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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新朝欢歌的启元(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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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冬生总是能预料到大多数自己身上、朋友们周围即将发生的事,她从小就这一点最拿手,所以总是能精准的让一些人不痛快,精准的抓到稍纵即逝的机会,精准的为无数的变故,无数的暗箭做好心理上以及物理意义上的所有准备。
当年从留学熟人们的闲聊中推测出被家人隐瞒的变故如是,失去朋友消息意识到对方陷入麻烦难以脱身也如是。
柳文峰十分懊恼没有谨遵她信中的提示,总认为是自己和小金表现的太过亲密,加上东升集团在特区重振旗鼓的消息传回来,有心人如梁义臻之辈,难免在他身上动心思。因此也不用许冬生怎么耳提面命,他本身就铆足了劲,一定要把这座灰扑扑的城市翻过来,掘地三尺找到朋友。
要抹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很容易,不过对如今的他们来说,要找到一个被抹去的人,也并不难。
她回家来的消息不需要刻意声张,闻风而动的目光已经将那栋重新亮起灯的白色小楼围的水泄不通。
原因无他,人人都以为败走他乡逃避责任的纨绔,终究是带着她的天赋与刻苦重新拼杀出了新的天地,重现、乃至超越了父辈的光芒。
许洪川远见独到,令她有机会提早窥得世界变迁的一隅,任何一个努力的人,加之不可或缺的运气,或许都会成就自己商业版图。在率先抢下半导体显示器的实用新型专利后,东升集团迎来了超越行业的光环。
带着这样的光环,她实在分身乏术,也就只有躲进洗手间补妆的功夫,才有时间稍稍放空片刻。
比起那些不眠不休的天才,她知道自己充其量只算一个努力的幸运儿,懂得抓住机会,也懂得任人御下,再加上勤勉执着,以及不少对自己狠得下心来的决断,这些东西都必须紧紧抓住,一刻不敢放也不敢忘。
所以回忆起来,自己最轻松的时刻,竟然还是跟那个外国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的时候。
这么一个大活人,她死活都得找到下落。
“老地方啊,晚上……”
“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就就掰着指头数,年轻听话,懂事嘴又严的,能有几个,别说那模样儿了,比那些小模特明星强出多少倍!”
“还在这装还在这装,什么德行真是……”
“洋屁股,你小子扬眉吐气的机会可不多。”
“没时间跟你废话了,过时不候,这小子抢手着呢。”
她回过身去,注视这个匆匆经过的年轻人的背影,打量着他周身的行头,直到对方行至走廊尽头的电梯,她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
“找个靠得住的新人,开辆其他不常开的车,马上过来。没结束,不是要车。我在这碰到了郑子钧家的人,暗蓝外套,鞋子不错,手上戴着他家老爷子那支表。跟着,看他去哪,见了谁,做了什么,今天就搞清楚。”
电话那头的柳文峰领命立刻行动,末了还惦记着她在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不痛快,要给她准备点烧烤夜宵。
年关将至,路灯积着茸茸的厚雪,照出来的光晕也朦胧不清。数九寒冬的大半夜里,行人商贩无几,路上多是赶工回家空跑的大小货车,而这条商业街边的停车区倒还算拥挤。
停车区里的小商务车内也算拥挤,三个人凑在一处大嚼烤鸡心,满嘴满身的孜然辣椒香气。
远处的灯红酒绿距离他们仿佛是在天边,门脸不算辉煌,也没有过分绚烂的霓虹灯牌,但迎来送往却好不热闹。
“两个事姐。几年前,老梁头家的孙女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了小金了,把她家里折腾的天翻地覆。老梁头一气之下把孙女送到国外,紧跟着小金也给人排挤出去了。我找人打听了半天,确实都不知道人去哪了。大家还挺惋惜,都说他干得不错,就是太招客人喜欢,麻烦也不少。”
“呃,这是我能听的吗?”
今年新来的助理秘书小赵扶了扶眼镜,他只是因为首席秘书抱病加之这次远行并没有任何工作安排,才被指派过来积累经验。在这之前,他连许冬生都没见过几次。可柳文峰偏没找两个一同跟过来的前辈,而是找了他,工作要求还是跟踪和盯梢,搞得他险些觉得集团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业务,自己听过之后就得被洗脑或者干脆一道活埋了。
许冬生看他一眼:“你得听呢,后头有事交给你干。”
吓得小赵鸡心都没咽利索:“啊啊啊?”
“然后就是这个事。”柳文峰压低了声音,连鸡心都忘了吃,言语间带着深切的暗示:“郑家的小儿子郑国雨,这么多年了,国外才回来。据说好像学了点下三流的玩意,家里还算风平浪静,也已经跟余家的女儿都订婚了,过了年就准备办事。到这来估计是组了什么局,但咱进去发现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楼层包房,不然以他的性格,知道姐回来了怎么也得把你绑过去。这里的规矩死得很,服务员嘴又严。我猜肯定是些让郑家鸡飞狗跳的事,不然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
“门僮说他可以打电话跟郑先生核实,看看能不能让我一起参加。我一听就说怕打扰郑先生就算了,不过门僮也说上面是全封闭的,电话可能没有信号,得内线联系。”不愧是柳文峰挑出来的得力干将,理解和推理能力都是一流,马上就弄懂了事情的三四分,以及老板最想知道的信息。
眼看故事发展到了他最感兴趣的以及毕业以来最盼望的商战环节,小赵只觉得刚吃下去的鸡心已经全部化作智慧与力量,只要老板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让郑国雨身败名裂。
但许冬生却嚼着牛板筋,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是被这种物是人非的破碎感击中了心脏,毕竟是同窗时期有过零点几分暧昧的人,骤然得知近况,还是不太能见光的东西,总会有些难言的恍惚感。
柳文峰表示理解,默默让了几串油边。
“你什么表情?”许冬生撂下手中签子:“他进去多久了?”
“没啥没啥,到现在总有三个多小时了,姐,要不我们再打发个人去混混脸熟,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柳文峰盯着那进进出出的人流,试图再找出些可供突破的情报。
“不用,我们就在这等。”
“好嘞,那我把这收拾了,腾腾地方。”柳文峰对许冬生的决策从来是深信不疑,立马拾掇起了残羹剩饭。
小赵十分有眼色,干活也不含糊:“我来吧我来吧哥,你们说的事我也不大明白,还有啥安排交给我做,我保证嘴严手快。”
说话间两人收拾好了垃圾,小赵轻手轻脚的下车扔垃圾,顺便还带了三瓶汽水回来,咔咔咔的开盖,另两人也并不客气,拿起来就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油腻的后劲儿一扫而空,顿时通体舒畅。
“里面什么名堂?搞没搞清楚?”许冬生看着那处柔亮的微光,把玩着锋利的汽水瓶盖。
柳文峰点点头:“开业才两年多,里面没有熟脸,但有人见开业的时候,郑子钧坐主位请了几个局的领导。加上郑国雨是这的常客,所以嘛……背靠大树好乘凉。服务生三班倒,活倒是跟普通服务生差不多,不过,我也奇怪,怎么一下就有这么多年轻人过来打工的。”
“三班倒?他们结伴出来,给你正碰上了?”许冬生蹩眉,那种异样感又蒙上心间。
小赵摇摇头:“我跟着郑先生过来,估计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所以在周围转了转。后门上对面有个卖烟的小超市,老板以为我是新来的,跟我搭话托我从里面捎点儿‘耗材’,估计是用这种名头昧点外快,看样子里面的人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跟他聊了几句,才知道虽然有几班人,但不少人吃住都在里面。不常出来,跟他来往多的,都是后厨的人。他在这捞了不少油水,暗示我还有些别的事等我干的久了才知道。”
许冬生点头:“你说的饭局,请的有哪些人,能弄清楚吗?”
柳文清也摇头:“要是小金还在……呸呸呸,我是说他们就在春山饭店,小金要是在那,肯定能弄清楚。就他那个脑子姐,不是我吹,那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啊。有他在别说记几个人了,连每个人吃了几口什么菜,吃菜的顺序他都能记下来倒背如流。”
小赵也听得双眼放光,一脸的羡慕,他们这种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对那些天资聪颖的人都存有特别的好感。
“你倒也不用天天跟我念叨,都几年了。到时候我全给他说了,就是你害得他一天到晚不知道打多少个喷嚏,多挨老板多少的骂,你看他怎么说。”许冬生把手拢在袖筒里,把腿也收上来,一起裹在皮毛大衣里。冰过的汽水喝下去舒服是舒服,后劲上来还是叫人打颤,又是隆冬年下,即使有三个人缩在一块,车里也越呆越冷。
“要不我把车发起来,开一会儿暖风吧?”说到底老板也没比他大太多,小赵真怕这凛冽的寒风把她吹出个好歹,集团上上下下多少人多少张嘴,都等着她一张张喂呢。
许冬生嗤笑:“你以为我们能在这呆多久?郑国雨那两下子,谁还不知道他了。”
两个大男人瞬间明白,顿时打起了十足的精神。
直到夜空放晴,弦月高悬,形如弯刀,周遭稍亮了一些,停车场内的轿车也三三两两的驶离。
小赵特意将车停在边缘地带,只见这条宽阔的行车道上已经空无一车,远处的建筑也熄掉了大半灯光,看起来似乎已经闭门打烊了。
他们没有等来晚归的纨绔,但等来了另一个不敢相认的人。
半身浴血的朋友缓缓从后街走出来,一头耀眼的金发,不知被什么液体打湿了,狼狈的贴满头皮。
寒风呼啸,可他只套了一件近乎透明的白衬衣,漆黑的薄棉长裤,赤脚,肌肤素如生绢。
仿佛一张几经蹂躏的宣纸,漂泊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