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暖》清塘虾

17、不平静的春节（二）

　　零点，钟声与鞭炮声齐鸣，任寰宇终于收到了梁墨的短信：新年快乐！我正在吃饺子，香！
　　他马上回复：好馋！！新年快乐！
　　梁墨昨晚是十点到家，比预计多出了两小时。他打来电话跟任寰宇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断了。任寰宇知道，他在妈妈身边，顾虑会多一点，于是再没主动找他。
　　到家太晚，梁墨一早就起来跟在妈妈身边转，一边聊着学校的事情，一边看着妈妈准备年夜饭。
　　家里过年向来只有他们母子，但妈妈总是执意准备很多菜，特别是饺子，要准备几种不同馅料的，而且要特意包得很小。煮好上桌后让梁墨一样样尝过再猜是什么馅，母子俩总是乐此不疲的尝试新菜馅，一年的最后一个白天就是在不停的笑声中渡过的。
　　晚上，梁墨靠坐在妈妈旁边，一起看电视节目。
　　“你去上学后，都没人陪我听新年音乐会了！”妈妈突然说。
　　妈妈已经是第二个春节这样讲了。新年音乐会在每年的一月一号晚上，只有一天假，梁墨都是在学校渡过的，虽然也会跟妈妈通话，但听音乐会这个只属于他们母子的传统，却因梁墨赴外地求学而中断了。
　　梁墨看看妈妈，她还是瘦，脸上也开始有了皱纹。不在她身边，常担心她太过孤独。
　　“妈，”他轻声问，“我都这么大了，能安排好自己的，你为什么还不找男朋友呢？”
　　“嗨，妈妈老了，我喜欢长得帅的呀，可帅哥都不想找老太婆！”妈妈笑着揽他的肩，“再说我儿子这么帅，找个又老又丑的，太丢脸啦！”
　　梁墨知道，妈妈又在敷衍他，以前答案是：“没我儿子帅的，配不上我！”现在是：“我老了，配不上帅的！”
　　“妈你这么优秀，比我帅的，也配不上你！”他把头靠在妈妈肩上。
　　“嗯！是啊，我看不上他们！”妈妈笑。
　　妈妈真的很漂亮，五官立体，眼睛大大的，鼻梁高挺，嘴巴小巧上唇微翘，头发又黑又亮带着自来卷，皮肤格外的白，身材纤细苗条…… 他跟妈妈在一起吃饭，曾遇到推销鲜花的小姑娘说：给女朋友买束花吧！
　　这么多年，也有过年青才俊追求她，梁墨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弹钢琴的小伙子。小伙年龄虽小，可刚到乐团时就被妈妈外貌吸引。那时妈妈三十多岁，风华正茂，外表看起来就是个二十几岁的漂亮姑娘。
　　有一天，梁墨回家后正在练琴，却突然传来钥匙开门声并附合着听不清的说话声。
　　他停下手，走向门口。
　　妈妈开门，身后却硬是挤进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迫切的向妈妈诉说心意，要求给他个机会，妈妈平静站着，听完他的话指指梁墨说，这是我儿子。
　　小伙子说我知道你有儿子，我一定待他如己出。
　　妈妈轻笑摇头说，他值得比你更好的。
　　小伙子白了脸，转身出门。
　　梁墨曾问过妈妈，是不是心里一直记挂爸爸，所以不肯再嫁。
　　妈妈拍他肩膀说，不，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会忘记都会过去。家庭意味着责任，太重了。我一个人很好很自在，再说有儿子就够了，看你长大成人，妈妈一样幸福。
　　母子俩依偎着守了岁，12点过后妈妈又煮饺子，梁墨笑着说今天把一年份的都吃掉了，撑得腰都弯不下了。
　　妈妈也放下筷子说，那就扔在这，明天睡够再起来收拾。
　　时间逼近凌晨两点，梁墨却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他心绪翻腾，一会儿是任寰宇发来的照片邮件短信，一会是妈妈见到他时欣喜期待的神情，一会猜测着任寰宇外公会知道了什么，一会又猜想着妈妈一直单身的原因……
　　高中时他问过妈妈，是不是怕再婚后男方会对自己不好所以一直不再找，妈妈依然否定，只说不想再结婚，这样很好，自由自在，没有负担。
　　任寰宇无数次想到爸爸，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妈妈从不曾说过爸爸的坏话，她对爸爸的评价只有一句：我不了解他，但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也算得上是个有担当的人。
　　他小时候的邻居多是妈妈乐团的同事，可这些人对他们母子并不友好，梁墨记得小时候的同龄小孩子都不跟他一起玩，偶尔一个两个跟他玩的，都被自己父母喊走并再三叮嘱不许跟梁墨一起玩。
　　妈妈发现后直接跟另一个乐团申请了调动，他们母子直接搬离了那个城市。
　　梁墨知道，妈妈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她倾尽一切，让自己这么多年生活安稳。
　　可现在…… 现在梁墨心里打鼓，我能告诉妈妈我的事吗？我能向她坦白我的感情和性取向吗？如果她知道自己穷尽心血守护的儿子是个喜欢同性的‘怪物’，她会伤心死的！她会希望从没生过我吗？！
　　任寰宇，梁墨想到任寰宇，心里更难过。多好的一个人，如果我心肠再硬点，元旦晚会那天我如果没走出来，没答应他在一起，是不是现在大家都会轻松点？！
　　梁墨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不要这么想！这怎么对得起任寰宇！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

　　初一一早，外公就招呼任寰宇出门，祖孙俩乘车去往大湖边的植物园。
　　地处湖边水汽丰润的植物园是他们每年春节必去的地方，春节假日总是游人众多。梅花，早熟的玉兰花，郁金香都在盛放，碰上晴天，冬日暖阳，格外惬意。
　　任寰宇跨着相机，一会拍这一会拍那，偶尔会让路人帮他跟外公合影，忙得不亦乐乎。
　　两人走到一处亭子坐下，外公看他兴奋的脸说，“去年让你来还不肯，怎么今年这么孝顺？”
　　“外公，去年是高考年，忙学习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看花？今年不用拼高考了，自然孝顺外公啊！”
　　“哼！”外公响亮的哼了一声，眼睛又看向别处。
　　过了一会说，“回去把你拍的照片让我挑挑再发邮件！你那技术啊，我还真信不过！”
　　任寰宇脸一红，马上接道：“啊啊，外公，玉兰花我们学校也有，就是开得晚。您帮我挑挑蜡梅和郁金香的照片呗！”
　　“嗯！”外公着重的嗯着，过了会又说，“照片再好看，还是不如亲眼看漂亮啊！”
　　任寰宇打着哈哈说，“外公我再去拍几张，回头您帮我挑！”说着起身跑了。
　　中午回到家，他一头钻进书房开始导出相机的照片，招呼外公帮他挑选。两人正忙着，前院任重远带着任尉宇却进门了。
　　“外公！”书房没关门，任尉宇大步走进来。“你们做什么呢？哟，这么多照片！”他探头看屏幕。
　　“上午拍的，我跟外公去植物园了。”任寰宇答。
　　任重远也在客厅搭话，“难得放晴，是要早点去。”
　　外公还对着屏幕比划，小声说照片的取景的问题。
　　任尉宇也跟着仔细听，他虽然对摄影没什么兴趣，但色彩画面等知识却是陶瓷工艺品的基本功。
　　外公挑出几张比较漂亮的照片后就走向客厅跟任重远说起话。
　　任寰宇把照片一张张压缩打包后准备发邮件，站在一边的任尉宇突然问，“诶，你挑出照片干什么用的？”
　　“噢，发给我同学。”任寰宇没抬头继续上传照片。
　　“你同学学画画的？”
　　“不是，就觉得漂亮，发给他看！”
　　任尉宇突然一伸手拍他肩膀，把任寰宇拍得一愣，“你干嘛？”
　　任尉宇看看客厅，转过头小声问，“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任寰宇犹豫了一下点头，“啊！不行？”
　　“可以啊小子！”任尉宇依然小声，“先别告诉爸爸，我的事还没过去，你要让他知道他肯定跟你翻脸！”
　　“嗯，还没打算告诉他呢，以后再说吧！”
　　“哎大学刚第一个学期就交女朋友了，你速度挺快呀！说说，什么样的人？”任尉宇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很优秀的人！”任寰宇挑眉笑。
　　“看来很得意嘛！具体说说！”
　　“不告诉你！”
　　“好好我不打听！你小心！别得意的露出马脚！”
　　“我都不回家，露屁的马脚！”
　　“…… 嗯，还是你厉害！”任尉宇瞪他一眼起身，“外公知道了？”
　　“嗯！”任寰宇点头，摁下了发送键。

　　梁墨收到邮件已经是初二下午了。虽然家里有只两人，但这几天家里会来许多学生拜年。他们要准备一些小吃水果，还要空出时间跟客人聊聊天。虽然跟任寰宇发短信时知道他给自己发了邮件，梁墨还是在第二天下午才找到时间去网吧。
　　看着屏幕上绽放的郁金香，浓烈的红黄，透亮的粉白，他坐在椅子上傻笑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发短信：“看到了！好漂亮的花！特别喜欢！”
　　任寰宇很快回复：“喜欢哪一种花？”
　　“郁金香！这花太美了！”
　　“嗯，确实很美！”任寰宇想了一下又发，“我拍了好多张，这几张是外公帮我挑的，他说这几张好看！”
　　梁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愣着没动。
　　“外公还说照片再好看，也不如亲眼看到漂亮，梁墨，找个机会来我家吧！”
　　这条短信发完，梁墨再没回复他。任寰宇不禁慌张，自己是不是真的过于得意了？外公猜到他的心意，没有生气阻止，反而很认同很鼓励，所以他就忘记了梁墨那样的小心谨慎，更不要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的其他人对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
　　可他其实就是想念梁墨了，他不是要公开什么，更不是要梁墨有什么压力。他不会要求梁墨向家人出柜，哪怕梁墨一直都保密跟他的关系，他也没任何意见。
　　他泄气的坐在沙发上，两手捧着手机发呆。
　　良久，他编辑短信：“我很想你，想让你看这里的美景，想让你尝这里的养味，想你能在我身边…… 是我太急躁了，想得不全面，你别生气！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来这里好不好？”
　　按下发送键，他瘫进沙发里。
　　“嘀嘀”短信声响。
　　任寰宇一下弹起，跟着跳起的手机差点砸向地面。
　　“没有生气，是我不好，你别难过，我发了邮件给你，看看吧。”
　　任寰宇跑向书房，飞一样关上门打开电脑。

　　寰宇：
　　我很矛盾，我很喜欢你，感谢你待我的情意，我也觉得对不起妈妈，愧对她的养育付出。我曾经想过一生单身，永远陪伴妈妈，但又抵不过内心感情，还是向你表达爱意。我很怕，我怕失去你，但更怕自己最终还是伤害你。
　　你是很好的人，很好很好。是我太懦弱太虚伪，我不敢向妈妈出柜，不敢跟她说我喜欢的人是男生。
　　我不能去你家，对不起寰宇，我没有做好准备，也许我永远都无法做好准备。该生气的人是你，我应该向你道歉！
　　对不起寰宇！

　　这封邮件看得任寰宇后背发冷，梁墨是在跟他分手吗？
　　不！他不能让梁墨有这样的念头！绝对不能！
　　他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长短信：别这样说，我们都需要勇气面对家人，我永远不会让你在我和你妈妈之间做出选择，有这样疼爱自己的妈妈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是我得意忘形了，完全没想过你的压力，我们不再提这件事好吗？你永远不跟妈妈讲都可以，只是别推开我！你答应过我的！

　　梁墨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想哭，憋得鼻子发酸嘴里发苦。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站住脚步读起短信。
　　读罢，一串眼泪终于掉下来。
　　他回复：嗯！不会推开的，我答应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