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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血脉相融的奇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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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越想越觉得自己前路光明,不管李明明是独角兽也好玩偶人也好,总之也不过有点本事的路人角色,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把这些明显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物品运用的得心应手,议长赵绝不是等闲之辈,况且他的地位摆在那里,和他交涉可比李明明有用得多。
即使他脾气暴躁又怎么样,脾气暴躁的人最好相处了,反倒是那些总对人笑脸相应的,往往捅的刀子最狠也最痛。就像她也没料到,上课下课都想要和自己黏在一起的朋友,更想要和父亲黏在一起,也确实这么做了。
烘焙的甜香气味抛在身后,四周风吹的萧萧逐渐被另一种沙沙的摩擦声替代,这沙沙声又能被细细拆分成撇捺,一万根铅笔在一万片粗糙砂纸上描画的声音,又被积压在方寸之地,那里应该挂满了砂纸长卷,每一卷都从扉页起笔,密密麻麻直到最后一页背面的最后一行。
她能够感受得到每一根笔都被灌注了至高不可忤逆的意志,却无法清晰的感知这意志具体表达了些什么。对目前的她来说是很值得仔细研究的现象,因为在离开阿斯加德时,就连哈迪达斯的意识,也无法再给她带来冲击与压力。
作为意志魔女的她在这方面,本该凌驾众生万物。
谁又敢违拗她的神意。
不过这也并不值得生气,她没有任何阶级固化的思维,也不认同雾隐峡谷中的村民对于所谓“鸮神”无条件的信奉,她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毫无疑问,这会是第一个真正将她视为同类的存在,没有丽贝卡认为的纡尊降贵,没有哈迪达斯以时间堆砌的尊严,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潮越想越开心,和眉头紧锁的晖形成鲜明对比。后者与议长没有什么接触,上一次还是直视对方花容失色之后勃然大怒的脸,因此在心理上对他又敬又怕。
即使他是个胆小的文弱官员,但也是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被关禁闭直到先知魔女开口求情的存在。甚至他从父母那里接受的教诲就是,议长大人是维系瓦尔纳繁荣昌盛的基础,如古树盘枝错节的根茎,不能一言盖之。
怎么办,刚刚可是又被他骂了耶。
但是没关系,他的神明就在身边,换言之,整个世界都在他身边。
踏入这座廊厅,帷幔由雪白变为银蓝,描画着盘旋纠缠的藤蔓,边沿裁做花枝的模样,用珍珠色的丝线细细锁住。
沙沙声瞬间停止了。
议长大步流星,独角兽衣袍上那些飘飘欲仙的饰带链条被他拢在一起打了个大大的死结,垂在身后摇头摆尾。他走到堆满米白色图纸卷轴的巨大桌案间,一屁股坐在几张沙发中最宽大的一张中。说是沙发,其实也就是一张粗藤编制的长椅,虽然铺垫了银灰的流苏厚毯,但和哈迪达斯为潮准备的那些还差得远。
她只好向那张单人扶手椅走去,暗叹一句由奢入俭难。
终究还是晖更懂得以退为进,虽然还是默默落后潮半步,但到底替两人之间的沉默画上歪歪扭扭的句号。
“啊,议长啊,我们是来找李明明的。”
“知道啊,你个麻烦精,刚回来就给老子找事也只有你小子了。”
晖顿时无所适从,怎么办,议长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自己又难逃……不对,潮大人,可就坐在自己身边呢,而且不就是找一个儿时玩伴么,他们光明磊落,他们理所当然!
迟钝的他还没有发现,儿时玩伴和当政议长的家在一个地方,是一件多么值得细思恐极的事情。潮也不急着点破,她最会察言观色,从这位赵议长谈吐来看,这里面名堂还多着呢。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晖看向袖手旁观的潮,目光游移,不大敢和惩戒过自己的大人物对视,但并不妨碍他平辈相称。
在魔女面前,他的地位总归几乎与国君相当。旁人懂得这个道理,不过他则只是完全意识不到而已。
“……要不是我在现场,真以为你是爹妈充话费送的。”
“……”
晖一脸茫然,但凭本能可以感觉得出这不是什么好话,眉眼立刻耷拉下去。潮别过脸,吸吸鼻子按捺住笑意。
“别装相了,老子知道你听得懂。笑死,大家都是千年的妖精,谁还不知道谁了。”
一脸茫然的换成了她。
“啧。”议长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高高抬起右腿劈下来翘了个狂放的二郎腿,那架势好像劈了一刀在他们眼前。“再他妈装,老子把你右眼珠子打到左眼眶里头去。”
“你不要乱说!”晖如临大敌,攥住潮的手,摆出临阵磨枪的架势。
“哼……知道的是主仆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刚认的干妈。以为我会说你们郎情妾意?想美事儿去!”
潮自来熟的翻开杯子给自己添了水,手臂起落,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正巧刚刚的小机器人把冷却好了的点心端过来,她顺手尝鲜。
“没关系,晖。”她把手抽出来安抚性的拍了拍晖,就着点心,吹散扶摇而上的热气。“他也想要我这干妈,是嫉妒了。”
“你放什么屁!”议长霍然起身,怒发冲冠,脖子都粗了一圈:“你少跟着她瞎混,不是要找李明明么?老子就是李明明,你给我好好待在老子……操!什么鬼扯的请询,这种女人你们也信!”他猛蹬一脚桌沿,指着潮叫骂:“仗着点好命作威作福,有个小白脸伺候你得意的不得了了吧?啊?”
就连发脾气打砸也控制了踢踹的角度,茶具翻倒,水花溅出来,却一点都没淋湿刚出炉的点心。
“赵议长,大家都是一样的,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说,你觉得法芙尼尔的一条腿,比不上你的一盘饼干?”
“胡扯!”议长,或者说自称为李明明的议长曌抬手欲掀翻长桌,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又不着痕迹收回手改为猛拍一掌,钢制托盘与茶壶一同震颤,连晖也吓得一个激灵。
潮却更是气定神闲,这种心灵手巧尤其是掉进异世界还又种田又做饭的人,如果不是心理变态,绝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而如果是心理变态——她又将暴怒中的男子打量一番——心理变态源于长期的自我压抑,看他这个样子,应该从不自我压抑。
说白了,一个脾气暴躁点的大厨在眼前发脾气而已,她就全当自己参加某著名美国厨师综艺节目就可以了。为了保持莫须有的荧幕形象,还轻轻将垂在胸口的一缕长发撩向背后。
“看什么看!丑八怪!脸上涂了那么多妆,还是面目可憎!还跟那些野兽一样的没教养!”
气死他了!
看着眼前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不住的来回扫视自己,他心里就是一阵烦躁,索性撩起背后打结的饰带一屁股坐下,打算猛吞几块饼干消气,刚刚就是不小心把那个花结坐在身下,硌得他坐卧不安。
然而因为发力太猛,花结连接的饰带长度也超出了他的估计,那团包裹着金属链条的东西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给他的后脑会心一击,又落回原处,重新钻进他屁股底下。
他又听见了女人吸鼻子的声音,想也不想就知道她又在憋笑。但是后脑确实剧痛,要是此刻开口,不知道冲出嘴巴的先是骂声还是痛呼。
瞪了一眼满脸担忧的晖,他连吃三块小饼干。
不错不错,甜度与火候都控制的比上次要好,就是这个酥脆度……
“咳咳……”
未免太酥脆了!
粉状的碎渣呛了嗓子,他躬身屏息,立即去摸茶壶,剧烈的咳嗽就憋在嗓子眼,这时候再没有一口水,结果必然不妙。
只要能喝到水,只要能摸到那个地方。
结果沾了一手的水。
“咳咳噗……咳咳咳咳咳……”
金黄色的碎屑落了一桌,这下连晖都要咬住下唇,才忍得住笑意了。
“你像一只,饼干花洒。”潮抿起嘴,把自己的那杯水轻轻放下,悠悠推过去道:“别客气。”
真不知道这个满口粗话的男人,哪来的资格谴责别人没有教养。
“水来啦水来啦!多喝水,对身体好哦!每天补充矿物质,我们是矿物质的搬运工!”
机械人偶从指间放出黄澄澄的润滑油,注入空茶杯,献宝似的高高捧起来,举过头顶。
“明明……”
眼看议长的怒火更上一层楼,晖连忙接过人偶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从称呼来看,议长刚刚的说明显然没往他心里去。
“你个傻蛋,唉……”
被折磨一番的议长余怒未消,但他确实对晖也有别样的照拂之意。
“你爸妈从我这给你捡了个礼物,那是我做的全自动记忆备份,随口起了个名字叫李明明。有些助手工作,由他来替我完成。所以说,你一定要找他的话,烦死了。”他胡乱抓抓头发。“我也可以是他,行了吧。这么解释,听得懂吗?”
晖一时没说话,潮歪了歪脑袋。
“你做的备份?那他怎么叫‘李明明’,怎么不跟你姓,叫‘赵明明’?”
“什么‘照明明’?他又不是灯泡,傻逼吗你?”曌皱眉,而后又是一声怒喝:“妈的文盲!老子不姓赵!那是日月当空!日月当空的曌!操他妈的文盲!”
“哦~”这的确是自己误会了,曌越是暴躁,潮越是心情舒畅。“我和你道歉,对不起。”一个人越是情绪外露,就越容易分辨与他的关系好坏。
“他妈的道歉有用的话……”李明明,或者说李曌看她忽然郑重其事的道歉,也不好意思再发作,只是余怒未消,灌下一口水,嘟嘟囔囔的碎碎念。
“还要警察干什么啊!”
他们异口同声,这无疑是潮再次让步。其实李曌不会将她怎么样,听了这话反而勾起一抹嗤笑。
无论有什么鸡零狗碎的摩擦,他们都明白,彼此是这世界里唯一能真正产生共鸣的伙伴。
“潮?你们……在笑什么?”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或许正因为童年玩伴不复存在而处在崩溃边缘的大孩子。
他不明白自己同样喜爱尊敬的两个朋友怎么能一下子就因为一句话相视一笑,更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他还有很多事不明白。这难免使他惶恐不安,他和潮不再是最亲密的一对。
原本虚无缥缈的别离,忽然近在咫尺。
潮主动拍拍他不知不觉间紧握的左手,示意他凑近一点。
而满面愁容的他刚有一点凑过去的架势,魔女就亲昵的搂住他的颈项,还用鼻尖蹭蹭他温度飙升的脸蛋。细若游丝的温热气流藤蔓般缠上他全身上下,如疯长的眷恋,在胸膛中肆虐。
“因为有高兴的事哦~你也会为我和明明高兴的嘛,是不是?”
晖试探性的瞄了李曌一眼,后者盯着潮,一脸反胃的憋屈。
“不知道为什么,是该为大人高兴的,可是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李曌重重出了口粗气,对于被朋友忽略这件事表达出十万分的不满。
“不就怕她始乱终弃么,你咋不怕我朝三暮四呢?告诉你想害怕都没那么容易,你以为她要抛下你易如反掌?狗屁,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呢!老子这么牛逼不一样耗在这几百年,真以为自己神通广大?别逗啦,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好嘛?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懂,她给你俩甜枣就把你打发啦?你来来来,过来我给你个大耳刮子看你醒不醒。”
“你不要乱用成语。”潮揉揉耳朵,感觉脑袋被这个碎嘴男人吵得嗡嗡作响。“这么说我们,就不怕晖难过么……”
“不会的……”晖连连摇头,他身处的位置有点敏感,一双眼睛哪里都不敢看。
“哼!”李曌翻了个白眼别开脸,他对腻腻歪歪的纠葛从来是眼不见心不烦。“杵着干嘛?收拾桌子啊!”
“大人喜欢安静!大人喜欢安静!你太吵了,大人会生气的。大人如果生气,你也会生气,你们一起生气,收拾桌子有什么用呢?”人偶摊手,来来回回的摇头。他的声音像是金铁交击,带着细密机械运作的嚓嚓声,有种运筹帷幄的缜密感,抱怨起来也不惹人厌烦。“还是吃饼干吧你。”
没想到这只小人偶不像是自己以往认知中的机器人,反而还会和主人打趣,潮不由得浅笑,刚刚被没头没脑一番谩骂带来的不快烟消云散,更多的,则是想到李明明能做出这样精妙的造物,加上自己的一些特性,未必不能如愿。
“你现在的话,是他妈越来越多!”李曌曲起手指,狠狠在人偶额头正中梆的敲了一记,敲得人偶满头金属片缕状的头发猛地一颤。
潮被那声音一震,放开晖,身体不由得退了退,别的不说,这位同伴的脾气真是大的不得了。
“他说的不是我们吧?”她抱臂向后靠去,看着李曌的眉眼。
即使他是那么粗鄙暴躁,行事不拘小节的一个人,但不可否认,他拥有的外表实在美好的超出她的想象。且不论红唇皓齿风姿倜傥,单从那修长锋利又极为流畅对称的眼睑来看,确实是不可多见的俊美。如果在其他时候遇见,她也会很有兴趣,毕竟无论男女,都对气度出色的存在更为青睐。
她都能想象得到,和这样的人并肩走在烟雨霏霏的竹林中,撑着一柄竹骨的打伞,听雨声沙沙作响。他们踩在山间的石板路上,水汽湿了青苔与衣角发尾,到最后,眼神和身体也湿漉漉的交汇在一起。
“关你屁事。”
但只要他一开口,那股茂林修竹的清隽气就浑然消弭,顿时把他们之间的讨论变成了市井恶棍间糙话满篇的讨价还价。
仿佛他们在竹林中走着走着,他忍不住放了一个响屁。
潮也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但实在不想教坏晖,还是克制住了。说实话,她真没遇到过太多这样蛮横无理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