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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番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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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是什么时候呢?梦里的我似乎分不清时间,但我清楚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我知道,大慈树王很快就会出现,她会推开门,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质问我在做什么。
“你究竟在做什么?”仁慈的草王从没有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让我意识到她是多么强烈地排斥我的行为。
但我记得我会如何回答她:“我在行使所授之权力,我在履行应尽之义务。”
大慈树王说:“你在轻贱生命。”
这真是格外严厉的指责了,但那时的我无所畏惧。
“六位贤者中,四人赞成,一人弃权,一人反对。大风纪官代表全体风纪官投了赞成票,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我说,“当禁忌的污染第二次降临时,难道会有第二个赤王帮你驱逐它吗?”
梦里的我毫不留情,而此刻的我则意识到,许多年前的这句话,伤害了大慈树王。
她望着我的眼神悲伤又痛苦,在短暂僵持了片刻后,她慢慢地后退,近乎喃喃自语:“我无法阻止你,也许你的做法的确是最好的,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你夺走了什么。”
在她离开后,大风纪官走入了我的房间,那当然不是赛诺,是比他更年长也更冷酷的男人,他对我说:“行刑的时间到了,行政官阁下。”
我随他走出去,穿过长长的走道,绕入地下室,风纪官组成的队伍严密地看守着这里。
大风纪官在门前停下,目送我走入密室,然后封闭了大门。
屋子里只有悬挂在屋顶的吊灯,和一张铁床,束缚带把一个男人紧紧扣在铁床上,他用恐惧的眼神注视我,嘴巴被封得死死的,若不是这样,此刻他已经惊恐地大叫起来了吧。
大风纪官做得非常好,我喜欢他的行事作风,为我的工作节约了很多时间。
“奥尔森。”我念出男人的名字,依照以往的习惯,宣判他的罪行和惩罚,“违反六宗罪之人,煽动二十七名学者与你共同探索禁忌知识。依据须弥最新通过的法案,对你与你的二十七名同罪者,施行剥夺『智慧』之刑。”
……
“三百人?”我向赛诺确认这个数字。
他沉重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已经全部抓捕了。”
我知道他已经把人全部抓起来了,听说只花了四天的时间,大风纪官几乎跑遍了整个须弥,没漏下一个犯人,到现在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我面前,向我汇报任务的情况,让我很担心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吗?”虽然现在到处都很缺人手,但我还是可以给他放两天假,让他回家休养一下。
赛诺却摇头拒绝了,“不需要担心我,前辈。相比起来,现在的事态很严重。”
事态似乎确实很严重,赛诺最初追查的是违法的罐装知识交易,没想到后面却牵扯出了归寂之庭,光是涉案者就有三百人,这已经算是个不得了的大案了。
所以我才会不得不从家里跑来加班,查看风纪官整理出来的犯人名单,这里面不乏教令院的学者,许多身处高位又或是有权限接触违禁知识的人。
仅仅是归寂之庭就有这么多学者参与其中,谁知道没发现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在偷偷研究不该研究的内容。
这确实很不妙,一千年的交道打下来,我深知这些须弥学者的本性。
一个聪明——或者说自认为聪明的人,固执起来非常可怕,一旦他们坚信自己在追寻真理,就会把所有风险抛之脑后,即便是死亡也无法威吓他们的求知欲。
最好是不会到那一步。我想,这让我回忆起了不怎么愉快的事。
“我会和纳西妲说,短暂地开放一部分虚空权限给风纪官。”没有了神之心,虚空无法大规模运转,但短时间内还是可以使用的。
“先对教令院所有学者进行排查,将所有提出过禁忌实验,或接触过封存知识的人挑出来。”我姑且给了他这个命令,“然后……把这些人都叫回来,排查一遍是否有人外泄禁忌知识,必要的话可以使用测谎仪器。”
赛诺没有异议,只是突然问:“也包括你吗,前辈?”
“当然。”我确实是接触过最多违禁知识的人,理应在那张名单的第一列,他不该问这样的话。
“这会涉及到多位知名大学者,有前辈以身作则,我想请他们配合的难度会小不少。”赛诺平静地在请字上加重语气。
“……你不要做得太过分,我不想处理一堆关于大风纪官的投诉信。”
“我明白。”这样回答后,赛诺却没有走,他依然站在原地,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么,如果这些人真的有问题,前辈要怎么做?”
我总感觉他的话里有话,索性直接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行动中,我失去了一位十分尊敬的人。”赛诺并不悲伤,他用平淡的语气向我陈述事实,“风纪官出现伤亡非常正常,但是他们的牺牲不能变得毫无意义。”
“即使这次阻止了他们,总会有来不及的时候,学者向来缺乏敬畏之心。”赛诺向前走了一步,站在我的办公桌前,坚定地说出下一句,“他们需要更严厉的惩戒手段,我请求重设剥夺智慧之刑。”
在他开口前,我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我很后悔没有及时把他赶出去。
“你知道……它为什么被废止吗?”
“我知道。”赛诺回答,“所以,前辈可以对外宣布,是我强迫您答应的。”
“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我打算暂时略过这个话题,也让他再冷静一下,“先完成排查再说吧。”
他没有再坚持要求我答复,只是走之前对我说:“比起死域和魔鳞病带给无辜者的痛苦,我更愿意选另一条路。前辈,这是我的决心。”
我忘了后面的时间里自己是怎样完成工作的,总之下班的时间,已经比平常晚了三个小时。
回到家的时候,来开门的散兵不意外地脸色非常难看,像座压抑着要爆发的火山,“原来你还知道要回……嗯?”
我走了两步靠上他的肩膀,并不想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隔了一会儿,他的手才抚上我的背,我听见散兵迟疑地出声:“……丹妮卡?”
“嗯。”
“怎么?有人给你气受了?”散兵环着我的腰,用一种玩笑一样的语气说,“呵……这个教令院还有人能让你受气的,总不会是布耶尔吧?”
这口黑锅真是来得无缘无故,我不能眼看着纳西妲背上,忍不住出声辩驳,“和纳西妲没关系。”
不告诉他,他一定会穷追不舍,甚至会不高兴——他还是很讨厌我对他隐瞒任何事,所以思考了一下,我还是把今天的事告诉他。
在这过程里我顺道吃了晚饭,还洗了澡,换上睡衣爬到床上,靠在他怀里说完了赛诺提出的请求。
散兵没有打断我,他安静地听完了之后才问:“剥夺智慧之刑是什么?”
“是一种……专门为学者设计的刑罚。”我慢吞吞地说明,“大概八百年前……由我提出的。”
那是大慈树王深居简出,在深宫中养伤的时期,须弥的事务几乎由我为她代管。
须弥是一个容易触碰禁忌的国度,我忘了是哪一个学者提出的猜想,但它掀起了一阵学术狂潮,导致教令院里有许多人迈入了不该踏入的领域。
起初是严厉的刑罚,包括剥夺学者的地位、逐出教令院、判决终身监禁等等,到后来风纪官甚至用上了严酷的拷打惩罚。
整个过程持续了二十年,依然没有断绝这股风气,只是让禁忌的实验变得更加隐秘并不易察觉。
这样下去,污染又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上一回大慈树王能处理禁忌知识也多亏了赤王的自我牺牲,就算这样她也元气大伤。
再来第二回,这个国度,这个世界,还能支付得了代价吗?
因而我专门为这些狂妄的学者设立了新的惩罚,那就是剥夺他们的智慧。
简单来说,只是在他们的大脑里动一点小小的手术,切除一部分的神经,完全不会伤害他们。
但完成手术的人将会失去记忆、情感、知识,回归到刚降生于世的状态,又比婴儿还要乖巧,甚至不会哭闹,每天都会安静温顺地按照命令来配合行动。
我提出的时候在贤者会议里引起了激烈的讨论,大风纪官倒是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赞同,贤者们在争论之后用投票表决,最后由我将这个提案交给大慈树王批阅。
处决了第一批犯人之后,我让风纪官把他们带到教令院前的广场上展示,宣布这就是触碰禁忌知识的下场。
学者们或许会为了真理悍不畏死,但没有一个聪明人会接受自己变成傻子,并且这样毫无知觉地任人摆布。
于是没有人再去触碰禁忌,我对结果很满意。
但因此怨恨我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在私下咒骂我是怪物,玷污神明的荣誉,在十年里我遇到了一百九十三次刺杀,最后大慈树王忍无可忍,下令废除了这项刑罚。
她重新接管了须弥的事务,让我从行政官的位置上退下来,把我塞进教令院里去读书。
几百年过去,大家只记得我是知识渊博的大导师,已经没人会再提起那个残暴冷酷的行政官。
她实现了对我的承诺,即便到了现在也给了我一片容身之所。
我对散兵说明了当初的事,他笑了起来,“哦,我看没什么不好嘛,你不是还留了他们的命吗?这样都不知道心怀感激的话,不如去死算了。”
唔,那种方式的活着,就算是我也不觉得自己仁慈。
大概看我还是不高兴,他又换了个话题:“要听睡前故事吗?”
我感觉稀奇,“你……给我讲?”
“是啊。”他抱着我躺好,然后悠然开口,“那是我在愚人众遇到的第一个蠢货,因为太蠢了,所以……”
我越听越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却表情不变,用平淡的口吻给我讲述他还在愚人众的时候,会用什么残忍的手段对待不忠诚的下属和愚蠢的敌人。
除此之外还给我讲了雷电五传的故事,坦然地说他使用手段挑拨离间,最后几乎杀光了所有刀匠,让雷电五传几近断绝。
他很有讲恐怖故事的天赋,最后散兵问我有何感想,我问:“你对睡前故事是不是有什么错到离谱的理解?”
他轻笑了一声,手指摸着我的嘴角,“害怕了?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点确实是深刻地理解了。
“可你想逃跑也晚了。”他把我搂得更紧一点,用一种冷飕飕的口吻吓唬我,“我可不会放过你。”
“你安慰人的方式真特别。”我说。
散兵哼了一声,也不再故意保持执行官的气场,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可沮丧的,那些敢来伤害你的人……”他的语气一瞬间阴森起来,“都会死得很难看。”
“那么,你也赞同赛诺的提案吗?”
“我不关心那些蠢货,但你不准为他们烦恼。”他又把我的脸掰过来,和我面对面,忽然说,“从以前开始,我从来没有看见你笑过,你的脸上一向没有笑容。”
他怎么连这个都要计较。虽然纳西妲很爱笑,但一直保持笑容不是很累么?
“我没有笑的习惯。”
这个回答他不满意,很认真地问:“要怎样你才会笑?说个讨你开心的方式吧。”
好吧,我现在确实不为工作上的事烦恼了,我开始为他的要求烦恼了。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