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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吓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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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老板虽然奸诈,但是本质上,不仅心眼小,胆也小。听见宁暄这么一描述,当即面带菜色地头一缩,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摊位上坐着了。
宁暄见状,嘴角的笑意只是加深。他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摊位上时,一直挺直的腰干却忽然像是被人一抽,微微垮塌下来。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忽然从袋子里探出来,安慰似地拍了拍宁暄的手。
宁暄的手从刚刚起就一直在颤抖,被汤圆这么轻轻一拍,居然奇异地微微冷静下来了。
余光中,他瞥见缩在角落里泽维尔的表情,从宁暄出言不断打压胖老板,把泽维尔贬得一文不值开始,他就脸色灰败,从手臂缝隙中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阴鸷的眼,阴沉沉地看着宁暄,怨气几乎冲天。
宁暄被他那死海般灰暗的眼睛一看,喉结微微上下一滚,指尖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冷静,冷静,他在心里叫苦不迭,如果想买下泽维尔,必须这样。
原著中,虽然泽维尔一开始吸引来了很多目光,但是在不断地询问价格的过程中,胖老板的手段也被不断揭发,最后的结局依然是一个“一文不值”的标签被打在泽维尔身上,像是一个屈辱的烙印,在不停地提醒泽维尔——
他不仅是一个用金钱衡量的商品,还是一个被人瞧不上的残次品。
自尊心被摔碎无数次和一次还是有本质的差别,所以宁暄选择了更极端的手法。
至于豺狼——原本的胖老板将金毛关在笼子里,可是在一次次被人嫌弃后,他脸上挂不住,而在墟市即将关闭了最后一天,这个生性胆小的商人,最后也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他被这几天的白眼与冷落气得两眼血红,一心想要证明泽维尔的价值,结果居然剑走偏锋,不仅放了豺狼进笼子中,还一口气放了五只!
五只豺狼被饿得肋骨都突了起来,眼睛发红地盯着这唯一的食物,拼了命地要把泽维尔变成盘中餐。而泽维尔当时被胖老板用控制环折磨了十几次,中间滴米未进,在最后一天几乎奄奄一息。
冲进来的五只豺狼被他竭尽全力、消耗生命为代价砍死了四只,还被最后一只豺狼咬下了一只手,要不是当时谢宴路过,一刀伸进笼子里把那只豺狼给一刀两断,泽维尔就已经没命了。
宁暄不知道在他赚够一百万前怎么才能保证泽维尔的安全,因此,虽然承担了一定的风险,但是他选择了对胖老板进行心理暗示——
通过潜意识的语言暗示,胖老板在最后选择方案时,不一定会失心疯,更有可能因为对宁暄差劲的印象,反而不去听取他的建议。
这就像是你的仇家给你提出了一个很棒的方案,你知道这个方案或许可以让你赚得更多,可是当你采用这个方案的时候,“心理上”就会不爽,反而不愿意接受。
因为这就像是你默认自己技不如人,不如那个仇家。尤其是仇家就在你隔壁,简直是在啪啪打自己的脸。
而且如果一开始就把泽维尔的劣势挑明,把价格压下,他说不定可以提前买……
他试图去忽视泽维尔灰暗的目光,汤圆担心地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爪子伸进他的手里让他握住。
宁暄愣了愣,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温暖的猫爪,压力忽然一轻。
没事,相信自己。虽然他只是一个小老板,但是该有的经商知识早就在小时候就学习透彻了,在那样勾心斗角、机器般运转的一个家族中。
……起码他不需要使用一些更肮脏的手段。
他忽然怀念起开茶馆的那段日子,穷是真的穷,轻松却也是真的轻松。
每天早上起来洗好草药,按照对应的配比,放进壶里咕噜咕噜一泡,头顶上老旧的绿风扇慢悠悠地转,而他只需要躺在摇椅上,悠哉地摇着蒲扇,听着水烧开的气泡声,慢慢地在盛夏湿热的气息中享受午后。
海风会跨过重重山峦吹进来,裹挟着阵阵海潮声,灌进他的衣袖中。
又是一年晴方好。
宁暄抹了把自己的脸,下定决心,等赚完这波,他就果断退休,好好在自己的店铺里养生。争取早日实现三十岁退休的梦想。
泽维尔不知道宁暄的心理斗争,只知道宁暄在他眼中,从一个他莫名其妙带有好感的路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对他既刻薄又无情的坏人。
他心眼也不大,可被别人说时,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对的。因此一边由于宁暄的话对他有些怨恨,一边油然生出比山还沉重的自卑感。
上一个主人抛弃他就是因为他的丑陋与不听话,他本来是一个家族中某个大小姐的骑士,可是即使他有很高强的武力,却依然因为外貌被嫌弃,最后被赶了出来。
他成为骑士的路途也充满坎坷,骑士团长对他长满胎记的半边脸充满歧视,连带着其余的骑士也不拿正眼瞧他,永远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戳他脊梁骨,骂道,丑八怪。
他一开始只是想着,是不是我变强一些,他们就会没那么在乎我的外貌了?
于是他每天起早贪黑,早上四点就去校场挥舞着剑,而晚上所有人都走光后,他也依然在校场的角落里不断地练。
他肌腱断过、骨头碎过,实力在增长,可是成见就像一堵墙,他越是努力,越是形单影只,其余人越是排挤他,就像是差生要拼了命排挤唯一的好生一样。
当习惯一旦确立,偏见一旦生根,再想加以改造就是一件危险而徒劳的事情了。
他越是强大,就越成了一个挡了他人前途的“拦路石”。对于其他人而言,如果他一直只是默默无声地当个丑八怪也就算了。
可是你怎么敢挡我的路?
欺凌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了。
骑士团中,律令是铁,无论你实力多么强劲,你也必须遵守规矩,否则你将被剥夺你的名声,乃至于你的剑。
最后他被陷害,不仅背上了十几条星际海盗的性命,还在重伤后被押作奴隶。
可是即使是变成奴隶,他也依然是一个被人不要的丑八怪。
是不是真的外貌就这么重要?是不是真的,你们都不能看看我的内心?
他一身愚笨的忠骨无所发挥,最后全部归咎于自己,自卑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如骨附蛆般蚕食了他正直善良的一颗心。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不敢正眼看人,因为每次和他人的目光对视上,他们的目光永远是惊恐的。
泽维尔无意识地扣囚牢里的铁链,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他自言自语道,对,不是那个黑衣人的错,他已经习惯了。
而且这个黑衣人一看就是个商人,商人都是市侩的,甚至只是为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杀人放火,他凭什么对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有要求?
作为合格的商人,把他的每一根骨每一块肉剥下来放在天平上称斤掂两才是最寻常不过的。
他为了给自己的失落找补,不断地在心中给宁暄添加上各种标签,恨不得把他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一个小孩刚好路过,他的母亲牵着他的手,他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的泽维尔,童言无忌道:“妈妈,你看,他好丑哦。”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钢刀捅进了泽维尔的心窝,他更加难堪地把头埋得更低,死死地缩在角落里,嘴唇颤抖了几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小孩子说话不懂事,他不能在意——
他的眼圈有些发红。
“夫人,按照规矩,小孩不能进墟市。”宁暄忽然出声,淡淡道:“毕竟墟市人多眼杂,您的孩子说话没心眼,万一惹到了什么大人物,可保不齐小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嘴比脑子快,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有些烦闷的左胸。
他实在忘不了泽维尔刚刚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把一只刚捡回来遍体鳞伤的流浪小狗又重新丢在暴风雨袭来的高原上,看它被无助地淋湿,却只会低声呜咽,露出一双盈满水汽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你。
而他必须得硬着心肠离去,即使从余光中,他看见小狗在黑暗的高原上一直哭着看着他,摇摇欲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暴风雨给吞噬。
所以他还是忍不住扭过身回去轻轻抱他一下,即使他刚刚才残忍地伤害过被雨淋湿的小狗。
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他甚至不需要将它抛弃在无人的高原上。
因此,这并不是善良,而是伪善。
宁暄闭了下眼睛,呼吸乱了一瞬间,但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又冷静了下来。
女人穿着华丽,被他这么一说,赶忙把男孩扯到自己身后,心虚道:“你什么意思?他又没说错。”
“还需要我翻译给您听么?”宁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吧,勉强照顾一下你愚笨的大脑——我的意思是,您的小孩不会说话,没有教养。麻烦闭嘴。”
男孩和女人齐齐一愣。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呢?小孩子说话不懂事,不能理解一下?心眼忒小,还算是个大人吗?”女人反应过来,柳眉一竖,插着腰就要嚷嚷起来,而后面的男孩也藏在女人身后,狐假虎威般对宁暄做了个恶心的鬼脸,故意拉长声音,“哈哈哈,丑八怪,丑——八——怪——”
泽维尔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恨不得让自己变成一个聋子。
怎么会有人这么难看啊。他绝望地想。
宁暄冷漠地抬眼,手指忽然一弹,两个人只觉眼前一花,就看到一根锋利的银针直直地插进男孩的脚旁。
那根针细如毛发,漂亮得如同晶丝,几乎是和男孩的脚擦边而过,可是地上原本长满了苔藓的地砖却在碰到针的一瞬间变得通体焦黑,冒着青烟迅速凋零,甚至发出滋滋的响。
女人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瞬间哑巴了。她惊恐地拉住男孩,而男孩则吓得腿一软,一股尿骚味传来,裤子当场就湿了,眼泪飚出来,涕泗横流,尖叫道:“妈妈!”
女人又惊又怒地看向那个黑袍人,而宁暄则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表情,双手合十,道:“不好意思,手滑了。”
他抱歉似地一笑,可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藏匿在阴影下的一双眼睛泛出冰渣似地冷。
他自嘲地想:“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如宁玑那般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