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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一见钟情的启元(15) ...

  •   银辉流泻如溪,积如残雪,兽血纵横挥洒,散如飞英。
      “姨母……”羲姬呆呆看着那些温热的鲜血一片片泼上笼罩着自己的半透明银色结界,丝丝缕缕呈伞状落下,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想要穿过结界,去触碰那道游曳的月光。
      “不要乱动,听话。”柔和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令激颤的心神骤然间放松,仿佛从这兽群环伺的绝境扶摇而上,直至高枕无忧的云端仙城。“过几天,姨母带你去泡温泉。”
      陌生的词汇忽然出现,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孩童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再也顾不上周遭的血腥与恶臭。
      羲姬蹦跳着,挥舞起双手:“泡温泉……泡温泉,泡温泉!”
      她还不明白这个词语的含义,但她已经呆腻了这个吵闹而肮脏的地方,只要有不一样的、从没听说过的新事物,她就会觉得有趣。
      是以当猎刀陌生的脸出现在面前时,她连惊慌失措都没有,出发时的神情可以称得上兴致勃勃。与其说是被挟持或虏获,不如说是王女的出游。
      鲜血中飞驰的残影不断重叠,几乎形成月白的光晕,旋转着,刃光像是扇面那样挥开,与蜂拥而上的无数利爪相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同镜面崩碎、筋肉撕裂,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与示威,一同环绕在她的身边。
      但她的声音却清脆悦耳,仿佛独立这片炼狱之外,叫一切邪佞都能清晰的捕捉,却无法染指,像是那高天之上无法触及的太阳。
      她正是带着这样的使命出生的。
      “嗯,那么约好了,你乖乖的,等姨母处理好这些事。”
      影中传来安抚,羲姬抿着嘴,不再触碰结界。
      脚下的枯叶与冷苔潮湿且渐渐变得泥泞,狂风与兽吼都是撕碎理智的大手,令她无法维持理智,出游已经不再是兴致盎然的一件事。
      每一秒钟,都是折磨。
      但她与血亲定下了彼此认可的约定,即使那么微小稚嫩。无论发生什么,她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单闯禁地的精灵,你会为你的高傲,付出代价。”
      每剖开一只兽人的皮肉,伽纳就立即舍弃那柄银白刀刃,重新凝结,兽血顺着裙摆旋转的方向绽开暗红的花朵,她始终分毫不沾。但天色转暗,莱昂纳族系已经全部包围过来,整个诗蔻蒂部落都正在后方集结。
      迟早,他们会一涌而上,将整个库钨斯卡吞没。一旦被逼入终年阴暗无光的库钨斯卡,那么能不能安然离开,就是未知数了。
      驾驭日光给身体与精神带来的高强度负荷,已经让她头脑渐渐昏沉起来。
      于是她再也无法细究为什么魔女只将羲姬交还就立刻收手,祂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愿意干涉信徒们的冲突。
      耳中那浑厚的威慑想来出自莱昂纳现任首领之口,从来不心系政务的她并不清楚这是哪一位,是否曾与梅德欧兰特有过接触,这件事是否还有协商的余地。
      她留下的唯一余地就是,那些在一击中倒地不起的兽人,都不至于丧命。
      “是么,那看来你们已经为僭越,付出了代价。”
      伽纳侧身避开飞溅的血水,肃容而立,喘息着。
      兽群已经完全抛却拟人的外表,层层叠叠的围拢,低吼声中,獠牙雪亮,他们本也只是一群能够直立行走的嗜血狂徒。猎物越是反抗,越能激发起他们天性中的暴戾。
      “你们的贪婪终会引来杀身之祸,莱昂纳永不屈服!诗蔻蒂永不屈服!”
      伽纳皱眉,她甚至不知道对方首领的姓名,不过就此看来,兽人与梅德欧兰特积怨已久。这不难理解,前者偏安一隅,与他们这些追随魔女的政权几乎两相隔离,正因他们已经两度目睹席卷整个世界的恢弘战争。
      魔神战争中,因地理位置的缘故,兽人亲见摩尔希画下斯尼思恩,终结阿斯加德与莫昂斯特的纷乱。接下来的神陨战争,则又是魔女猝然逝世,蒙尔森与瓦尔纳在政权更迭与混战中消亡。近来庆典魔女的恩赏、鲛人与本族的波折无一不是围绕梅德欧兰特展开。
      精灵将再一次因私欲引发祸患,这一点无可辩驳。
      一切的源头,都是魔女那所谓的“祈愿”所引发的恶念,拥有一次,就想要拥有更多,□□弄命运的种族,必然也想要如神一般操弄别族的命运。
      但他们归根到底,都不过是魔女们神座下的奴隶,行走在神明所编织的命运丝线上。
      兽人们坚信这一点,随敬服魔女治世,却也从不与这些奴隶们有所往来。
      不过在奴隶们眼中,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野兽罢了。只有曾经的游商菲尔,会送来蒙尔森的天中犀,用以编织许多各有用处的布料,如今的梅德欧兰特不需要这些,当然那个出产原料的地方和运送货物的妖怪,也都不复存在。
      不愿意拥抱神明的种族,也自然会被其信徒抛弃。
      “我们不要求兽人屈服,但你们要为错误承担后果。”深长的呼吸令伽纳的声音更显沉郁。“梅德欧兰特王女无故,孤身出现在这里,被兽人虏获,关于这一点,诗蔻蒂有解释的权利,不过最好还是请您安排使者,或是亲自向精灵王致歉吧。”
      “我们不需要自证,我们不需要向你们解释!你们不过也是凭借偷窃而来的力量绵延繁殖的东西,诗蔻蒂不屑与这样的族群往来!”
      这论断荒谬绝伦,以至于伽纳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倒是身后守护的羲姬,眉头紧锁,小脸上满是倨傲。
      “难道我们很想跟你们往来吗?别自作多情了!”
      潮安坐云头,兴致盎然的观赏这场闹剧,还自娱自乐掐着嗓子给话说不利索的精灵王女配音。身下托着她的长刀仿佛是沉睡着,没有任何回应。不过她自己和自己也玩得很开心,距离真正的看戏,也只差一捧火候正好的五香瓜子。
      只有暴风般裹挟一切的混战,才是他们这样的亡命之徒,狂欢至死的庆典。
      “那么,立刻让我们离开。”伽纳依旧采取快刀斩乱麻的策略,谈不拢就准备突围,对方不讲道理,那就劈出一条生路来。“否则,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梅德欧兰特在诗蔻蒂边境发起动乱,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兽人们以实力论资排辈,莱昂纳的首领冲锋在前,抖动着魁梧似巨塔的身躯吼叫。只有他开口的时候,其他的兽人才会安静片刻。
      而他与伽纳对话的时候,也不允许其他部下插嘴。
      “好啊,那你就好好看着,莱昂纳有多少族人,能这样无休止的耗费下去。”伽纳抱起羲姬在怀,右手翻腕将刀锋凝实,暴涨的魔力掀起发丝与裙摆,肌肤间渗出银白色的光辉,恍若初升的弦月。
      兽人口中所谓“偷窃而来的力量”,无非是指精灵与妖怪、鲛人们都会使用魔力,也始终无休止的探索着魔力运用的极限。但兽人总认为这是魔女的力量,是神的力量,他们已经拥有了土地,拥有了水源,拥有了丰富多样的物资,不再因别族的战乱流离,不再因邻国的冲突战栗,这已是神的恩赐。
      如果走上梅德欧兰特的道路,那么就相当于放任欲望,不断向神索求,而这,必将招致毁灭。
      但伽纳不这么认为。
      追随神也好,背叛神也好。只有强大的力量,永远不会被抛弃,永远有反抗的余力。
      这话无疑将积蓄已久的怒火再次点燃,啸叫回荡在无月的旷野上,随风声呜咽回荡,使那些倒地不起的兽人挣扎着抻长脖颈,挤压着所有气力随之呜呜长嘶。
      族群的力量在这一刻达到完美的汇流激荡,不甘与愤懑随着血脉组成的回路不断扩张,不计后果的勇毅侵吞理智,令兽血沸腾,令好战弑杀的征服欲无限贲张。
      伽纳扯开羲姬因恐惧而藏匿其后的衣襟,令她能够看清每一双烁灼的兽眼,与其中流淌的恨意。
      “看到了吗,羲姬,他们是梅德欧兰特的敌人,是你的敌人。不要畏惧你的敌人,畏惧终会使你灭亡。”
      她挥开刀花,刃光银砂一般溢散,飘落四野,燃起银白的火焰。跳动的火苗,将她们的身影映如鬼魅。
      千百道嘶吼的兽影扑上前来,又被千百道飞舞的光刃劈砍,漫天闪灼的刀光,铿锵声中无数皮开肉绽的闷响,温热的雨遍地挥洒,鲜腥蒸腾。
      “使你畏惧的,使你躲避的,意图伤害你的,命运加诸你身的,不要怕,羲姬,只要不断前进,这所有,都将被我们,都将被你碾碎。”
      可是这位年幼的王女,她的命运或许还尚未注定,或许下一秒,她们都会迎来死亡。透支生命燃起的火焰,并不会万古长青。
      退向库钨斯卡的道路已经被完全包围,兽人的攻击方式固然原始,但他们的数量多如沙砾,虬结的肌肉与锋利的爪,只要一击,就能洞穿身体,击碎她们的核心。
      “姨母,姨母!”
      伽纳已经无暇回应羲姬的呼唤,无数利爪破空而来的罡风将她浑身上下切出细密的伤口,滴滴银血渗出,在高速的游弋闪躲中拉成飞舞的银线,如同星辰坠落的尾迹。
      王女虽然年幼无法自护,但天生的魔力也并不是全无用处,至少作为日光精灵,她能够有意识的控制自身散发出的光辉,这也能够令伽纳坚持的再久一点。
      眼看她们身形不断翻转,总是凭借高速的移动与轻灵的翩飞屡屡穿过一道道封锁,逼近库钨斯卡,连云头的潮也不禁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当年初遇,她就看出这位贵胄的与众不同,身份并未令她生疏御敌的技巧,反而是多年游历在外,令她的实战经验相当成熟丰富。不过要和数量只多不少,还把争斗切磋作为余兴节目兽人来比,还是渐落下风。
      毕竟月光胜在轻灵隐秘,对付妖怪鲛人确实棘手,可要是对付皮糙肉厚的龙族兽人,却还是火与雷电更为有效。
      她们要是死在这里,虽说也并不影响什么,但总归不是原定的计划,难免不够安心。魔女不再开口,只余无声的叹息。
      “……”
      猎刀一震,她挪挪身子,轻柔的话语在喧闹的兽吼中格外清晰。
      “在这里睡不安稳,那么就把你丢回海里去睡怎么样?”
      果然,他立刻就安静下来,继续履行着飞行器的职责。虽然潮也找到了菲尔和她能化作猫猫头仪表盘机车的阿尔瑞克毯,但她只是把它妥善的收回了阿卡尼斯中。
      她垂眸看去,兽血已经溅满精灵的衣角,盘旋与奔跑的兽群向库钨斯卡的方向包围,形成无所突破的牢笼,那片飞驰着的暖白光辉一再的弱下去,即将被铁青的洪流吞没。
      潮耸耸肩,俯下身将手肘支在膝上,看着脚下的残肢断臂出神,托起脑袋思索。
      兽人们一向是不遗余力的种族,不过她也乐见这种不顾一切的决意,只是如何更全面的利用他们的愤怒,确实还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Amiya topiya teiba eistia amiya eistina nola.Eistina oila ayiya noila sanina eistina nola.Tonaliya nochei liouna nola.Tonaliya nochei liouna nino.Tonaliya nochei filiouna nino nola nila.Manilila nola.”
      大约是为了安抚怀中因惧怕战栗的王女,轻柔而肃穆的歌声悠悠飘来,在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中,那样微弱却又鲜明,传出很远很远。
      潮直起身,盯着那团将将熄灭的光晕,眸光莫测。
      那是蒙尔森的语言,或许,伽纳至少不能葬送在这里。
      身后,被风沙掩埋的斯尼思恩煊然发亮,沙砾扬起的尘土中,升起了两颗银蓝的星星,伴随着荧蓝的闪光与盖野的冰霜风暴,向着她脚下的战场——溃逃无望的精灵——飞驰而来。
      魔女不禁拍起手掌,大笑着为这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援军喝彩。罡风掀起她的乱发,形容癫狂。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时机刚刚好,刚刚好!”
      她半眯着眼睛,将不久前的临时谋划立刻抛诸脑后,几乎像是瞬间摆脱了所有负担,进入一个无后顾之忧的漫长假期,惬意又悠闲的晃荡着双腿,向后仰靠。
      享受假期的人,就应该这么无所事事的倒在一张只属于自己的柔软大床上,魔女也不例外。
      但这里并不是她阔别已久的家乡,也不是这场迫不得己继续下去的旅途中,任何一张勉强能够容身的床。
      “啊!”
      人类的本能令她失去平衡身子一闪,手舞足蹈的乱喊乱抓,不过好在她的身边总是有着一位忠诚的伙伴——猎刀立即现身,灼热的气息瞬间将他们之间的空气点燃。
      他牢牢的抱住她,眸光、体温与发丝一同交缠。
      理智在下一刻推翻本能,重新掌握神志与身体的平衡。
      怔愣之后,潮娴熟的勾上他的脖颈,他自然随之改变了搂抱的方式,托起她的腰肢与膝弯,神色如磐石一般生硬。
      “哦?原来你睡觉这么轻?我以后会注意的。”她忽觉有趣,伸手撩过他下颌的棱角。
      “我担心你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留在海里。”他的眼神并无波澜,语气也坚不可摧,仿佛撩拨他身体的只是一片随波逐流的柳叶。
      沉吟片刻,她只是笑着点头。
      “是哦,你可要小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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