑了一下,心情很好的顺着说:“他其实有三个。”在Pudo疑惑的看过来之后,他指了指Pudo,表明第三个是他,这下逗得Pudo哈哈大笑。
      以往漫长又沉闷的荒地之旅在Pudo的聒噪之下快速溜走,柯兰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真的睡着的,但眼睛睁开之后,已经到了大使馆,今天是他第六次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来到大使馆,等待踏上归国的航班。
      在临走之前,Pudo跑过来跟他要了一个拥抱,说是感谢他今天给予了他倾心交谈,柯兰生犹豫片刻张开双手,下一秒就被对方热情而有力的抱在怀里,这是近三年来他第一次朝别人张开双手,也是三年来第一次被人拥抱。
      “我相信,上帝的宠儿一定还会再次相遇。”说完这句话Pudo头也不回的走了。

      飞机的滑轮触及地面的瞬间,机身一震,柯兰生从睡梦中醒来,大脑还迷糊着,但四周的人开始躁动,说着熟悉的国语,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处国内。
      等到飞机彻底停稳他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取消飞行模式,连上信号之后震动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他并不急着去回复,因为前两个小时的转机飞机开得不平稳,胃里现在还隐隐翻滚,他只想赶紧下飞机拿上行李去买瓶水压压。
      首都的机场过于广阔,等他拿到行李再买到水已经过去快两小时,在等行李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到机场了,挂断之后给他发来停车位的号码。柯兰生买完水就急匆匆的往停车场走,坐上车之后才缓过气喝了一大口。
      “这段时间肯定没好好吃饭,地方又偏又危险的,”父亲点了点座位中间的一瓶纸杯,“给你买了豆浆,先喝一点暖暖胃。”
      柯兰生没客气,说了句“谢谢爸”就拿起来喝。
      他和父亲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两年,起因是高峰做生意经朋友无意牵线找上的柯爸爸,后来来往得频繁之后柯爸爸就有意想让高峰当回和事佬,许是人老了多少有点念旧,自己的亲骨肉却总像断联一般心里也不舒服,在高峰的劝说下也就真的又联系上了。
      “小高前天才刚离开,你就回来了。”柯爸爸说。
      柯兰生轻轻应了一声,没说什么。
      “早知道让他多留两天,还能碰面吃个饭。”柯爸爸又说。
      “没事儿,回去我也能跟哥吃上。”柯兰生回。
      “也是,”柯爸爸停顿一下,继续说,“不过你每次来回都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一下,今天不是我打电话给你,估计还不知道你已经回国了。”
      “我打算回到住的地方就跟你们说。”说到这儿,柯兰生想起好像还有很多消息等着他去回复,便拿出手机开始逐一翻看。
      “小生,明天有个晚宴,你能陪我一起参加吗?”柯爸爸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谨慎与小心。
      柯兰生停下打字的手指,想了想说:“我没有正式的服装,就不去了。”
      一般这样的回答之后柯爸爸便不会再强求,但今天发出了第二次邀请:“我可以现在带你去买。”
      柯兰生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父亲,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也行。”

      两个男人逛商场不像女人需要精挑细选,走进去看见一家顺眼的店试着两套感觉不错就能下单,柯兰生父子俩也不例外。
      但他们并不是挑顺眼的店进去逛,是就近挑了家就进去了。
      柯兰生这几年时不时出国救援,本就清瘦的身形如今更甚,试了好几套都感觉不贴身,穿在身上像是套了个大袋子,空落落的。
      “小生,你太瘦了。”柯爸爸皱着眉看向柯兰生第四次走进试衣间的背影说。
      柯兰生也有些不耐烦了,还没走进试衣间就停下脚步,回头说:“不然就随便选一套吧,反正年轻人里不就流行什么oversized吗。”
      这话把一旁的服务员逗笑了,但也没太明目张胆,只是没见过哪个年轻人说别的年轻人。
      柯爸爸没同意,挥着手让他赶紧去试衣服。
      这次试的这套比上一套还大,柯兰生捏着衬衫往外拉足足能拉出一截小臂的距离,连套上外套的心思都没有了,挽着外套就往外走,心里合计着前三套当中他要选哪一套。
      “爸,这套更大了,不然……”他还在理着刚刚被他捏皱的衬衫,边理边说,头刚抬起,嗓子像被扼住一般,一个字都蹦不出来,甚至让他有些窒息。
      柯爸爸转过身,看向柯兰生打量一番,依旧是不满意的眼神,转回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瞬间感觉顺眼多了,笑着说:“小生,你过来帮爸爸看看,爸爸穿这套白色西服还合身吗?”
      柯兰生撇开眼,从手边的衣架上挑了件最大的取下来,走到柯爸爸身边毫不留情的拍到他的身上,镜子里的那位父亲有些措手不及的退了半步,错愕的盯着柯兰生。
      “这套合身。”柯兰生面无表情的说,看向镜子里被他拿的那件外套盖了个全部的柯爸爸,眼底还有一丝满意。

      他见不得穿白色西装的男人,更见不得穿白色西装还187的男人。

      柯兰生跑出医院的时候还在下雨,只是洒下来的雨水没什么力度,碰到他的身上便立马化开。等到他站在路边第五次伸手去拦出租车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在脸上,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可他没有心思再去顾虑这些,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马上离开这里。
      第五辆出租车无情的驶过去,柯兰生再也等不了,他想起自己还有辆三年开五次的小轿车,现在就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里,也管不了手生手熟的车技,今天他必须要去一个地方。
      一滴雨砸下来,刚好打在他的眼睛上,刚辨清的方向立马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他玩游戏,东南西北眩糊一片,身体像是半悬空着,总也落不到实处。他伸出手去摸,四周都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哪怕是一棵树,一个过往的声音;伸出去的手心只能感觉到冰冷的雨水,很短促的拍打,再流逝。
      巨大的恐惧感笼罩而来,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依旧不清晰的视线搅乱他最后的理智,像个等待死刑的囚犯,但不知行刑日期。
      可他今天必须去一个地方,哪怕看不清方向,哪怕寻不到救助,哪怕现在天塌下来,他也要去。
      柯兰生半举双手,拼尽全力站稳,随便寻了个角度就迈开腿,而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里,带着无力的不确定性。可他不能停下来,一旦迈开步伐,就一定不能停下来。
      三步、五步、七步,每一步都耗尽心力,又用那岌岌可危的意志强撑着;九步、十一步,双腿逐渐失去知觉,靠着惯性缓慢前进。
      他快到了,快找到一辆车,带着他去往远方。

      “嘀————”,一声刻意被拉长的喇叭声响起,距离极近,都快到他的腿边,然后及时停下。
      过了几秒,柯兰生的肩膀被人扶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他看不清来人,他带着柯兰生往前走,几步之后被塞进一个地方关了起来,耳边的雨声促的变小,带着一股隔绝的沉闷。
      视线开始逐渐清晰起来,他还没理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左边轻微的颠了一下。
      “兰生,赶快擦擦,都淋透了。”是主任的声音,还给他递来一包抽纸。
      柯兰生接过,随意的抽出几张擦拭眼睛,视野彻底清晰之后也管不上其他还湿着的地方,声音有些机械的喊了声“主任”。
      主任启动车子,有些随意的应了一声,打转方向盘往回走。
      看着旋转的道路,柯兰生便伸手去抢方向盘,吓了主任一跳,赶忙将他推开,柯兰生瞬间重重跌进座椅里,依着惯性又起身伸手还想去抢方向盘。好在是雨天开得慢,主任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直再将柯兰生按住,踩着刹车靠边把车子停下,熄火之后立马去拔车钥匙,动作快得柯兰生手还没伸过来,钥匙已经被主任压在屁股下。
      “你不要命了?”主任吼他。
      “不行,不行!”柯兰生同样吼了起来,声音盖过了主任,“别回去,掉头,掉头!”他吼着,哪怕双手都被主任遏制住,却还在挣扎。
      突然一使力,他逮着空隙抽出一只手,立马抓住方向盘,左左右右的转动着,嘴里还在念叨,但声音听着却无力很多:“快走,快走,要来不及了,求你了,求你了。”
      柯兰生看着一丝未动的前方,突然抬手狠狠砸向方向盘,然后嘶喊起来:“走啊!走啊!”
      他急了,那只砸过方向盘的手开始颤抖,紧紧握拳,举在半空久久不收回,眼睛在周围扫视了三四圈,然后定睛看向门把手,迅速收手去扳动。车门没有任何被打开的迹象,他以为是自己力气不够,双手都去扳,拉拉扯扯好半天,又拿右肩去撞车门,一手卡着门把手,一手在车窗玻璃上猛拍。
      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将他解救出来,可在这漫天暴雨中,拼尽全力拍向玻璃的声音远不及外面雨打路林的十分之一,更可悲的是,外面没有一人,谁也帮不了他。

      主任从没见过发疯的柯兰生,被吓到之后缓了好一阵才理智回归,他又将柯兰生拽回座椅按住,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可适得其反,就像永远也叫不醒装睡人一样。
      柯兰生猛一抬手,将主任甩回座位里,如死灰般的眼睛又慢慢有了点星光,他拽住主任的手臂,近乎祈求的语气对他说:“求求你,求求你,带我走,带我过去,我要去见他,带我去见他。”
      有短暂的安静,但不足一秒,他以为那不足的一秒里已经足够主任点头答应,却并没如愿,他彻底疯了。
      柯兰生已经放弃去将车门打开,双手攥紧,狠狠地砸向面前的副驾台,在一声声的击打之下,和进他崩溃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去见见吗,就这一次,这就是最后一次,为什么!”
      “救救我,不能救救我吗,我只想去找他,我只想去看看他,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
      “求你了”
      “救救我”

      主任坐在一旁束手无措,柔声细语喊了他好几遍,但都没有用。该喊还是喊,该疯还是疯,他实在没有办法让柯兰生冷静下来,还在犹豫是打一下还是拍一下之间,看到中间杯槽里放了一瓶水,还没喝过。犹豫几秒,拧开直接泼了过去。
      “柯兰生!冷静点!”
      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主任语气里的情绪被放大,搭配着柯兰生急促的呼吸,像是两个争吵不休的精神病。
      “我带你去!”主任的声调依旧饱满,裹着一时平复不下来的激动,“我现在就带你去!”

      视线重归的模糊感确实让柯兰生冷静下来不少,但大脑还是糊涂着,只有一个念想,要去看看他。
      他答不上来主任问的要去哪里,他只知道不是这里,也不是这个城市。
      主任也渐渐缓下情绪,声音带着点沙哑,很耐心的等着柯兰生想起一个地方,然后他带着他过去。
      好半天,柯兰生才出声,将兜里的手机拿出来,按了半天也没反应。
      手机早就被雨浇个透彻,已经毫无响应。
      他又急了,手指一下下点着手机屏幕,或锤或砸,又有发疯的前兆。
      主任连忙将自己的手机点开,亮着页面送到柯兰生面前,要借给他用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就被抢走了。
      他连忙输入号码,打了过去,嘟声即将走到尽头才被接通。
      “哥,哥……”那声音染尽哭腔,哑得让人难以确定这个电话是柯兰生拨出去的。
      但对方确定了,他连着说了好些话,但柯兰生只知道喊哥,最后还是主任把电话抢走才问出地址。
      整个过程一直被柯兰生死死盯着,苍白的脸上只有眼睛最有神色,主任看了他一眼将地址告诉他,他依葫芦画瓢默念在心里,虽然不清楚对方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要怎么过去,但那短短的三个字,是现在唯一能够救他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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