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依》慕槿辞

54、西阙雪山（二）

　　在这场过往的幻境中，他看见村里人所有的过往。他跟在那位名叫苏青许的青年男子身后，看到他在山上采药的途中救了一只小白狐，看到他抱着昏迷的小白狐回到了家中，对她悉心照料。

　　黎九寒站在一旁一眼便认出了这只小白狐是连依。那时候她身受重伤，时常昏迷不醒。苏青许便采集各种草药为她医治，不辞辛劳。

　　后来小狐狸渐渐好转，但她的情绪低迷，经常不肯吃饭喝药。苏青许便带她一起到屋顶上看日出，跟她讲故事。除此之外，他还会从小贩那里买些小玩意回到家里，只为逗她开心。

　　黎九寒看着，脑海中想起连依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喜欢看日出。她说日出很美，代表着希望。若是能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看，那便是世间最幸福的事了。那个时候，少年坐在她身旁，听着她的话语，瞧着她的面容，脸上羞涩。

　　只是此时，他站在一旁，犹如旁观者一般看着他与她之间的过往。别人看不见他，他也叫不了旁人。他整个人就像透明人一般，无人注意。

　　画面一点点变化，他身处其中，看着他们，心里隐隐作痛。他感觉到这个地方的熟悉，却又觉得十分地陌生。分裂的感觉充斥着他，让他无法忍受。

　　幻境流转，他又到了另一个幻境之中。他站在大街上，抬头看向面前的府邸，隐隐约约地写着沈府。

　　他走进去，看见府里下人忙的慌乱。他们口中焦急地说着，“二公子又晕倒了，快去请大夫。”

　　二公子，晕倒了。

　　他好像听到了这句话。他紧跟着丫鬟们来到这位二公子房间，看见躺在床上的正是苏青许。

　　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应该在村庄里吗？方才画面转化，他眼前一黑，脑袋一痛，再次睁眼之时，自己便站在了沈府的门口。

　　他看着周边焦急地丫鬟，这才发现她们的脸竟然是模糊的，她们的言语也是不清晰的。他正当疑惑之时，听见门外传来说大夫找到了。随后一名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依儿。”他轻声喊道。

　　但女子径直路过了他，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走到男子的床边，在见到他之时，她的脸色变得温柔，眼中闪闪着许许星光。

　　她帮他把脉，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她可以救治他。因此，她被沈夫人留了下来。

　　往后的日子，她为他医治，替他抓药，陪在他身边跟他学习琴棋书画。他们相处和睦，共赏月色。偶尔的时候他还会调侃她几句，故意惹她生气，看着她生气气恼的模样，他会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然后从蜜罐里拿出蜜饯逗她开心，哄着她。

　　日复一日，在诗谈会的那一天，他驳了公主的面子，当着全国才子的面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而她亦然。

　　看到此处，黎九寒只觉得心口就像炸开了一样，一股又一股的酸涩感让他痛不欲生。在他的心里，现在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好像有什么东西蹦了出来，一些事物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和他互许心意，互赠香囊，花神树下许诺终身。他开始苦笑，一阵阵苦涩让他心里苦的难以自怀。他不喜欢苦味，因为苦太难受了。可是现在，他苦痛难耐。

　　黎九寒蹲坐在地上，路过的人们在他的身边来来往往，皆与他无关。他回想起与她在一起的一切，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苏青许的替身。他与那人长得一样，她才会对自己这么好，愿意陪在他的身边。她只是为了贪图这一时的温暖。

　　脑海中的记忆抽痛着他，可在他的脑海中总有一丝清明，告诉他，她现在很危险，自己不能再沉浸在幻境之中，必须赶紧出去。

　　他缓缓平复自己的心情，手中赤云剑变出，一剑过去，幻境开始摇摇欲坠。画面中的人物开始不停地颤抖，原本就模糊的画面开始支离破碎。再一击，幻境被彻底击碎，他回过神，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周围的环境变回了那个残破不堪，阴气沉沉的村落。

　　他手中法力凝聚，向四周散去。

　　散向四周的金丝感知周围的动静，不一会儿，他便感觉到了另一处法力的波动。他没有犹豫，朝着那个方向便追了过去。

　　等他赶到之时，便看见连依被一团黑雾环绕。观她的模样像是陷入了梦魇，她的眉头紧皱，思绪不宁。

　　而另一边，余湫端坐在石头上，饶有趣味地看着被困在雾中连依。她的警觉性很高，黎九寒赶到的时候她便已经发现了他。

　　她看向他的方向，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倒比我想象的要快。”余湫说的不急不慢，丝毫没有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

　　“倒让你失望了。”黎九寒一字一句地说，他手中的赤云剑灵力泛滥。

　　黎九寒眼神一厉，赤云剑向余湫刺去。余湫眼疾手快，躲了过去。但她到底只是修炼了四百年的冤魂，对付黎九寒最后还是占了下风。

　　余湫被赤云剑的剑气击倒在地，她的魂魄之力已经开始破碎。她抬起头，看着对她丝毫不留情面的黎九寒，再次眼泪汪汪的模样，“青许哥哥，你看到了幻境，难道还要护着她不成？”

　　“是。”

　　“可在她心里未必就是你。青许哥哥，只有我真心待你，等了你这许久，你既然看到了这一切，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我？”余湫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希望眼前人能够回心转意。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他，却还要这样做，那么你的意义是什么？”黎九寒冷声道。

　　余湫听了，垂下眼眸。半响，她忽然一笑，抬起眼时已不再是方才可怜的模样。

　　“是啊，青许哥哥早就死了……我在执念什么呢……”她的神色变得茫然，她苦等苏青许，不愿离去。可再见眼前人，他早已不再是他了。她的青许哥哥从不这样对待自己，看待自己。她忆起小时候，苏青许为了哄她开心，为她去学糖人，然后亲手做给她吃。可时间流逝，等她随父母回来，一切都变了。

　　金色灵力在她体内撕裂，将她的魂魄一点点拆散。她的知道她要消散在世间了，她要去找她的父母，去找她的青许哥哥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没有痛苦，而是释然。这四百年她被困在这里，活的太痛苦，终于她可以解脱了。

　　一点点魂灵化成支离破碎，她的身形逐渐暗淡，一丝又一丝的魂魄从她身体中抽离，慢慢地，她消失不见，这世上再也没有叫余湫的小姑娘了。

　　黎九寒看着余湫消失，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他收起赤云剑，转过身扶住从黑雾中解脱的连依。

　　他抱住她，听见她嘴中呓语。

　　“青许……不要……走”

　　他浑身一震，心中一落千丈。

　　他心中苦笑，终究是自己不抵罢了。

　　★★★

　　梦魇中，她又回到了西阙雪山，目睹了连晨的身死。她落在了山脚村落，也再次经历了那一次的生离死别。她回到了冰冷的沈府，与他天人永隔。

　　这一次又一次的梦魇，纠缠着她的内心，将她不断的分离。她想随他而去，心里却有一句声音告诉自己，她还不能死。她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是啊，她如今不能只是为了自己而活，还要为了族人而活。

　　她沉浸在冰冷的回忆里难以自拔，却在此时听见了他的声音。

　　她听见余湫问他，他还是要保护她吗？

　　他回答是。

　　那一下，她心中火焰燃起，有了希望。

　　下一瞬，她便感觉自己被抱入了温暖的怀抱。

　　好暖……

　　……

　　等她醒来，她发现自己正依在黎九寒的怀里。她看向他的脸庞，看到他正闭着眼睛，脸上是未散去的阴郁。

　　黎九寒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他睁开眼，看见连依正看着自己。

　　“你看着我做什么？”

　　“自是瞧你好看。”连依靠在他的手臂上，脸上是温柔。

　　黎九寒听了这句话，看着她，收回手。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上山吧，别耽误了时间。”他整理好衣服，站起身，往山上走去。

　　连依看着他的漠然，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她并没有多想，而是站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