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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浮游浪子的契怨(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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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去梅德姆恩城吗?”
鸦隐没有犹豫,低头跟着潮,走进这条细长的甬道,在心中猜测这里是否是她过去的住处,毕竟她看上去轻车熟路,轻轻松松拨开一人高的杂草,穿过废墟直奔这里而来。
“是,不过在那之前,你不觉得,这里,魔女们的神座太空旷了一点么?”
那还不是因为你心狠手辣大开杀戒,随随便便就杀了同类,还夺去了同类的力量。
鸦隐腹诽,面上却无话,再抬头时,则是被眼前长方形洞窟中千百骸骨相依相偎的场面震慑,呆立当场。
在这一刻,他很清楚,这里,就是他的起点。
“惹我生气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被吓成这样?”潮打断他思绪,兀自向前,来到了洞窟中央,环顾数圈,伸出右手,反掌向下。
微风环绕魔女而舞,拂动她灰紫色的长发,鸦隐记得,她曾抚着长发,盯着河泽边自己的倒映,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低垂,他们在暮色中模糊了神情,于是连仅有的一点哀伤,都被长夜吞没。
尸骸之上泛起黄绿的晕影,随着魔女的不断攫取糅合,逐渐凝实为黄褐色的暗芒,四面八方,沿着累累白骨,向着他们身前流淌汇聚,像是一条又一条粼粼的溪流。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发现那些白骨上布着形状均匀的孔洞,很显然,他们是因此亡命,光河亦是自孔洞中而来,不难推测出,这就是那股杀死他们的力量。
那她,难道是要复活这个屠戮众生的余孽么。
事实摆在面前:巨鸟在向上川流的光柱中成型,他生得鸮面,细若游丝的绵密光线编织成为他的双翼与长翎,这之下,却仍有双臂双足,剔透的眼眸像是阴云密布的低垂天空,却没有瞳孔,只是一片灰白,令人不寒而栗。
“他是谁?你这是做什么?”
潮抬手,在巨鸟眉间轻轻一点,光华闪动,黄绿色的荧荧鸟瞳立刻显现,她收回手,勾起笑容。
“杀戮魔女,特雾尔萨图斯,你不认得祂也是情有可原。从前连我,都完全把祂忽略了。怎么,你现在倒是不害怕了?”
原来还是要扩充自己的队伍,鸦隐握紧手中的匕首,不再多言。
然而事实却不似他设想的那样顺利,复苏的魔女不负“杀戮”之名,甫一重拾理智,扬手弯曲成爪,直逼潮胸膛而去,后者淡笑,任其穿胸而过,却连发梢都未撼动半分。
待鸦隐严阵以待,祂们早偃旗息鼓,相对而立。他再紧了紧脑中那根弦,紧抓住匕首,半步不退。
“你无不无聊?”潮抱臂,无所谓的叹气。“有意思吗?又不是我让他们杀了你。”
“我知道是珀洛菲特拉,她死了……摩尔希也死了,是你杀了她,就只剩下你。”
祂的声音比鸦隐想象的还要沙哑,简直如同整个阿斯加德的沙土都在喉咙中摩擦,锉刀般的话语,嗟磨理智。
“那你现在想干嘛?”潮却对此全然免疫,半点没有对待摩尔希那时的警惕与欺瞒。“你的力量是从我这里借来的,你的记忆也是我帮你凝聚的,你还要杀我?不过,这也正常,把你看成是珀洛菲特拉养的疯狗,一切就都合理了。”
“合理?”特雾尔萨图斯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对啊,我杀你,杀佛伊科苏,都是理所应当,这是珀洛菲特拉的命令,也是命运的选择,是这个世界决定了我们的生死。到现在,你还不清楚这一点,也是够可笑的。”
“……”
向来不在言辞上甘于人后的潮这次亦无言以对,是啊,那是整个世界的命运,她即使是神,可神也好,人也好,他们不都还是世界中诞生的小小沙尘么。
鸦隐忽然觉得格外难过,好像眼前这处坟冢覆灭的那一刻,他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一个王国的无奈。
“你觉得我会和你们一样,顺应珀洛菲特拉的安排,顺应你所谓的‘选择’?你以为我是你,这才可笑。”
这话语如阳光普照,令他豁然开朗,不过后面就不是那么动听了。
“别说这个世界跟我有没有关系,这什么狗屁合理,狗屁命运,我告诉你,特雾尔萨图斯,我没有珀洛菲特拉那种好脾气,没有摩尔希那种自清自傲的做派。你们不是很在乎这个世界么?那你就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毁掉它。你们不是自说自话把我要走的路,把我要做的事都安排好了么?好啊,你就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们精心谋划的东西搞得一团糟。你就等着吧,呵……你也只能这么白白等着。”
潮的嗤笑与讽刺只得到特雾尔萨图斯一句轻飘飘的回应,轻的仿佛他身后落下的羽毛。
“你真是可悲。”
恣意妄言的魔女却丝毫不被其影响,她昂着头,身上似乎散发着光,声音洪亮。
“可悲?你的生命与力量由我掌控,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也可以让你立刻消散。没有我的允许,你连去死都做不到,我们俩比起来,谁更可悲?就算我被你口中的命运玩弄,你,你被我玩弄,呵呵呵,就别来评价我了。”
事实如此,特雾尔萨图斯无话可说。受限于潮,祂此时刚刚有实体,甚至不能离开她太远,外界的一切魔力都被这具凝实的身体排斥,祂很清楚,她没有说谎。
“不过,我可以给你注入足够的力量,让你能够自由活动,我也可以给你机会,让你能够杀了我。怎么样?”
“你要做什么?”鸦隐赶上去,心如刀绞。“为什么要说这些!?”
然而无论是特雾尔萨图斯还是潮,都没有回应他。
“你好像不相信。”潮笑着将摊开的手掌伸过去,掌心中间躺着鲜红淋漓的宝石,其中包裹着一枚边缘锋利的翎羽,与此刻特雾尔萨图斯身上的羽翼如出一辙。“不会不认得这个吧?我把它还给你,你就有了实体,不再仅是魔力与记忆的集合。也就有了,能够小小挣扎一番的依仗。怎样吸收魔力,怎样聚沙成塔,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杀了佛伊科苏,你应该很憎恶我才对。”特雾尔萨图斯接过宝石,鸦隐甚至觉得他的眼眸都比前一刻更加莹亮,其中透露出森然的冷光。
“是的,你想象不出我有多恨你,你想象不出我有多恨你们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潮与那双眼睛对视,漠然立誓。“所以我会任你挣扎,我会杀了你,即使你无比努力想要活下去,你也想要逃离被杀的命运,呵,谁不是呢。但是我会掌握你的命运,掌握这个世界的命运,你的生死,这个世界的生死,都由我来决定。”
在这样的自白中,连杀戮的权能都避退三舍。诚然这世上已经没有完整的杀戮魔女,但力量的残余亦如幽灵徘徊。
观察特雾尔萨图斯的神情,鸦隐看得出,祂也明白自己同样只能幽灵般挣扎,拼尽全力才能逃开潮的挞伐。
“那么祝你心愿得偿。”祂似乎已经从刚苏醒时的狂暴中解脱,冷静了下来。“和这一次你的容留相抵,我也会在我们位置转换时,为你留有余地。再之后,我们,不死不休。”
潮依旧嗤笑道:“快逃跑吧,趁我还有心情玩弄你。”
罡风呼啸而过,几乎将鸦隐的皮肉掀开,他咬牙忍耐,只见她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顿时气血上涌。
“你到底要干什么?难道还想他帮你做什么事?如果要他来做,怎么不交给我?”
潮认真打量他片刻,便无视了他的怒火。“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什么手脚?”感受到她的轻慢,他音调上扬,似乎要凭借一声声质问发泄愤懑。“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是你就这么自信,你就这么放他走,还教他积蓄魔力,激起他的怨恨,你就不怕……”
“怕?”她轻飘飘的打断:“有用吗?我告诉你,我只做对自己有用的事,其次,也只会留下有用的人。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自己一直对我有用,否则,我会收回赠予你的所有礼物。有时间大吵大闹,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拿稳你手里的刀,祂要是杀上门来,我可要靠你保护了,所以,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摸不清她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总是被她三言两语打断思路,想问的话不仅得不到答案,还可能被她奚落一番。此时只能粗声回应,按捺住急迫的心情。
“……知道了。”
总归杀戮魔女刚刚离开,力量也不稳定,不会这么快去而复返。她的筹谋,总有翻天覆地的那一日,他等着就是了。
鸦隐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和她站在一起,必须同她一道走下去。
只有不断前进,才能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