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蓝》枕藉舟

2、第 2 章

　　3

　　东吴去看辩论社大一新生们的模拟赛，她坐在下方，看着大屏上逐渐显现出的文字：

　　“从未在一起更遗憾/最终没有在一起更遗憾”

　　东吴觉得这是个典型的BE美学的问题，BE美学，美的是什么呢？不过是两个永远：永远不能忘怀，和永远不再回来。

　　她想起他在橡皮上一直刻着什么，然后涂上笔墨，问她心不心疼校服，在她摇头后，将那个小小的白橡皮盖在了她的校服袖子上。他的一只手轻轻拽住她宽大的校服袖子一角，一只手重重将橡皮按了下去后拿起。

　　黑白的视觉冲击，小小的“林森”两个字。

　　她想起运动会他去训练，到走廊排好队马上要动身下楼时，他忽然凑到窗前，叫住在喝水的她，脱下校服扔了过来，朗声道：帮我放一下东吴！

　　那校服严严实实盖住了她的头，好闻的味道迎面袭来铺天盖地。她着急忙慌扯下来，只来得及看到他远去的后脑勺。

　　她想起她去看他的跳高比赛，他跳到半决赛后休息时却找到她，问他跳的时候他能不能不看她，东吴问为什么。他说看到她，跳的时候会想笑，就使不上劲儿了。东吴生气地又问了为什么，他哈哈大笑，说，你的丸子头炸毛了！

　　她想起他站在主席台上领奖，就算手上拿着那古老又幼稚的橙黄色奖状，整个人也发着光，神气又好看。她站在队列里，看他从最前排远远跑来，回到队伍后面自己的位置，跑过她身旁时带起一阵风。

　　他骑车远去的背影和被带起的翻飞的蓝白校服衣角，他写在她试卷上的解题步骤和安慰她没考好而画的丑得不行的图，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他的很多很多。

　　在这个似曾相似的夏天，穿过那些不曾刻意回顾的岁月，冲破她自身设下的重重枷锁，渐渐复苏，疯狂生长。

　　东吴发现她在做很绝望的事，对他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她只能后退。

　　东吴窝在宿舍里，没什么仪态地发呆，随手点开软件首页推荐的一部微电影。

　　大概是江南雨季总带着些缠绵慵懒的意味，东吴难得的这样漫无目的。

　　她看着影片里少女穿着蓝白校服，素面朝天，烦恼学习又苦恼暗恋，为很多事开心或者烦心，坚定却又迷惘。

　　她一向对大部分青春校园片难以共情，就是因为感觉不到真实。她的青春平凡普通，学业的压力让她几乎无暇顾及其它，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校草校霸围绕周围，没有时间发生爱情火花，没有狗血又甜蜜的日常，有的是棘手的科目、难以消化的知识、仿佛做不完的习题资料、白花花哗啦啦响的新鲜卷子、严酷的竞争以及那替换频繁的排名榜……

　　那样让人有点窒息的环境里，一点点新鲜的氧气都会让大家分外兴奋，比如英语老师放的电影、政治老师的时政新闻、班主任的"当年如何如何"、哪个老师交了男/女朋友，或许还有窗外的晚霞和火烧云，不知道怎么格外好看，学校里的广播，也特别特别好听。

　　但其实似乎也不是那天的广播好听到无可救药，而是林森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她没有说话，他给了她一包薯片她还是没有说话，他又把那张他唯一考的比她差的卷子演技拙劣地放在显眼的位置，最后起身去给她水杯接满了水放在了她桌角。

　　她拿过喝了一口，不冷不烫，温度刚刚好。

　　"就是考得太差了心情不好，你别理我，我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我知道。"

　　"？"东吴抬起眼睛眼神询问。

　　"今天放的是你最喜欢的那谁的歌，你居然都没有激动的哇哇叫，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那个谁？人家有名字好嘛？"东吴喝下一大口温水。

　　林森皮笑肉不笑的，然后让她把卷子拿来给他看看。

　　东吴想了想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分数，摇了摇头。

　　"啧。"林森好笑，"干嘛？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皮薄，你物理考三十几分我都见过了。"

　　东吴瞪他，他反倒哈哈笑起来。

　　"那不会的就来问我，别不好意思。也不要太担心了，你文科那么好，英语也不弱，只要把数学抓到手，之后肯定是文科尖子生。"

　　这话听上去特别笃定，倒让东吴有点无所适从起来。

　　"你肯定选理科吧。"

　　"嗯。"林森双手别在了脑后，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们没剩多少时间可以相处了，好好珍惜我吧。"

　　东吴忍痛把一包辣条放到了他抽屉里，"好大儿，爸爸会想你的。"

　　林森咬了咬牙，伸手拍了她后脑勺一下，没什么力度，"小没良心的。"

　　4

　　明月看见有漂亮的女孩子给喜欢的男孩送水，她穿着一条红色裙子，白皙好看。她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或许是羡慕，或许有点嫉妒，或许有些忐忑，她也买了一条红裙子，穿着它去看暗恋的人打球，篮球滚到她脚边，她高兴地将它捡起，男孩跑到她面前，说了声谢谢啊，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目光一眼也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

　　她是电影的女主角杜明月，却不是她所希望的故事里的女主角。她只是个讲述者，自己视角的主角，他人场景里的背景板。

　　东吴有一点恍惚。

　　高一有天晚自习学校莫名停电了，教室里黑下来的一瞬间，大家全都沸腾起来，热烈的欢呼乱叫，甚至都可以听见整栋楼的班级同样的盛况。

　　班主任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光进来教室，示意大家安静，说肯定一会儿就来电了叽叽喳喳什么样，座位上等着。

　　大家又萎靡下去。

　　可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电来，只听到班主任无奈又好笑的一声叹气，"群里通知了，一时半儿可能整不好。"

　　"所以~"有同学拉长了语调。

　　"滚吧滚吧！"班主任走出了教室。

　　大家又来了一次欢呼，应接着奔出了教室。

　　那天一出去，全是各班呼啦啦涌去校门口的人。

　　东吴走出教学楼一段路的时候，忽然头顶的路灯"啪"的一声亮了起来，然后黑暗的教学楼瞬间明亮万分。

　　东吴的脚步停了下来。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后面蓦地出现一个人影，抓住了她的手腕，"还愣着干嘛！跑啊！"

　　他攥着她的手腕往前奔跑着，向着校门口跑去，路上的所有人也都向着似乎象征自由的大门跑去，有人骂着学校的变态办事效率，还有人哈哈大笑着说"真爽"。

　　大家都在奔跑，他们在其中，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突兀。

　　教学楼被狠狠甩在身后，路灯间次的出现，明明灭灭的光笼在他们身旁，少年的身量很高，带着一贯的锐气，黑色斜挎包随意单背在左肩头，留出一轮骨相分明的侧脸。

　　她第很多很多次听见自己这样猛烈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刺激的事故、剧烈的运动，还是因为因为他拉着她奔逃，这件事本身。

　　明月偶然遇见了一位年长的朋友，他在吃药，说自己记性不好，似乎是为了练习，他总是说着不太标准的英语，在那个充满生机的院落花园里，他问她：

　　"Tell me. Which two things are the important things in your life?"

　　明月毫不犹豫地回答，Love and dream.

　　朋友温和地笑着，说对他而言，是" Health and study."

　　明月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以前的她，也这样觉得，爱和梦想那样好，才是最棒的。

　　可她也是怯弱的。她藏起自己那份隐秘的喜欢，生怕露出一点爱意的爪牙，就把那个人吓跑了。

　　她明白它的存在，但也并不为之过于苦恼，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最应该做什么事，她的暗恋远没有有些小说中描写那样炙热又辛苦，大概是，她从未想过得到。

　　直到她看到林森手腕上戴着谭薇的发绳，她见过，谭薇体育课上曾经拜托东吴，用这个给她绑个丸子头。

　　她看了一眼，撇过头去。权衡利弊谁都会做，伤心劳力不讨好的事就算奖品很丰盛让人心动，但跟别的竞争者比较起来，你没有任何胜算，那费尽心思搞得头破血流的干什么呢，狼狈的是自己，失败的也还是自己。

　　她决定放弃了。

　　爱情只是精神的奢侈品，不是必需品。

　　她从来这般想，在这件事之后，她便果断地将这份喜欢划出了" important things"名单。

　　明月和那个朋友说她失恋了，朋友仍旧重复着第一次见面的介绍话语，想开导她，仍旧想问"Which two things ……"

　　明月打断了他，问他能不能不要和她说英文了。她问他失过恋吗？

　　朋友讲了自己的故事，在苏联，说自己总是说不好那句话，就反复练————"Ятебялюблю"，却再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明月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说，"健健康康，好好学习。"

　　文理分班之后，他们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