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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雏神恩泽的启元(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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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因为这些,保留了我的记忆么?”与其说是记忆,却不如说是折磨。可扪心自问,她不能不承受这些折磨。
因为她们初见的那一夜,那花开的多美,那湖水映着繁星多美,一切都尚未发生也尚未结局的时刻多美。就连执念,就连嗔怒,都成了随心脏搏动变得无比炽烈的感情。
她怎么能忘记呢,如果连她也忘记,这世上又还有谁会记得,她是这样美好又善良的魔女。
潮摇了摇头:“我很想顺着你说,但我从来不和朋友说假话。”
“那么是为了闹这一场,补偿我?”洛洛萌笑中带泪。“难道不是杀了我,去补偿我弟弟么?”
正要开口,车外却传来叫好,意识中某根弦啪的一声崩断,抽打在心头,牵连起细密的抽痛。潮立刻转身回望,只见鸦隐怀抱着西璞,背对着她们所在的车驾跪下去,胸腹都已被十数剑戟穿透,拔出时奔涌的鲜血,刺得她双眼发痛。
已经无法再捕捉到他的意识波动,不过或许他也没有遗言。潮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可他甚至是为保护仇敌而死,可他甚至,是作为最恨的精灵去死。
“现在,该轮到我向你说抱歉了吧……”洛洛萌放下花花的尸体,目光越过潮,望向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但是……”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一个凶猛的拥抱,一瞬间的僵硬后,便完全脱力。
虽然在她拥抱的瞬间,潮就已经转身,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鲛人绷紧的上肢,无形的利爪从背后掏入她的胸膛,深深没入,前胸薄薄的皮肉之下,甚至能看到那只暴虐的大爪,攥紧了能够捉住的所有脏器,猛地拽出。
“……”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气音,怀中的少女便如花败了下去,轻盈如细雨。
“洛洛萌!”这是第一次,死亡距离她这样近而可感,变成怀中颤抖的身躯,与手中温热的血液。“你……”
她挥手,领域延展,封死这座棺椁。无形的敌人一击未中,早早撤退,残余的力量也被她打扫干净,源头正是她自己。
无疑,是特雾尔萨图斯。祂杀心切切,才积蓄了这点力量,就想要取她性命。刚刚那一击如果真是落在她身上,其实连皮都破不了,可那毕竟是魔女的权能,对于众生,却是灭顶之灾。
但是洛洛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自己死。
“你……你……你听我…………”
“我听着,我听着你说……”潮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她的胸口,为她不断注入维生的魔力。
“为什么……留下……我,我的……我的,记……记……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恨我……恨我……”洛洛萌却攥住那只温暖的手,那手上满是滑腻的血液,却未滑脱分毫。可她越是用力,就越是感到无边的疲惫。
“不是,不是的。怎么会呢,洛洛萌。”潮轻轻贴着她的耳鬓,她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泪水也彼此相融。“从那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啊。你是我见到最凶也最美的鲛人,我喜欢你那样的语气,喜欢你的眼神。我会想到再和你见面的情形,会想到你因为我发脾气的样子。洛洛萌,在你生气的时候,我觉得你真是可爱啊。”
“是你……你不知道……不知……我,是我,金伦加,我们……我们……”鲛人激动起来,她几乎流光了全身的血,肌肤白的透明,四肢禁不住的抽搐。“把你,是我……把你……”
“不。”潮婆娑着已变得冰凉的手,用自己脸颊的温度,去温暖那只手。“我知道,但那没关系。你们是为了金伦加,那没关系。我所有的憎恨,都与金伦加,与你没有关系。洛洛萌,你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和我亲近,赠送我礼物的朋友。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始终,我始终……你别死……洛洛萌,我送你回……回家去……别死,别死……你别死…………”
我走投无路。
“呵呵……”每笑一声,血就从洛洛萌的口中大股涌出,积满脖颈与她银白的长发。“你的脸,怎么……破,破烂……成这样……好……好,好难看。”
是啊,我变得好难看,我算计了很多,筹谋了很多,将会有很多人因我而死,我将会被很多人憎恨,就像我此刻憎恨着他们一样。
但他们中从来不包括你,你本不该出现,这一切都不该与你有关联。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是,你一直是,最好看的……”钻心的疼痛反复烙印,她的面容与身体被泪水一再熨烫,一道道疮疤总是刚刚愈合,又添新伤。“我是丑陋不堪的魔女。”
做着丑陋不堪的事。
“无论……如,何……你的,目的,达……达到了……”
洛洛萌竟拼着气力支起了身子,倚靠在潮的肩头,血与泪混合在一起,比身体还要温暖,仿佛回到了海沫宫的蚌床,她看到阿塔佳提斯匆匆而来,眼眸弯弯,面容含笑。
“……呵,我欠你的……这命,你拿去吧……”
遥远的东方传来潮鸣,为其中最臻美的明珠,呜咽着,呜咽着,发出幽长的悼念。
“父亲,我们……”玛纳加尔姆放下车帘不忍再看,幽梦泽是这件事完全的第三方,按照旧例,他们依然可以选择引而不发,可梅德欧兰特既然对金伦加动手,难保不会对幽梦泽故技重施。
“我们从长计议,弗拉瑞不能只有梅德欧兰特。我们……”芬尼尔沉吟片刻,立即做出了选择。“回去之后,你立即安排,暗访莫昂斯特,这一次,我们不能再犯同一个错误。”
“是。”
“准备一些礼物,代我送去金伦加吧。”芬尼尔闭上眼睛,回忆着洛洛萌的惨状,久久难以平静。
“是,父亲请放心,金伦加新帝年幼,不比我们国史厚重。”玛纳加尔姆在旁劝解,但他自己的眉心亦是纠结。
梅德欧兰特,未免太过于跋扈自专了。
此刻,他只希望这段旅程快快结束,他们能够坐下来,在一个至少算得上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不需耗费多少心力,甚至都没有离开这片被布下迷障的丛林,潮在林中穿梭,衣衫猎猎作响,轻松追上仓皇逃窜的影子,伸手虚握捉住祂羽中的腿爪,将特雾尔萨图斯一把抓下摔在脚边,将土地震开蛛网般的裂纹。
祂零星积攒的力量没能得手,此时又要重头来过,但却也没有了重头来过的机会。
“后悔……”
还没等说完,裂帛声代替谩骂抒发怒火,如祂不久前所做那样,潮的手指,也已经握住了他的“心脏”,那根原身的翎羽。
“原来,把手伸进敌人的肚子里,是这种感觉。”她很快便止住了第一次施暴发泄的颤抖,活动手指,感受脏器间的摩擦与搏动。
“……”特雾尔萨图斯说不出话,即使能够开口,以祂的性格,也绝不会求饶。
况且,是她亲手促成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祂竟也觉得痛快,见到她自作自受,似乎比亲手杀了她,还要更加痛快。
“你应该很熟悉这个感觉吧。”她描摹一番又蹂躏一番,还缓缓注入温和的魔力,确保对方不因为剧痛而晕厥。“就像佛伊科苏那时候一样,是不是?”
“你……你不明白……”她体贴的留出了空隙,令祂能够完整地说完一句话:“她们都比你明白……我们……哼……”
她收回手,轻轻甩去血迹,头顶的枝叶垂下绵软宽厚的花瓣来,为她擦净手上的污秽。
“别用那套游说的词来浪费我的时间,我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相似之处。”
“哦?这就是你打算放了我的原因?”
血肉生长的微响填满这短暂的空隙,潮的面容已经复原,此刻的笑容实在是惊心动魄的瑰丽。
“我把你复活,当然不是为了杀死你的,特雾尔萨图斯,我是要你活着,你明白吗?死,实在是太容易的逃法,我怎么会让你逃了呢?你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的。”
特雾尔萨图斯盯着她的笑靥,捂着胸口起身,靠在粗壮的枝干上,缓缓喘息。
“你无非是因为……掌握着我的命门,不急于……一时而已。这世界远比,你想的广大,族群间的关系……也远比……你想的复杂。你可以,在其中……做出选择,我也可以。你不怕,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和我一样的……”
潮随意挥挥手,笑意只增不减。
“你爱去哪就去哪,爱做什么做什么,不过每一笔,我都会好好记下来。无论你在哪,或是选择了谁,依靠了谁,我都会一同折磨。只要我活着,只要你活着,就别想逃脱。”
特雾尔萨图斯咬牙:“……你疯了。”
“呵呵呵呵……是啊,我早疯了。”她靠近了,勾起祂的下颌,婆娑那些柔软的毛发,猛地揪起最柔软绵密的绒毛,迫使他躬身与自己视线平齐,一字一句的威胁。
“但你别忘了,整个世界,现在都不过是我这个疯子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