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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新朝欢歌的启元(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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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一切都是黯淡的,却并不冰冷,仿佛一盆阴燃的炭火。
但一切的陈设都不少,从使用痕迹上辨别,应当是为了她,或者说这个婚礼又新增了几倍,包括那重重的屏风帘幕,重重的锦被衣衫。
那应该是数千年前,她在瓦尔纳的独角兽群那里,见过这样的织物花纹。后来她才知道,那种织物被瓦尔纳垄断,是薇尔丹妮兽人部落用卡梧斯茄花瓣的脉络编织而成,这种织物只生长在瓦尔纳,开星穗状的浅蓝色花朵,花开时发出荧荧光晕,花蕾只有指尖大小,花瓣更是细碎。
将这花瓣抽丝剥茧,再揉捻成较发丝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丝线,就可以用来编织成纹理细密,光滑如镜的丝缎。十位兽人十年可得一根长丝,百年可得一幅一人长宽的薇尔丹妮,至于要编织成各种织物所需的时间,那更是无可计量。
而诗蔻蒂兽人部落所做织物,则经菲尔销往各个大陆。
他们采拾原野上的龙鳞打磨成粉,将刚刚采摘下来的桑格利亚丝萝一般的花蕊,调和龙鳞粉一同轻打,使其受力软化散开,再经揉捻接连成线,织成色彩缤纷的锦缎诗蔻蒂。因为添加了龙鳞粉,这锦缎虽然柔软无比,但却十分坚韧,将其作为衬里,战场上可敌万兵。
但一枚龙鳞却要昼夜不休研磨三百年,桑格利亚花倒常开,可摘下不过须臾就会枯败变质,想要织成一幅平滑绮丽的诗蔻蒂,除去精力无数,不可或缺的还有千载难逢的无常命运。
在这里,却存着整柜整箱的薇尔丹妮和诗蔻蒂,不,不只是那些,她看到的衣裙与制服,是用诗蔻蒂做底,薇尔丹妮丝线交织勾边的无价之宝。
南沼幽梦泽,从来不像梅德欧兰特预见的那样谨慎、内敛、弱小无依。
伽纳肆无忌惮的打量,心中暗暗有了比较。
“哟,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进来也不知道?”玛纳加尔姆绕过高大的赫汐拉矿石屏风,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束蘸着露水的白花。“看来我还真是不得你心,这才刚成亲,难道是思念温暖的梅德姆恩城了么?可我特意布置了许多发热的赫汐拉矿,应该不那么冷才对呢。”
伽纳转过身,绷不住笑了:“你也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吧,穿成这样,是幽梦泽的习俗吗。”
眼前的妖怪一改从前见面时的闲散风貌,漆黑的军服将劲瘦的身躯完全勾勒出来,加之漆光流彩的金色穗带,与边角锋利质地坚硬的长靴,无不透露出锋芒毕露的肃杀锐气。
但他手中那细弱却饱满的花蕾,却是无限温柔可亲。每一朵都白到几乎透明,却在花心随着细微的颤动折射出旖旎的雾状辉光,细长的花蕊末端缀似繁星。
男子的身后则是浩荡的妖群,无论雌雄,行动间静默无声,且都用黑色的石质面具将面庞遮住,仅是手捧菜肴的两列,就已经远远排出了数层帘幕之外,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奇珍异宝。
“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啦,这可是我最精神的衣服。你别看这里积攒了多少,父亲碰都不让我碰,要不是你来了,别说他们,连我也都没这个机会瞻仰瞻仰。在这里,我先谢过精灵小姐了。”
玛纳加尔姆挥手示意,他身后的妖群立刻各司其职忙碌起来,为新人整顿桌椅置饭布菜,换上气味清淡的熏香,调整室内的灯火与格栅,将新的添置物一应俱全各规各处。行动间寂然有序,最后放下了最远处的帘幕,渐次退出。
他这才靠近了,微微俯身,将手中的花束送至伽纳眼前,银蓝的双眼如湖波荡漾。
“这是泰希斯之眼,幽梦泽的妖怪们相信泰希斯的护佑与赐福,会将它赠给心中最重要的亲友。愿泰希斯守护你我,以及我们之间……呃,现在总归也算有些交情了。这才是幽梦泽的习俗。”
“泰希斯?”
芙尼莱茵·∞·泰希斯,王冠与无限的魔女,她诞生于幽梦泽北侧巴芬山脉山麓的矿体中,是魔女中少数下落不明的一位。传说在她释放魔力时,她经过的每一处,都会因无限的权能而产生异变,泰希斯之眼就是其中之一,本为落地生根的花朵,却蕴含广袤无垠的星空。
伽纳接过花束,那是一种与娇弱的薄柔花、圣洁的西璞花、艳色逼人的赫汐拉花完全不同的香气,与其说是香气,不如说是青草与露水的清冽。沁入心脾,使得神清气爽。
“是的。”玛纳加尔姆带伽纳来到桌边坐下,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他们第三次见面。“我父亲他们相信祂一会还会再临,我就不那么关心了,操心太多,会老的很快的。还是像你一样的好,吃吃逛逛玩玩闹闹,这有益于身心健康。在这里可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有谁会来要求你做这做那,尽情玩尽情逛,不怕你颐指气使,我只怕你不习惯叫我们尽不了地主之谊。”
“说得我也不好意思了,怎么,这算是赔礼道歉?”伽纳顺手挑起花枝别在耳边,支在桌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琳琅满目的菜肴。
玛纳加尔姆的笑容一刻都未放松:“是啊是啊,我真怕这么直截了当将你请过来,把我在你心里零星的好感度都抹杀了。你真要发脾气,只管冲我发,在外面就给我留点面子吧。我可是走投无路,才刚回来,贵胄女眷已经开始穷追猛堵啦,可是你教我得反抗得践行的,你说你站我这边,作数吧?”他缓缓伸出手去,牵住伽纳的手。
“这么紧张,手心都冒汗了。”伽纳把他的手翻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心。“看来我在你的印象里,脾气是真的坏啊。她们真心喜欢你,比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异族要好的多吧?”
“哈哈哈……没有啦也没有啦。”玛纳加尔姆显而易见的心虚,笑嘻嘻的又捏住那只手来婆娑。“我们不是好端端坐在这里,好端端的说话嘛。可见你深明我心,可见你超凡脱俗。泰希斯大人在上,都靠您保佑,才没让我这个胸无大志的妖怪落到那些女眷手里。”他悄声絮语:“她们见到我,恨不得把我的皮剥下来一层啊,我是怕了。况且,你怎么知道她们喜欢的是我呢?她们喜欢的其实是你现在的这个位置而已,我虽然没有那么聪明,可也不是太笨,看得出来。你就不一样啦,你对这个位置毫无兴趣,我猜你会答应,一定是因为我吧?因为觉得我还算有趣,幽梦泽没什么条条框框,生活也只会更自由,对你来说不是很好么。哦哦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声,这里水泽众多,出门可要当心呢。保护好自己,也就是保护好我的一层皮呀……”
他虽然制服笔挺,看似生人勿近,可几句话逗得伽纳止不住的笑,便也不抗拒手上的动作。
“你尝尝这些,我爱吃的和我不爱吃的都有,你喜欢就多吃些,不喜欢我带你去膳食处,你指挥他们按照你的喜好来做,只要不是漱日那种东西,他们都会很愿意听你吩咐的。”
伽纳跟着他的介绍动筷,但更多还是自顾自的随意品尝。那些颜色各异、冷热各异、滋味各异、生熟各异的菜肴在她看来虽然过分精致,但并不算美味,不过偶有三两合胃口,也比她预想的好很多。
“你喝不惯吗?里面加了西璞的花汁,族人还是很喜欢那种气味的。”
玛纳加尔姆稍稍一怔,随即苦笑:“真的吗?难道雁支用这种办法和我找话题?啊,失言了,你别见怪。”
“……”伽纳略略一顿,也重新扬起笑容:“没什么,毕竟与你无关。他喜欢吃甜的,真有可能不喜欢漱日。不过喜欢吃甜对我们来说,也已经算是特别了。”
玛纳加尔姆肃然起敬:“精灵对自己的要求还真是严格,来尝尝这个。怎么样,还有没有想吃的,我叫他们做了送来。”
“很好吃,不用觉得抱歉。不过我也是才知道,你们的口味,原来和蒙尔森这么接近,印象里妖怪们还是喜欢……”
伽纳没有说下去,但玛纳加尔姆猜到了她的意思。
“是想说茹毛饮血?的确是,猎食也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很有趣的,可惜今年的野猎和围猎都结束了,过段时间新一期的围猎,我们一起参加,当然了,你愿意的话,也可以下场玩一玩。从前我们和蒙尔森交流也多,有不少遗民迁入了幽梦泽,他们大多是战士遗孤,我们也允许一些小范围的通婚,这里的异血徒应该是几片大陆之中最多的,这些菜肴都由他们准备,口味自然也是他们代代流传记载的,应该还算正宗。”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边盛汤布菜。他的肤色偏深,一些细微的表情并不明显:“很惊讶么,但很好吃对吧。还是说,难道精灵们的感官真和我们不一样,那太好了,接下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研究你的喜好,我可是最怕无事可做了。”
伽纳也勾起笑容:“是啊,我也最怕无事可做了。”
两个钟爱各样风景的旅伴很容易不断产生新的话题,他们眼中的世界会不断延展、汇合、重组,创造出新的宇宙,能够捧在手心里,藏在心间。成为刻骨的记忆,成为留念。
成为射向彼此的刀枪。
饭后,玛纳加尔姆向伽纳道别,便离开了这座金雕玉砌的珍宝殿。他站在阶下回望,对方也静静地立在殿门边望着他,银白的身影将门边照亮,那双银白的眼睛,似乎想要望进他心底最深处。
“要静静地爱我,像月亮一样去爱,平和闪耀,清新,冰凉。”
潮依旧坐在猎刀的臂弯里,高浮云端,垂眼看着送嫁归去的长行队伍,与暗流涌动的异族,轻声念着一些久远记忆中的诗句,炼化手中收集的骸骨,吸收那些掠夺而来的力量。
现在看来,月光精灵并非月光的产物,而实实在在是先知魔女魔力的附庸,他们由此骸骨的余力中诞生,她每寻得一些消耗一些,这些精灵就衰弱一分。
吸收过力量的潮出现了短暂的魔力混乱,她浑身疲软,瘫入猎刀的怀中喘息,相信不久后的伽纳以及整个梅德欧兰特,都会如此。
所有的觐见与仪式都被看似体贴的玛纳加尔姆安排在三天之后,他自己则在伽纳抵达当日便亲力亲为安排一切,又点到即止。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将雁支一击致命,潮也会对这个未来的继承者心生好感,不过现在,才刚关注到幽梦泽的她只会刮目相看。
玛纳加尔姆所指的围猎,举办周期是10年,正是异血徒们长成的时间。他们的晚餐来自人类不错,他们的狩猎围绕异血徒举办,在玛纳加尔姆以及整个幽梦泽看来,也不错。
“我爱你。”身边传来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胸膛隆隆的震,仿佛一个低音绵绵的人形音响。
她冷笑:“什么狗屁。”
果然这群混蛋都该死,伽纳就是为他们送上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