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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雏神恩泽的启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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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推推,她可是蒙着眼睛的,要是看不清楚请询失败了,你们不是白下功夫了吗?”
世间任何的阻隔都不会影响神视神听,可庆典魔女这样要求,先知魔女无言默认,重台只能依言照做,推着妹妹穿过静默的君王们,直达圆桌前一步之遥。
“小女羲姬,承沐圣神恩泽,受邻邦友缘。梅德欧兰特不胜惶恐,敬请神主祈愿。”埃列夫起身,交叉双臂俯身再拜,衣料窸窣之间,饰链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用不着你多说,这小精灵真好看。你说是不是,珀洛菲特拉。”
庆典魔女的声音和煦甜美,只是还未直起身,耳中便传来举座皆惊的吸气声,他下意识抬头,只见这位情致两饶的神主竟屈尊将精灵抱在怀中,细细打量,还将她托起,面对无动于衷的先知魔女。
“这……神主,婴童不懂礼数,恐触怒神威,如有冒犯,埃列夫在此请罪,请不要迁怒无知婴童。”他深深叩拜,耳中一片寂静。
“去把他扶起来。”庆典魔女不以为意,指挥鸦隐起身。“这么紧张,我看上去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么?嗯?”
“您说笑,我看精灵国主是多虑了,未免太过紧张,可见这位小公主有多受重视,就请神主体谅他这份怜子之心吧。”芬尼尔并不像埃列夫那样战战兢兢,眼前是新晋新生的美丽与庆典魔女不错,但终究资历不足,先知魔女或许是因太久没有诞生魔女的缘故对她另眼相看,可座中几位国主,哪怕是胞姐代为出席的金伦加,都不知比她要年长多少。
更何况三千年前,他们甚至列席了魔女的审判庭,这意味着,即使作为凡世子民,他们也有能力推翻神的治世之廷。
经年的岁月与漫长的历史,会模糊尊卑与敬畏。
芬尼尔略略抬眼,便见山河海泽破碎,亿万生灵碎片直奔他而来,擦出耀眼的火光。
不难回忆起那一日,那个以身殉死的人类,化为红热的星球落下,爆裂之处,翻卷涌动的赤炎吞没无数幽梦泽与梅德欧兰特的士兵。
“怎么,你已经年长到误以为自己可以随意与我对话了么?”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句轻飘飘的疑问竟因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连余音都已消散,威势却刻入骨髓,随血液一点一点蚕食理智。
魔女居高临下,整个世界的光仿佛在此刻黯淡,唯有她粲然生辉的眸子,投下的光辉几乎将他洞穿。
须臾间已是冷汗簌簌,芬尼尔几乎是从坐席上滑脱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双手仍激颤不已,几次开口,所有的话语却都如鲠在喉。
一切解释都是多余,魔女们轻易便能探知他们的思想。在座君主们噤若寒蝉,洛洛萌侧过头,有些幸灾乐祸的勾唇笑了。
“神主大人!幽梦泽上下对您从无丝毫冒犯之意,只有万千敬仰。此次无心之过,请神主看在父亲年迈,降罪于我。神主大人,请降罪于我,幽梦泽从无怨言。”
跟着叩首的是皇子玛纳加尔姆,他到底年轻不知轻重,在其余贵胄看来,此时辩解无异于火上浇油,更有甚者已经在猜测,幽梦泽或许会成为新任魔女大展拳脚的地方。
她的恩威,比她美丽的样貌还要锐利。
但神明的决断又怎么是臣民能够预料到的。
魔女用目光点了名:“你笑什么。”
洛洛萌起身:“难道不可以笑么?我想起高兴的事了。”
“怎么不回你的金伦加躺在海沫宫里笑,你弟弟就那么胆小,自己缩在水下,把你这个姐姐推到这些麻烦事里?”
花花悄悄扯了扯主人的衣袖,然而无济于事。面对神明的诘问,眼高于顶的太主仿佛比神明更加刻薄。
“您既然这么关心金伦加的政务,好奇王主的行事,那么不如不要理会这些‘麻烦’,往沫妄宫一叙,如何?”
“坐下吧你,脾气还是那么大。”
魔女竟没有追究这位年轻鲛人的冒犯,这不禁让在座其他君王心中都有了计较,暗暗猜测金伦加是否抓住了雏神那日诞生的际遇,早与魔女有了联系。
可怎样的亲密,才能令神明这样宽容。
乌洛波洛斯垂眸端起杯盏,掩饰自己的思虑。
“潮。”先知魔女忽然开口,刹住了愈发失控的情景。
被点到的魔女放下婴孩,给了【珀洛菲特拉】一个颇为乖巧的眼神。
“你会陷入漩涡。”
埃列夫一怔,不敢确认这话是否在隐喻爱女的命运。而那声音仍在继续,恍惚间,似乎旧日重返,他带着幼子们远赴莫昂斯特,得到关乎国运的预兆。
“天上的漩涡,水中的漩涡,城邦间的漩涡,权力倾轧与更迭的漩涡,域海所分割的时空中……”
“别这么言之凿凿,珀洛菲特拉,你瞧埃列夫,他吓得脸皮都要掉下来了。”
庆典魔女却打断了这越发惊心动魄的结论,她侧过脸,仿佛是在好言相劝,与刚刚的凌厉大相径庭。
冈格尼尔之中混沌的星云均匀的旋转着,昭示先知魔女毫无波澜的心绪,她看似不为所动,但依言停顿,随即便换了话题:“看来你也有写话想对她说。”
“我可不敢随意指点。”潮轻柔的叹息,似是为一脸忧虑的埃列夫不忍,便主动起身,踱至推车边。“唉,可别误会她的意思啊。这样吧,毕竟我不能未卜先知,但梅德欧兰特是弗拉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拥有最为广袤富饶的领土,它的稳定与安宁关系着这片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安危,令它因一位公主的出生陷入踟蹰,倒显得我们太过无情。”
埃列夫领身后妻子皇子再拜:“神主怜悯,梅德欧兰特惶恐不安,敬请泽被苍生。”
“好吧,你可别怪我,珀洛菲特拉,要怪就怪不知道是谁,让我生出容易心软的性格来。”
潮掩唇低笑,将脖颈上碧绿的晶石挂坠取下,系上婴孩的脚踝,怜爱的注视着她懵懂无知的金色眼眸,正要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惊呼打断。
“请您不要!”商陆冲破兄弟们的阻拦重重跪在父亲身侧,鸦隐猜测他的膝盖一定已经碎裂了,可从他的表情却看不出端倪。“一切,一切都是梅德欧兰特的过错,一切都是商陆的过错。请您不要迁怒,请您宽恕我们最小的……”
“商陆!你是越来越不知轻重!”埃列夫此时就差趴在地上去亲吻庆典魔女的脚,只恨自己竟没有狠下心将这疯癫的儿子重重锁死,让他又找到了机会大放厥词。“神主大人,小儿狂妄,过后必定重罚。商陆,不要妄议,立刻向神主大人请罪!”
“父亲……她……”
“嗯?”神明的目光扫过许多按捺着惊惶与兴味的面容,她总是那样不怒自威,即使发生如此荒谬的情景,她似乎永远气定神闲。
不负“美丽”之名,她的美艳是毋庸置疑的,精妙绝伦的五官与躯体,带着盛气凌人的夺目,锐利的如同一把巧夺天工的刀。
无数嘲弄的目光落在身上,窃窃私语中尽是讽刺,嘲弄他的偏激与愚蠢,讽刺他的无知与大胆。这让商陆意识到,似乎父亲曾施下的命令竟在无意之间完成了,他们抹杀了意志魔女,几乎已经不存在仍然记着她、能分辨出她的生灵,而自己,就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只有自己知道,她必定饱含凌驾一切摧毁一切的恨意。
哪怕笑着,哪怕看似深明大义又和蔼可亲,但她或许已经为梅德欧兰特准备了一条不得不走到底的绝路。
商陆不再多言,苍白的请罪与辩解远不能消除他们之间的纠葛。因此他将自己献上,以求问心无愧。
那熟稔的身躯深深拜倒,潮淡淡略过。像是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般,抚着婴孩小小的脸,话语依然和风细雨。“放心吧,我说过了,我们并不严苛。”
大殿静可闻针落,先知魔女无言允许这一切的发生,庆典魔女扬起音调,如同歌咏,眉梢眼角流淌着温柔,群裾微微翻涌,月白的霓光流沙般浮动。
心有戚戚也好,暗流涌动也好,此刻,神明挥斥方遒,她权柄喷溅的荣恩,那样美好,令人向往。
“即使如先知魔女所说,她或许命途跌宕,但,我祈愿她勇敢,祈愿她坦荡,祈愿她有无可匹敌的锐意,祈愿她有所向披靡的劲势,祈愿她成为永恒繁荣的图腾,成为你们的寄托,与希冀。”
粉白的荧光丝丝缕缕注入碧莹莹的晶石,埃列夫及族人的眼中无一不跳荡着喜悦与激动。
唯有商陆跪伏在地,枉然怔愣着,泪水漫过脸颊滴落,金色的血液从握拳的双手缝隙中缓缓渗入层层衣袍。
他知道,都结束了。
自己无法阻拦,骨肉亲人走上那条被迷雾遮掩的不归路,被当庭宣判处以极刑。
似乎在此刻,王国覆灭,他已然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