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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   腊月二十,陈青果骑车去小河村,她把自己包裹得严实,路上还是受了冻。
      要不是有动力,这冷得人头皮发麻的天气,她根本不想出门。
      不,连被窝都不愿意出。

      陈青果进村的时候,大雾才散去一些,显出村子的轮廓,和已经在菜地里忙活的人影。

      “婶婶,早上好!”陈青果快步走到菜地半开着的篱笆前,两只手隔着手套,扒住冰凉的竹子喊。

      刘秀两手抱着颗大白菜,利落地向左一转,就给整颗拧了下来。
      “早上好,果果。”她笑容亲和地回应。
      然后说:“你也给小恕,小恕妈妈说早上好啊。”

      陈青果早就看见了隔壁菜地的王恕和他妈妈,他同样在拧白菜,而他妈妈坐在小板凳上撕白菜叶玩。

      在刘秀鼓励的眼神下,陈青果清了清嗓子:“王恕,早上好,李阿姨,早上好。”

      李桂芳给不了正常人的回复,王恕则是抬起眼帘,看了篱笆外的陈青果一眼。

      就在陈青果以为他不会回个一字半句的时候,听他说:“早上好。”

      陈青果一下就喜笑颜开,两颗小虎牙在晨曦里显得那么活泼俏皮,青春洋溢。

      **
      小河村的菜地不是东一块西一块,想在哪就在哪,是有规划的,家家户户的菜地都挨着,一块连一块,中间用栅栏隔开。
      菜地的面积根据人口来定。
      王恕家的菜地,要比他婶婶家的大不少。
      他拧白菜不戴手套,十根手指沾了泥土,指甲里也有,没沾土的皮肤青白。

      陈青果生疏地帮他婶婶拧白菜,余光频频往他那儿看。

      刘秀把手上的白菜往边上一摆:“果果啊,你去帮小恕吧,我这边忙完了。”

      “那我去了!”陈青果的嘴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她这么快应声,感觉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了。

      刘秀好似没发觉这一出,叫她快去帮忙,她臊着脸去王恕家的菜地。

      哪知王恕不领情。

      陈青果抓捕到他看了眼自己戴着的毛线手套,就说:“我这手套反正都脏了,是要洗的。“
      王恕还是不让她拧白菜,她只好退一步:“那我把地边的白菜往篓子里搬。”

      这次王恕没再拒绝。

      搬白菜是体力活,陈青果身上没一会就热起来,她搬着搬着就有点气喘,好在王恕拧白菜的速度降了下来,让她有功夫歇歇。

      陈青果瞟瞟王恕妈妈,斟酌着摘下脏手套放在篓子边沿搭着,拿出一颗糖走近,试图和她正式开展第一次的一对一接触:“李阿姨,您吃这个吗?”

      李桂芳脚边是被她撕得乱七八糟的烂白菜叶子,她的眼珠转向那颗糖,傻愣愣地看着。

      旁边的王恕没阻止,隔壁菜地的刘秀也没说话,这给了陈青果勇气,她温声:“我给您剥开。”
      李桂芳还傻着,眼珠都不转一下。
      陈青果剥开糖纸,露出里面橙黄的糖果:“可以吃了。”

      李桂芳终于发出声音:“可以吃了。”

      陈青果意识到这是在学她说话,她之前从没发现过这现象,看来不是每次每句都学。

      为了能跟王恕妈妈相处顺利,陈青果在网上查找了弱智人群的相关资料,她发现王恕妈妈的症状不是很符合常规的那类人群。
      只是都无法进行简单的交流。

      不幸中的万幸是,王恕妈妈不乱咬人乱打人乱发疯,没攻击性,不然王恕的生活会在如今的基础上困难千倍万倍,受的罪,感受到的痛苦也多千倍万倍。

      “啊。”陈青果张开嘴,做示范。

      李桂芳也张嘴:“啊。”

      陈青果把橘子软糖放进她口中,发现她开始咀嚼,激动地跑到王恕身边说:“你妈妈会吃糖诶。”

      王恕视线朝下,视野里,女孩穿的棉靴周围一圈潮湿泥土,裤子上都溅了点。

      “你进菜地干什么?”王恕蓦地开口。

      陈青果没听清,王恕也没重复。

      **
      日头升起来,村里人陆续从菜地回去。
      陈青果帮王恕把沉甸甸的一篮子白菜放在地上,她站在院子外面,看他把篮子拖进院子,便对他说:“我去你婶婶那……”

      院门没被关起来,王恕背对着她做自己的事情。

      陈青果望着王恕的背影想,这是让她进去的意思???
      不管了,试试看!

      陈青果先探进去一只脚,没得到王恕的阻拦,就又把另一只脚迈进去。
      最终,她两只脚都站在院子里,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走过小院,陈青果进了客厅。
      王恕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呢,用一句话来讲,就是贫穷,寒酸实质化。

      陈青果有种屋里比屋外冷太多的感觉,四面透风,仿佛置身常年不见日光的深渊,空气里都弥漫着霉味,她无意识地打了个抖。

      王恕从她后面进来,额前碎发在眼帘上垂落阴影,他的家终于摊在她眼前,穷酸味刺鼻,他迎上她投来的目光,周身没有半分窘迫。

      陈青果的视线从王恕身上转向长桌上的花:“这是什么花?”

      王恕说:“野花。”

      陈青果凑近看花,闻了闻,一脸的新奇:“都要冷死了,怎么还有野花。”

      “山里有。”

      “是吗,那我有时间要去山里看看。”陈青果发现墙上有很多奖状,获奖者是王晨晨,都是她。

      没有王恕的奖状,一张都没贴上去。

      陈青果怕触及王恕的伤心事,就没提起他姐姐的任何。

      在陈青果看来,王恕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戳一下是不会动的,要戳两下三下,他才肯动一动。
      她历经千万苦才让王恕出壳,偶尔动弹动弹,可不能再让他缩进壳里。

      **
      中午陈青果没回去,留下来吃的饭。
      刘秀炒了只鸡。

      陈青果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一只鸡从活蹦乱跳,到被拽住翅膀,菜刀对着脖子一抹,血流一盆,再是被摁进滚烫的开水里,拔毛,开膛破肚,大卸八块,下油锅,最后装进盘子里,香喷喷流口水。

      这顿饭下来,陈青果秋衣里的肚子都撑得鼓起来了,她给妈妈打了会电话,说自己在同学家怎样怎样开心。
      陈母没多问,只叫她懂礼数。

      午后,陈青果坐在门前晒太阳,听刘秀说话,看她打毛衣。
      刘秀问她想不想学。
      陈青果摇头:“学不会,手笨。”

      刘秀笑呵呵的:“没事,小恕会。”

      陈青果在看王恕往门口摆鞋子,光晕拢在他身上,发丝镀了层金色,很好看,她有点儿走神:“啊?”

      刘秀用长针一头在发丝里划拉几下:“这天气真好。”

      陈青果仰起脸,对着头顶太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服地呼口气,暖洋洋的,是好。

      下一刻,她就去帮王恕晒鞋。

      而她早上戴的手套洗干净了,夹在夹子上,和王恕的衣服一起,晒在阳光下。

      冬天的白日时间走得尤其快,没干什么天色就暗了下来,陈青果盛情难却,晚饭也在这吃了,她想帮忙洗碗,没能插上手,地也没能扫成。

      待到九点多,要回家了。

      陈青果看一眼王恕家关闭的院门,她抿抿嘴,难掩丧气地推着自行车动身。
      王恕没出来送她,门都没开,吹到她身上的风都跟刀子似的。

      陈青果刚跨上自行车消失在拐角,院门就忽然从里面打开,王恕去隔壁:“婶婶,你帮我看下我妈,我送陈青果回家。”

      刘秀在客厅看电视,闻言,她立刻就把电视关掉,笑得合不拢嘴:“去吧去吧。”

      目送两个小孩的自行车朝着村口方向骑去,刘秀倍感欣慰道:“桂芳,你家小恕开窍了。”
      李桂芳傻傻地站着。
      刘秀给她把袖子上的一个干饭粒抠掉:“我盼着你们娘俩好呢,日夜都盼着。”

      **
      从小河村回家的路,陈青果已经很熟,有她一个人来回,也有和王恕一起,路两旁没什么风景可看,不过季节变化倒是分明。

      两辆自行车穿过风雪,进了小区,陈青果在前,王恕在后,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楼下,陈青果把车停在路边,对王恕挥挥手:“我上楼了。”
      这么说,人却没迈开脚步。

      陈青果呼出的白气随风吹到王恕脸上,她觉得暧昧。

      雪花纷纷扬扬,也暧昧。

      陈青果从羽绒服一侧兜里掏出什么,装作随意地递到王恕眼皮底下:“给,新年礼物。”

      一片雪花落在王恕眼睫上,却似乎没一点凉意,他极其缓慢地眨眼,嗓音有些轻:“还没到年三十。”

      “提前给的不行?”陈青果羞恼地瞪着他,催促道,“我手都要冻僵了,你快拿着。”
      王恕伸手去接。
      是一封信,折成了叶子形状,枫叶。

      陈青果送出礼物,几步跑上台阶,进了楼道。
      下一刻,楼道里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又折返回来,冲向还站在原地的少年。

      她看他。
      他也看她。

      陈青果羞涩而明媚地笑:“明天见。”
      王恕愣然。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王恕依旧在原地没动。
      过了好一会,头上都白了,他才转过身,沿着来时路,一步步地走。

      回到家,王恕把炉子点了,烧上一壶水,一圈圈热气以炉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整个家好像都暖起来。

      那把被缝好的黑伞,就放在书桌边的缝隙里。

      王恕坐在窗前发呆。
      直到烧水壶的盖子被冲得顶起来,发出咕噜咕噜声响,水烧开了,他才站起身去装水。

      李桂芳站在旁边,看他做事,他说:“妈,水是刚烧的,你别碰。”

      王恕不指望她回答,给她倒洗脚水,让她泡泡脚,她寒性体质,冬天脚很冰。

      李桂芳坐在椅子上,两只脚放在塑料红盆里。

      过一会,王恕给她毛巾,教她擦脚上的水,她拿不住毛巾,掉在了地上。
      王恕捡起来,去洗了洗,再次递给她。

      等她把脚擦好,就拿纸将她嘴边流出来的口水擦掉。

      到了深夜,王恕关上房门,躺进冰冷的被窝,打开那封一直待在他口袋里的信。
      一股玫瑰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信纸触感细腻,纸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轮彩虹。

      王恕从信的第一行往下看。

      【运气差的人是看不到这封信的,所以——我的这封信,致运气最好的你。】
      【从明年开始,你的身边没有小人,只有贵人,没有讨厌你的人,只有爱护你的人,你将心想事成身体健康,开心快乐每一天。】
      【所有你想做到的事都会做到,所有你想去的地方都会到达。】
      【你的家人,朋友,你在乎的每个人都会如你所愿的快乐健康,你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王恕愣愣地拿着这封信,冷凉的指尖一点点用力,犹如溺水的人攥住了一根浮木,终于得以喘息。
      眼眶越来越红,他侧身把自己蜷缩起来,拉过被子将脑袋埋进去。

      不多时,被子里传出压抑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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