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高沧

197、雏神恩泽的启元（9）

　　洛伦朗扯了扯嘴角：“王主大人，您，是在开玩笑吧？”
　　金伦加谁不知道暴虐残酷的太主大人与温润仁慈的王主大人，他们的凶神恶煞与宽宏大量也举国闻名。
　　但能堪大任的王主，幕后安坐的太主，又怎么会只有全然澄澈的良善之心。
　　“王主大人，太主之死，我们都十分难过。但金伦加维持与陆上的和平已数千年，我们鲛人一族子嗣单薄，现在实在不是报仇的好时机。况且在魔女们看来，梅德欧兰特失信失义，我们不能任性妄为，将现在情理之上的优势，因一时意气转为劣势啊。”
　　从未开口的因斯利亚亲王比之洛伦朗要年长许多，他有意将小女儿送入沫妄宫的消息也在鲛绡宫传播过一段时间，有这一层关系，他私心并不希望关于王主短见凶狠的恶名传扬。
　　“去办吧，精灵可不是鱼类能够存留太久，如果赶得及，我倒是也想尝鲜。”没有回应他们任何话语，阿塔佳提斯说完，便兀自转身，向海沫宫游去，身后的棺椁仪仗无言跟从。
　　将领受命，虽为难的看了洛伦朗与因斯利亚一眼，但仍恭顺行礼后，退回队伍。
　　“王主大人，王主大人，他是梅德欧兰特的五皇子，诞有世子，虽然是异血徒，但那是梅德欧兰特王族唯一的世子啊。梅德欧兰特怎能咽下世子丧父这样的遗恨，您这是……这是给金伦加……”
　　“她是我唯一的姐姐，因斯利亚叔叔。如果您一定要用数量来比较的话，埃列夫有八位皇子一位公主，他会有数不清的世子。”阿塔佳提斯转过身，声音穿透他们之间幽蓝的海域，似乎能够响彻鲛绡宫，传遍整个金伦加。“他们全部加起来，整个梅德欧兰特，也无法和我的姐姐相提并论。叔叔，我并不是想要送葬金伦加，而是……”
　　他背过身，掩去自己的神情，喃喃低语。“我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这是我能够为姐姐所做的，最自私的事。”
　　“王主大人……”
　　洛伦朗拍拍因斯利亚的手臂，浅浅的叹息。
　　“我能够理解王主大人，如果是我亲爱的塔里莎，或者我的莉妮萝拉，呼，我大概今天立刻就要杀到梅德姆恩城下了。”他多情的眼眸中，涌动着无限的情思。“我真不敢相信，以后，海沫宫会永远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太主大人永远沉睡在那里，你能想象到那是多么孤单么，上千年上万年，永远不会醒来。我永远，我再也不能，我再也不能见到她……”
　　顿了顿，洛伦朗回身看着那些兴奋起来的将士们，他们已经散去队形，混乱的在空阔的海域中穿梭，被虚围在中央的精灵则一脸平静的，与他们目光相接。
　　他接着说道：“你看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王主大人即便今天就要杀到梅德姆恩城下，我也会冲在第一个，梅德欧兰特那么多的王子公主，全部献祭给她……给太主大人，这才像话。”
　　因斯利亚只是沉默，在他们沉郁的目光中，精灵被无数剑戟穿透，面容与身躯全部变形破裂，刃般的暗流将残躯撕为碎片，魔力溢散而出，化作迸溅的光点，随波逐流，换来处刑与围观鲛人们的叫好，随即一涌而上，争食干净。
　　随后，将领用坚冰封住其右眼及周边皮肤，算作复命的信物，匆匆而去，尾鳍翻卷，层叠的波浪荡漾开来，将泪痕般的影子映在无垠的海床上。
　　余光扫到目不转睛的洛伦朗，因斯利亚别开头，海水已然重回清明，晴好的日光一束束洒下，其中正在闪烁的细碎光点摇曳着，摇曳着，不多时，便尽数熄灭。
　　目睹一切的潮站在突入海面的高崖上，拍了拍身边已经封死的高大木棺，木然叹息。
　　“现在，你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情谊了。”
　　“你在和我说话吗？”她身后的【珀洛菲特拉】坐在横放半空的“冈格尼尔”上，晃悠着双腿。“需要我进行请询吗？”
　　“谢谢，但不需要。”潮伸手，将乌洛波洛斯之牙刺入木棺中央，幽绿色的荧光渗入木棺缝隙，发出嗤嗤的声响。她用妖王牙齿与毒液封锁了这具包藏他们无数秘密的骸骨，自此，最后一个知晓她身份的伙伴，也由她亲手送别。
　　“快要到最后一页了。”【珀洛菲特拉】摊开手，厚重的《运星命宗》闪烁着呼吸般明暗变幻的微光。“关于你。”
　　“哦？那么意思是说，我也能留下新的页面？你们还挺公平。”潮接过书本，随意翻看，但因并没有发问，只能看到每一页深浅不一的点点墨迹。
　　【珀洛菲特拉】摊手向下支在“冈格尼尔”上，颇为放松。“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按照常理，当我的页码全部翻过，也就是说，寻求答案的生灵，已经走到了不得不停止奔波的目的地。”
　　“我知道啊，但这是你的规则，珀洛菲特拉的规则，不是我的。”潮转过身，背对着浓云集聚的海面，那里正在掀起风浪，如此刻的她一样。
　　“你是意志魔女也是庆典魔女，得遵守魔女们的规则。”【珀洛菲特拉】耐心解释，她本身没有劝诫的功能，更何况形体也是潮所塑造，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只起到一个说明与参照性的功能。
　　“是了，你说的正是。”潮伸出手，掌心正是大大小小的月白色碎片，是他们一路走来所收集的先知魔女们的破碎的骸骨。“我唯一的意志就是，没有人能动摇我的意志。哪怕是你，哪怕是命运本身，也会由我的手来……”
　　淡粉色的火焰燃起，将骸骨包裹其中，愈演愈烈。银白的火光跳动，映照着她狰狞的面容。一片片致密的骨骼缓缓熔尽，化为一团团月白的能量，随火光跳动成为火焰的一部分，随火焰熄灭收回魔女掌心，随着她沸腾的血脉流入四肢百骸，为她所得，为她所用。
　　玻璃碎裂一般的纹路在她的皮肤下一闪而没，带来同样像是切割躯体一般的剧痛，似乎要从她的身体中，再分裂出无数的星球。
　　“……亲自书写。”
　　她舒展因痛楚蜷缩痉挛的身体，将那些被外来力量打碎的筋脉骨骼重新连接，缓缓地呼吸，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你难道什么感觉都没有吗？”【珀洛菲特拉】也绷着脸，但天性使然，她并不会感到怜惜，甚至不会伸出手，仍然高高坐在半空。
　　潮也不期待她有什么回馈：“当然有，越是艰难得来的力量，才越值得我把它们全部掌握。是很痛，但对我来说，也只是痛罢了。”
　　她所经历过的痛楚中，这不过是万千微末的一种罢了。
　　“你比特雾尔萨图斯，还要残酷，他是对天地万物，你是对自己。”
　　“无所谓了，你说，他接下来，会琢磨些什么，会缩在什么地方，慢慢寻找把我踩在脚下的方法。”
　　【珀洛菲特拉】罕见的摇头：“你们超越了我的记录，这是我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
　　潮理正衣襟：“这不是一个问题，他的选择和他的愚蠢，都是一目了然的事。”
　　“好，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珀洛菲特拉】很快接受设定并修正记录，而后惊奇的发现，自己正在增厚。
　　从“冈格尼尔”上滑下来，她左右打量自己的躯体，感受体内翻涌的力量，而后看向潮，什么都没有说。
　　魔女收起笑容，侧过头，像是对着木棺自白。
　　“没错，我将亲自书写。”
　　早习惯她这种不可一世的发言，【珀洛菲特拉】平淡至极的接受之后，将“冈格尼尔”指向悬崖下。
　　“他呢？”
　　那次跨越世界的旅行给潮带来了可称得上严重的后遗症，在看到自己如今的面貌，听到熟悉的名字，见到相似的脸，难免不心神震颤，生出逃避。就像是突然翻开了还没有通读内容的一本古籍的尾页，并且发现，这是一个相当扭曲又悲哀的结局。
　　但既定的结局无法更改，甚至已经无法避免，却可以选择抵达的方式，即使就连脚下的道路也已经被设计完成，那么她总能够开辟新的道路，创造新的结局。
　　她已经走到了现在，舍弃了几乎所有，她必然能够在这场博弈中取胜。
　　“我们缺了人手，让他补上。”
　　“啊？”
　　【珀洛菲特拉】用“冈格尼尔”挠挠自己的头，面露难色，连她都知道他的弱小，他是不被神明造物认可的存在。
　　“你说书快翻完了不是吗，那就给自己换个打扮，我还有其他工作安排给你。”潮上下打量她的身段，挥手正要施法。
　　“可是我还不想工作，我想休息。”她把正在变形缩小的“冈格尼尔”抱在怀里，不甘示弱打量回去。
　　“很好。”潮鼓起掌：“你学会了讨价还价，如果姿态放低，皱着眉头眨着眼睛，那么就是示弱，我正需要这样的帮手。只有看起来越是弱小不堪，才越是能隐藏令人忌惮的力量。”
　　“我没什么魔力。”她握住手中叶片，仿佛抓住谋生的稻草。
　　“世上有的是比魔力更强大的力量，你很快，就会学到这一点。比如，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潮的声音带着甜美的笑意：“这工作交给你来做，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挥手，眼前黑纱裹身的女子立时换了面貌，下垂的眼角，玲珑的口唇，楚楚可怜的意味立即显现出来。她蹙眉回忆一番，给自己的造物加上深青色的裙摆与雪白的衬裙，系上浓玫红的领花，结成长辫的发丝也用同色的缎带装饰。
　　“从你的表情来看，你好像不喜欢这身打扮。”潮拍了拍她的肩头，略带惋惜。“很不幸，你要去的地方，在那里工作必须要这样穿着，不过，你干得出色的话，想要发动工作服时尚变革，也不是不可能。”
　　“时尚？”读取信息的木讷表情一闪而过，她很快回复平淡：“我不是不喜欢新衣服，我是不喜欢工作。”
　　“那么在新工作和‘珀洛菲特拉’中选一个。”
　　“工作。”
　　潮乐不可支：“好好好，看你烦的。那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好好工作，然后……就把从前的那些旧事忘了吧，洛芙。”
　　“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开心的，还有，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我不喜欢你对我指手画脚。”洛芙把叶片攥紧，抱着手臂一脸抵触。
　　“当然是因为看到了美丽的你，亲爱的洛芙，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罗敷，是远近闻名的美丽女子，你叫这个名字正合适。”潮凑近替她整理领花和额发，然而洛芙却将她的手挡开。
　　“经过这几天我对你们的了解，我认为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讲，我很确定自己的性别，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不合适这个名字。”
　　她的声音越发浑厚，听得潮眯起眼睛直揉耳朵。
　　“你想说你实际上是个男人。好啊，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嘛？”
　　洛芙沉思片刻，利落的摇头：“不喜欢。”
　　潮咯咯的笑，向她伸出手，还勾勾手指：“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我，所以，你并不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沉重的呼吸声响过，洛芙将叶片交还给潮。“你这完全就是诽谤，你诽谤所有男性，你诽谤我。”
　　“谁让是我创造了你呢？好好工作，我承诺，事情结束之后，会给你改造成你想要的完美身体。”潮双手搭在洛芙的肩膀上捏了捏，心中骤然生出不舍，顿了顿，顶着对方硬邦邦的身体，给了她一个拥抱，算是道别。
　　时至今日，能让她郑重道别的伙伴，实在寥寥无几。
　　“……至少你对我们，还没有说过假话。”洛芙扯紧腰带，将围裙上的褶皱铺平。“那就希望我的工作快些结束。”
　　她转身便要离开，潮尚且有些怔愣:“我们还没有说到接下来该怎么做的地方吧。”
　　“别浪费时间了，去因比特尔宫，特雾尔萨图斯一定会选择那里，强盛的莫昂斯特或能逃脱你的掌控，你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我是你掌中之物，身体中流淌的是你的力量，我是这世界上最能懂你心思的存在。你想做什么，我会知晓、理解、支持，因为，是你给了我意志与生命。”
　　洛芙转过身，用莫昂斯特的礼节，向她作别。
　　“说得我都要掉眼泪了，洛芙，那么就祝你一切顺利。”潮淡淡笑过，目送洛芙的身影隐没在丛林中，散为缥缈的烟气。“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日子，无法见面了。”
　　海风刮过林稍，涛声阵阵，如同她们澎湃过，又逐渐平息的心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