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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手术,医生的弱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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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病人来来去去,但找幸村精市念故事书的小孩却像是接力赛,走了一位又来一位。
他的病房便在一日日的温声轻语中,渐渐入了酷暑。
窗外枝繁叶茂,知了蝉鸣,是烈日最猛,却也是最适合拼搏的时分。
立海大网球部的关东十五连胜与全国二连霸的传奇,便诞生于盛夏骄阳。
可今年的关东大赛,他注定缺席。
相隔十公里远的日奈森公园,正式拉开关东大赛的序幕。
立海大第一轮对手弃权,不战而胜。第二轮又以3:0绝对碾压的战绩,40分钟内便成为了第一支晋级半决赛的队伍。
立海大的强大毋庸置疑,这支无死角的团队,并不因幸村部长的住院就被削弱。
不过说起今年的关东大赛,那就不得不提讨论度最高的一场对决。
青学和冰帝,两大关东强校抽签手气烂,初赛就令人惋惜地对上。
而今天的主角,便是同为全国数一数二种子选手的部长们。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两人肩负着责任,贡献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精彩较量。
那是一场为团队质押一切的比赛。
漫长的比赛从烈日当空持续到了夕阳西斜,即便到了最后,也没有人能从那两道未停止过奔跑的背影中分得出输赢。
输赢重要吗?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没那么重要。
他们都是获得了全场以及对手敬重的赢家。
但比赛的魅力又往往伴随着残酷的胜负,双部之战,最终以手冢国光未打过网的球画上了句号。
冰帝虽然阶段性地拉平了大比分,但青学从天而降的王牌选手越前龙马,却以精湛的球技与可怕的学习力为青学斩获了至关重要的一局胜利。
青学击败劲敌冰帝,晋级了第二轮。
立海大和青学不属于同一个半区,但如无意外,他们将在决赛上竞争。
只不过,手冢国光在这一战中,左臂已至极限。别说参加下一场比赛,就连未来的职业生涯都是未知数。
虽少了一位强劲的对手,但立海大却毫无喜色。
夺冠,如果不击败真正的强敌拿下胜利,又怎么称得上堂堂正正的较量。
关东比赛进行三日,立海大赛回校后还有训练任务,真田玄一郎是趁着坐大巴返校的功夫,才跟幸村精市汇报比赛情况。
听到手冢国光受伤的手臂,幸村精市久久未语。
他上一次和手冢交手,是五年级参加的小学网球全国大赛。
手冢是一位相当难缠的对手,球风严谨,全方位无破绽,且又兼具进攻和防守。而最麻烦的是,他情绪相当稳定,输球赢球都很沉着。
两人的比赛从早打到晚上,但由于双方超越小学生规格赛的极限,被裁判紧急叫停,并未分出胜负。他们是那一届的双冠军。
谁也没有输,但更没有赢。
后来由于参加的赛事重点和时间不重合,所以他们也没再碰上。
可他们之间未完结的比赛,几年后的今日却以令人痛惜的方式纷纷退场。
但幸村精市相信,这都只是暂时的,“手冢一定会回来。”
任何接触过手冢网球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移。
真正的男子汉,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真田玄一郎道:“不止是手冢,你也别让我们等太久。”
……
白无水刚从手术室出来,就被墨兰谦喊进办公室。
大概知道他找她做什么,她磨蹭了几分钟才进去。
墨兰谦翻阅着一叠厚厚的病例记录,等人进来,他才抬起头,“幸村目前的身体已具备做手术的最佳状态,你找个时间告诉他。”
说的是告诉幸村,但实际上,是替白无水做决定。
这两天,他一直在等她跟他主动提。
可她就是迟迟没有动静。
估计又犯了老毛病。
幸村每日病例记录和身体检查报告显示,第一阶段的治疗无疑很顺利。从日日病症频发,到现如今坐卧行走如常,一夜无梦精神状态饱满。
然而即便外表看似如正常人无异,可他依然是个经络混乱,细胞生长只要不抑制,便将扭曲着扩散的重病患者。
身为他的主治医生,没有人比白无水更清楚这些。
就算他能把每一个单调的日子过得充实有趣,他也依然是只有在阳光下奔跑,才能活下去的少年。
白无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决心。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心。
这台手术,比想象中还要难太多。
可又只有她能做。
她没法再像之前那样,无论是多么棘手的手术,只要跟随墨兰谦的指示,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而这一次,没有类似的成功案例借鉴,所以一切都是未知的。即便她早已在脑中构思模拟了不下千万遍,可唯有上了手术台,切开他的血肉,才知道如何下刀。
换句来说。
他们要利用他活生生的身体,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医学研究。
成功了固然皆大欢喜,可……失败了呢?
她不敢深想。
她永远记得,在她初见他那日,她对少年说,‘概率渺茫,但也不是不可一试’时,少年忽然被点亮的黯淡眼眸。
他如此积极地过好每一日,不是向命运和废肢屈服,而是蓄着力,为了更虔诚地拥抱朝阳。
她不怕他恨她,她只怕自己亲手给了他希望,又将他推入更覆灭的黑暗。
墨兰谦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道:“不要有压力。”
说来惭愧,在走到领域极限的此刻,他给不出什么有效的指导。
这场手术,便像在一处荒野之地拓荒,这里人之罕至,甚至以后都不一定会有人愿意在此生存。
可既然这片土地能在地球上诞生且被发现,那么它一定也在呼唤人类的关注。
曾经也有人踏上过这片土地,但被恶劣的环境逼退、甚至逼疯。
没有人愿意再来涉足此地,但却不代表放弃。只是暂时将它封存在过去的笔记之中。
而当医学研究者有了足够的知识积累后,便在条件成熟的今日,下定决心征服它。他们从团体里层层选拔,挑选出了最前锋也最能创造可能性的战士。
她必须要在这荒土上播种抽芽,并且只有一次机会。
他知道她的压力。
可这番安慰与疏导,在白无水听来却更像专门往心窝子上戳。
她挥开他的手,“你当然没压力,压力全在我身上!你既然能轻飘飘说这种话,那要不干脆你来?!”
“……”
墨兰谦知道她在发脾气,可工作上的事到底和平常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他语气严厉,“行医最忌讳感情用事。即便是气话,也不能说出不负责任的话。”
她私底下想怎么闹都无所谓。
但绝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态,都不能以儿戏的口吻推脱身上生命的重量。
觉得艰难的时候,提着一口气也就撑下去了。她这一路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知道!”
是,她感情用事。
早在他们让她接手的时候,不都知道她是个容易受人影响的胆小鬼吗?
现在说什么忌讳感情。
相处了两个多月,花花草草都有感情,何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今天才和他有说有笑,明天就要决定他的生死。
她做不到平常心!
“嘭——!”
白无水摔门而出,窗户被震得抖三抖。
墨兰谦:“……”
他沉默着回到办公桌前,开始着手拟写向WMO汇报的下一步手术进程。
他给她一点时间去思考。
她是天生的医生,也是他医学研究过程中,最趁手最稀缺的一把手术刀。
他最欣赏,恰巧也是最嫉妒的,便是这世上,大概不会存在她完成不了的手术。
可如果有,那便是她无法战胜的人性弱点。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坚信她能够抵达他无法涉足的高度。
……
今天不是治疗日,医生只有晚上查房才来几分钟。
或许是被手冢和迹部那场无法亲眼见证的比赛挑起了神经,他多了些许躁动。
他想见见医生。
趁着医生们的用餐时间,幸村精市先去看了眼护士站的手术排班表。上面记录显示,墨兰医生和她才结束了一台手术,接下来也没有她的手术安排。
幸村精市在长廊上转了一圈,走过了每个病房和办公室,却都没见到她。
直到夕阳沉睡,他依然没找到她的踪影。
他决定去最后一个他熟悉的地方碰碰运气。
……
天台并未点灯,那道单薄而倔强的孤影,仿佛融进了渺渺夜色中。
她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指尖的星红燃了又灭,灭了又燃。
她的情绪,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
那股久违的狠戾与暴动,在十分混乱的此刻不受欢迎地向她宣战。
如果现在有个人渣送上门让她揍得头破血流就好了。
她其实也不介意去路上发疯,随便揍一个看不爽的人。但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是个医生。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她还要给神之子做手术,不能被抓进看守所。
她抿了一口烟,借着尼古丁的麻痹作用,将阴暗处张牙舞爪的家伙死死摁回去。
“医生。”
少年柔逸的声音,就在这时伴着缕缕微风闯了进来。
他推开了门,一并带来了楼道里的光束。
白无水背影一顿顿,随即嗓音干哑,“别过来,这里烟味很大。”
让她安静一下。
她唯独,不想在这种时间见到他。
可少年不仅不听话,还径直往她走。
白无水本想开口劝他,可余光捕捉到地上靠近的影子,又莫名其妙地走了神。
真奇怪,明明是黑乎乎的一团,她竟也觉得优雅好看。
相比之下,她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形状显得格外扭曲。
没了白大褂的那层皮,她果然什么也不是。
她自嘲着又抿了一口。
但也就两三秒的功夫,少年已走入最刺鼻的烟圈。
白无水赶紧掐灭烟,“说了……咳咳咳咳!”
但说得急,竟被来不及呼出的烟呛得猛咳。
幸村精市扫过满地新鲜的烟头,眸底似被未灭的零点星火刺伤,他抚上她的脊背,分不清是他的指尖在发颤,还是她咳得颤抖,“医生,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
她喉咙痒得厉害,弯着腰又咳了几声,才克制地清着嗓子倚向身后的拦网。
告诉他?
这该怎么告诉他。
没有任何一位医生敢能将自己的不安暴露给病人。
何况,明明最开始给予他信心的人是她。
她又怎能反过来跟他说,我对你的手术没把握。
她眸光水汽氤氲,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颓丧,却还偏偏笑问他,“你怎么跑上来了?”
幸村精市沉沉地凝望着她,在她避而不谈又刻意轻松的姿态中攥起了拳。
白无水被看得心烦意乱。
她又想抽烟了,可他是个病人。
她眼底涌起雾霾,兜里的烟草在她手里顿时碾碎成了残骸。
白无水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失策了,就不该贪图这家伙长得好看,好聊天就和他走得近。
当医患界限模糊,被感性主宰的理性职业,便显得进退两难。
她没办法以朋友的身份博取他的安慰与鼓励,更办不到冷静镇定地执行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手术。
可她不能退缩,也不能惊慌,这是一场回不了头的救治任务。她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两人沉默着,天台只有晚风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白无水才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对他缓缓道:“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这几天完成第一阶段的药理调养后,就能做手术了。”
幸村精市悬浮的心,轻轻落了下来。
无论是自己今日的浮躁,还是医生的挣扎,他都找到了答案。
做手术,这当然是个好消息,意味着他终于结束了漫无终止的等待。能够离返回赛场更近一步。
不过显然,手术没有他所想的那样顺利。
“手术很难,对吗?”幸村精市问得很平静。
白无水没去看他的表情,她转身背对着他,五指借力般扣住了网栏。直到将手勒出了疼意,她才低声道:“是,我只有一成多的把握。”
从3%到17%,成功率看似上升,但离失败也没多远。
这是个令人绝望的概率。
但少年静静消化后,却对她说,“别怕。”
他又向她走进了一步,温润如暖玉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从森冷藤网中解救下来。
白无水大脑空白了一瞬,未等少年将她的手握入掌心,便想着抽回。
可少年的五指却忽地穿入她的指缝,还按着压在了栏网上,“听我说。”
两人地上的影子在黑暗中重合。
寂寂无声的天台上,白无水在少年罕见的强势中忘了呼吸。
隔着单薄的衣襟,她感受到了少年贴上来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
他的气息落在她耳畔,“我是不会输的。”
“你尽管大胆地去做,我的人生不会输在小小的手术台上。所以,请你不要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陷入对自我的怀疑。”
“请不要对我有多余的愧疚和不安,这对我而言是一种轻视。我知道你为了今天有多刻苦努力,而身为你的合作搭档,我绝不会让你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相信我。”
白无水眼底浮起剧烈的挣扎。
他凭什么对她这么信任?
他到底懂不懂,即将躺在手术台上,被她拿着刀切来切去的人,甚至有可能醒不过来的人是他自己。
他不懂生命有多么脆弱。
一个念头可以杀死一个人,乐观虽有助身体恢复,但却并不能彻底地拯救人命。
可他让她相信他。
或许,他真的可以呢?
她静默了许久,直到楼道溢出来的光亮爬上她的眼眸,她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了下去。
她身后有人支撑着她。
这不是什么普通人。
而是一位被神抛弃,却对命运永不妥协的神之子。
当然,或许喊他异想天开的疯子更合适。
竟想仅凭意志力就主宰自己手术台濒危的生命。
她想这么骂他来着,可却心口不一地转过身,拽紧了少年的衣领,“那就证明给我看,这一局,你能坚持到最后。”
两人面庞交错,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但被风扬起的发丝却交织缠成了几缕。
他握住她微颤的手,“我会赢。”
她也会赢。
她舍弃生活将一切奉献给医学,不是为了被看似无法翻越的障碍绊倒。
他要守住她的梦想与人生。
这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