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蓝》枕藉舟

1、第 1 章

　　东吴出了教室发现外头下起了大雨，可是她并没有带伞。她只好在宿舍群里发消息问室友们谁可以来接一下她，然后跟着下课的人流走到了一楼，在门口耐心等待。

　　一位撑伞的男生急急忙忙跑过来，上了台阶后将伞倾到一边，还没来得及收就被扑进怀里的女友一撞，伞上的雨水淋了他身边的东吴一脸。

　　等到东吴抹抹头发和脸上的水再抬眼的时候，两人已经手牵着手走进雨幕里了。她没控制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随后无奈地深叹一口气，打开手机回复消息。

　　被室友接回寝室后，屁股还没坐热又收到部长的微信，说一位干事生病了，所以希望这个时间段没课的她能救一下急，代替其去采访得国奖的学长。东吴说好的，就又收拾东西去了指定地点。

　　结束了近两个小时的采访后，她去食堂吃晚饭，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同学打走了那最后一点儿水煮牛肉，一天的快乐再也支撑不住，“啪叽”摔了个粉碎。

　　晚上洗好澡浑身舒畅的躺在了床上，惯例打开朋友圈看看动态，开头就是高中同学周自珩那异常醒目的一段字：

　　朋友们！今天偷看到林森那家伙在选情侣手链！好哇，这么多年兄弟，连我都瞒！一点风声没漏啊是！看来以后只有我一个单身汉了，我也想有女朋友啊！（此条已屏蔽林狗，兄弟们请畅所欲言！）

　　东吴将这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林森”两个大字在眼前不断放大、放大，仿佛不刺瞎她不罢休。

　　她终于缴械投降，关掉了手机，闭上了不敌对手而惨败的眼，仰头倒在了床上。

　　窗外雨声淅沥，空气都带着潮湿的味道。

　　真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1

　　直到高一开学后两个月，东吴才和林森说上第一句话。

　　军训的时候大家谁也不认识谁，除了队列左右的女生混了个脸熟，东吴并没有刻意记忆和关注谁。

　　第一次班会点名，东吴对全班同学也没什么深刻印象，倒是记住了两三个漂亮女孩的脸。

　　正式上课后的几天，东吴收作业的时候，小组长告诉她林森没有交，东吴应说知道了，数了数就差他一个了，然后走到讲台上看了贴在上面的座位表，找到了他的座位。

　　男生在埋头睡觉，东吴走到他课桌边，敲了敲桌面，开口道：同学，交地理试卷。

　　男生动了动，把头从手臂里抬了起来，然后在桌洞里找了找，把一张卷子交到东吴手上，继续趴着睡了。

　　东吴看了看手上那张只写了班级姓名的试卷，转身回了自己座位。她原本打算收齐直接拿到办公室的，但翻了翻大家的试卷，都写完了。觉得才开学这样可能会被严格的地理老师拿来开刀，还极易被老师记住，后面的日子大概是不会好过了。

　　于是东吴准备拿着卷子找回刚才那个同学，给他宽限一点时间，却发现人不见了。可截止时间是下节课上课前，还有不到三分钟。

　　东吴叹了口气，在“不要多管闲事，擅自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尊重”和“还是帮一帮吧，没人会愿意不交作业被批评”的纠结中还是选择了后者，把自己的答案复制粘贴了上去。

　　真正让东吴记住这个人的是月末的月考，排名张贴出来的时候，东吴看到了第一名那栏赫然写着的“林森”两个字。

　　啊，东吴想，原来他是学霸啊。

　　然后就是第二次月考林森因为文科科目相对薄弱排名下滑后，被老师安排成了东吴的新同桌，也就是现在，正式开学后第二个月。

　　他们才有了第一次对话。

　　那个男生替东吴将沉重的塞满书和资料的课桌搬到了他旁边。

　　东吴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后，拘谨地说了句：“谢谢。”

　　男生身量很高，挡住了窗外投射过来的阳光，他回道，“不客气。”

　　东吴对她和林森如何熟络起来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大概转折点是地理的一个重难点的图文笔记，她听见林森小声的哀嚎，又看见他画的毕加索式的地球，斟酌了一下开口：“我帮你记吧？这个蛮重要的。”

　　林森偏过头，眼睛都仿佛闪着光，“真的啊？”然后把那质朴的学校发的笔记本推了过来，“恩人呐！”

　　东吴难得和他说了句俏皮话：“我以为你会客套一下。”

　　林森笑得露出了大白牙，“同桌之间，不来那些虚的。”

　　果然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等到有一次林森再拿出他那笔记本时，东吴果断拒绝了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林森作心痛状，“好啊，你变了，那个热心的善良的东吴同桌呢？”

　　东吴正经道，“死了。现在是钮祜禄·东吴。”

　　林森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把它放在笔记本上再次推了过去，“那现在之前的东吴同学可以回来了吗？”

　　东吴挑了挑眉，“上道儿。”

　　她接过笔记本，“她现在已经回来了。”提笔认真记起来，“这说明了一个道理，林森同学，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公平交易方可持久。”

　　他的眼里碎着零星的笑意，点头道：“受教了。”

　　2

　　上午没课的东吴一觉睡到了中午，起床时发现雨还在下着。

　　江南的雨季来了。

　　她撑伞去食堂吃午饭，一路默默许愿有水煮牛肉，能够弥补她昨天的遗憾。

　　可惜，雨天老天爷心情不好，没有理会她的祈祷，今天不仅没有水煮牛肉，连她爱吃的那家干锅店也没开门。

　　东吴坐下吃饭后还是没忍住翻到了昨天周自珩那条朋友圈，有从前的同学陆续在下面调侃回复：

　　“真的假的啊？林森那棵万年铁树开花啦？！”

　　“是不是那个，理四，跟他一个班那个，不记得名字了。”

　　“谭薇！是不是叫这名儿？”

　　“她啊？好漂亮的。”

　　“对，他俩关系好像挺好的。高一就是同班吧？文理分班后又分到了一个班。”

　　东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像个猥琐的偷窥狂，紧张地从他人的边边角角里渴望抠出些什么来，拼出他的一点生活碎片和轨迹。

　　等到获取到什么信息时，却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就变得像现在一般，像泡发的柠檬片、馊了的西瓜汁、没有芝麻馅的麻球。

　　东吴讨厌自己这样不受控的情绪，可她短时间内无法调节过来，她知道。

　　林森日常嫌弃她的物理水平，但他嘴上说着“自己钻研掌握的东西才能真正变成自己的知识”，但还是耐心地教着受力分析，每写一步就问她懂了吗？东吴忍不住由衷地羡慕：“你好厉害，脑子真好使。”

　　林森的笔顿住，抬眼望向她，谦虚道：“也没有。”

　　“……你收不住的嘴角出卖了你，林森。”

　　他听了之后彻底放飞，“那是，天生的，也没办法。”

　　他一向臭屁又自恋，东吴都习惯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稳重的学霸，但和你做同桌之后，这个滤镜已经稀碎了。”

　　“我之前还一直以为你是高冷范儿的呢。”林森说，“不过现在嘛，事实证明，我当初挺眼瞎的，你和‘高冷’这个词有半毛钱关系啊。”

　　“林森！受死吧！”东吴对着他的胳膊来了一掌。

　　林森皱起眉头“嗷”了一声，“刚开始地理试卷那次，我本来想跟你表示一下感谢的，但就因为这个误解，我一直没敢找你搭话。”

　　“你还有怂的时候呢？”东吴笑起来，“你现在感谢我也不迟。”

　　“嗯？……谢谢？”

　　“不客气，林同学。但是现在，可以请你把这道题讲完吗？卡在这儿我蛮难受的说实话。”

　　东吴的文科是强项，所以她会把常考题型、答题技巧和背诵要点等归纳给林森。这样互补的效果非常好，班主任认为当初自己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现在也应当维持下去，所以他们一直没换过位置。

　　闷热而潮湿的夏季，晚自习上，东吴顶着洗了没干的头，一手写着头疼的作业，一手拿着本子扇风。头顶的风扇效果不佳，空调坏了还没修，被理科题目折腾得格外烦躁的她拿本子扇风的频率越来越快，直到身边忽然传来的一句：

　　“你剪头发了？”

　　东吴的手停了下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自习课上安静非常，大家都在埋头苦干中。

　　于是林森凑近了些，轻声再问了一遍：“你剪头发了？”

　　他离得很近，气息呼在她的耳廓上，痒地她一激灵。她闻到自己洗发水的味道，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缠绕着她。她的呼吸忽然不畅起来。

　　“是，今天洗头发剪的，太长了不方便打理。”

　　“哦。”林森伸出手，指尖握住了她的一束发尾，“长的更好看，呃，不是，这样也蛮好看的。”

　　东吴觉得她握着的那截发尾像是连接她的心脏，被他操纵着。她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像是夏日倏忽而至的暴雨。

　　他的头发蓬松，被风吹着，额头上翘起几根，眼睛像带着蒸腾的水汽。他看着她，一双清亮的浅色瞳孔。

　　东吴急急把头离远了些，佯装淡定道：“喜欢长头发自己留不就得了，保证不嘲笑你。”

　　林森没再说话，重新做起了手上的卷子。

　　东吴捧住止不住热度的脸，身边的世界似乎在短暂停滞后重新转动。

　　她听见风扇在呼呼地转动，听见翻书的沙沙声，听见窗外聒噪的蝉鸣。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