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宾宾有李

1、过气女歌手

　　“第32届金曲奖最佳女歌手奖，得奖的依然是季梦晚！恭喜季梦晚凭借古风专辑《天上人间》摘得桂冠！在刚刚已经拿到最佳编曲奖以后，又拿到这个最佳女歌手奖！歌后之名实至名归！恭喜季梦晚！”
　　空荡的医院走廊，方好安静的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座椅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手机里现场直播的金曲奖颁奖典礼，季梦晚拿到最佳女歌手以后在星光闪耀的舞台上倾力演唱着《天上人间》的主打歌曲《春江花月夜》。
　　火辣的身材，娇艳的面容，清脆嘹亮的歌喉，年轻有活力。这样的女歌手，美貌与实力并存，活该被力捧。
　　如果自己能再年轻个十岁，也不至于这么轻易的被公司舍弃吧…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终究是不同人也不同命，生不逢时，怨不得别人。
　　“方好，我知道你现在急需用钱，你妈妈的手术不能再等了。公司这边愿意给你一百万，你把《天上人间》打包卖了吧。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这个价格已经给的很高了。多少有些这么多年的情义在，不会让你吃亏的，再好好想想。”
　　“你都已经30多岁了，这几年心力交瘁的，保养的也不好，状态这么差。别怪公司，你是有点实力，可是没人气呀。你看你整天愁容满面的鬼样子，让公司怎么捧，亏本的卖卖，让你做你会去做吗？”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跟公司还有合同在，雪藏你那是分分钟的事。不给你安排活，你有钱往你妈妈那个无底洞填吗？识趣点，把专辑卖了吧。”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方好的思绪，手术室的灯关上，走出来两个医生。
　　方好赶紧站起来：“程教授，我妈妈怎么样？”
　　程医生摘下口罩，略显疲惫：“手术是成功了，就看接下来这一周的恢复情况了。你妈妈年纪大了，身体底子弱，这几天，你注意看护。”
　　方好略松了一口气：“我这几天都守在医院，程教授，辛苦您了。
　　方母术后都在重症监护室观察，方好穿着防护服，寸步不离。
　　看着病床上瘦骨嶙峋的方母，胃癌已经将她折磨的面如死灰，毫无生气。再加上做了几年的透析，头发也掉光了。弱小的一团卧在病床上，光秃秃的额头，惨白的面容，看着十分可怖。这样的手术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病发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方好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连着7天方母都没有醒，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方好，你母亲恐怕是不行了，别强求了，现在活着对她是种痛苦，别让她再受罪了。放手吧。”
　　方好拉着她的手，心灰意冷的哭泣着：“妈妈，你不能丢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好好呀，妈妈！我会努力挣钱的！不会让你再这么辛苦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你呢，妈妈，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我会受不住的。你操劳了大半辈子，都还没有机会享享我的福。妈妈，你最爱我最放心不下我了对不对，怎么舍得抛下我一个人，你不能走，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妈妈！你醒醒呀！妈妈！”
　　回应方好的只有呼吸机沉重的声音，直到心跳检测仪器发出刺耳的嘀声，方好再也忍不住伏在病床前，号啕大哭。
　　凌乱的出租屋里，方好整理着方母的遗物，方好爸爸在她八岁意外去世以后，方母就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这二十多年省吃俭用，操劳一生，竟然连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老旧的相册，里面留下方母的些许痕迹，弥足珍贵。
　　方好坐在地上，翻看着相册，里面记录她从小到大的很多美好的记忆。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自己的童年无疑是幸福的，妈妈将她保护的很好。宁愿自己辛苦一些，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比别人少。
　　方好抚摸着妈妈的照片，明明年轻的时候那么漂亮，笑容满面，温柔和煦。时过境迁后，却已被病痛折磨的面目全非。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方好从小就喜欢唱歌，方母毫无怨言，打着几份工，供着方好上了她心心念念却烧钱如流水的音乐学院，这其中的艰辛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的。
　　那时候的自己在干嘛呢？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妈妈的异常呢？
　　因为那时候的自己满腔热情想在娱乐圈闯出一番天地，赶不完的通告，喝不完的饭局。后来终于小有名气，出圈了有那么几首脍炙人口的歌曲。
　　然后呢？就飘飘然了，偶尔妈妈的关心问候，自己也会不耐烦的敷衍着。
　　“我忙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都要练歌，累死了！晚上还要跟一些公司的前辈们应酬，拉拉关系取取经。我这事业才刚起步，公司也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天天督促我，哪敢松懈。等我有时间，我回去看你好吧。先这样吧，回头再聊！”
　　那时候的妈妈该是怎样的心情，应该很失望吧！居然教出这种不孝的女儿…
　　厚厚的相册，却只有廖廖数张有方母的影子，后面都是方好的个人照，记录了她每一次升学，每一场表演，每一次得奖。时光戛然而止于那一年秋天，方母晕倒住院，胃癌晚期。
　　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有的只有无尽悔恨和自责。
　　子欲养而亲不待，早有前人用切肤之痛的经历写下这句话，可惜自己看懂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啪嗒一声，相册的最后一页掉出一封信，方好捡起来，信封沉甸甸的，像是不止是信。
　　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个长形的平安玉牌。方好攥着玉牌，玉牌上挂着一缕暗红色的絮穗，小心翼翼的翻看着，玉牌的背面刻着：平平安安，无事烦忧。
　　“好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都是妈妈身体不争气，得了这个病，白白耽误了你。让你陪着我大大小小的医院到处跑，错过了原本可以发展不错的大好机会，都是妈妈的错。其实妈妈舍不得走，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给你写这封信，是希望妈妈走了以后，你能打起精神，好好生活。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不会让我担心的。
　　好好，妈妈想求你一件事。去年我去了一趟天目山，找寺庙的空闻大师为这块平安无事牌开了光，大师说只要心诚，这块玉牌就能保佑你一生平安。我又贪心的跪在佛像面前，求了许多愿望。大师说了，只要每年去寺庙里还愿，我许的愿一定能心想事成。我知道你肯定觉着这都是骗人的，但是妈妈相信的。你答应妈妈，每年去天目山帮妈妈还个愿，烧个香纸，妈妈在天上收到那些纸钱，就知道你还平平安安的，妈妈就放心了。
　　好好，你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妈妈知道你在想什么，妈妈从未对你失望过，你也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对吗？妈妈走了以后，你要健健康康的，好好照顾自己，你要坚强，妈妈相信你可以的。
　　好好，再见了，原谅妈妈没有跟你好好告别，妈妈爱你，如果有来生，希望我还能做你的妈妈。
　　还是算了吧，如果有来生，希望我的好好能投胎一个父母双全的人家，家境殷实一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行，不要受这么多苦。如果是这样，妈妈也是开心的。
　　乖好好，一定要记得去天目山，给妈妈还愿。妈妈会在天上，一直保佑你的。”

　　禅源寺的佛堂内，方好将玉牌放手心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的祷告。
　　愿妈妈的灵魂在天上能得到安息…
　　佛坛上立着三座男相观音，通体金黄，灵光乍现，庄严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跪了多久，膝盖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旁边的小沙弥忍不住提醒：“女施主，后面还有人排队…”
　　方好睁开眼睛，看到他：“寺庙里可有一位叫空闻的大师？”
　　小沙弥懵懂懂的点点头。
　　“可以引荐一下吗？”
　　小沙弥带着方好走到了内院，远远看到堂内有一位僧人跪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哒哒哒的声音，辽远清晰。远见有人进来，那僧人便放下木鱼，起身相迎。
　　小沙弥将放好带进来，双手合十像空闻行礼后就退回了前厅。
　　“是空闻大师吗？”
　　“是老僧，苦主有何事难解？老僧愿闻其详。”空闻慈眉善目，一脸和蔼。
　　放好摊开手中的平安牌：“我妈妈曾在贵寺为这块平安牌开光，她在这里许了很多愿望，我是来为她还愿的。”
　　“阿弥陀佛，苦主节哀。”空闻向方好低头作揖。
　　“大师怎么知道？”放好惊讶的问向他。
　　“即是你来，她便不在。你母女二人情愿已尽，前路艰难且长，望苦主珍重。”
　　“大师，人死了以后会有灵魂吗？妈妈她会在天上看着我吗？”一提到方母，放好眼中微微含泪。
　　〝阿弥陀佛，生既是死，死既是生。任何一个躯体死亡后都将化为虚无，返回尘土。生从无影无踪走来，死在无声无息中消逝，这本就是自然的规律。苦主不必执念。”
　　莫不是这30多年都白活了，还妄想有灵魂鬼神一说，人死灯灭，自然规律，还有什么可想的，不过是妈妈怕自己想不开哄骗自己罢了。
　　可是在这纷纷扰扰的世间，从此以后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活着有什么意思。
　　如今的方好，三十多岁，身无分文，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倾尽心血的作品也不过是为她人做的嫁衣。可是此刻想到这些，方好内心毫无波澜。
　　没有了爱的人，那些荣耀和聚光灯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妈妈想让我好好活着，不能这么轻言放弃，妈妈会失望的。
　　方好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季梦晚的名字。
　　“喂？师妹，我是方好。”
　　“方好，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不难听出话语中的不耐烦。
　　“师妹，你别多想，我想回公司上班，但是公司那边已经不接我电话了，我知道公司现在力捧你，念在咱们同门的情分上，你帮我牵个线可以吗？”方好近乎哀求的语气。
　　“方好，你不会是想讹上我吧！当初天上人间可是你自己卖的！我可警告你，你可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季梦晚生怕她反悔。
　　“我没有！师妹你别误会！我就是想先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我妈妈过世了，现在我身上没有钱也没有住的地方，我只是想找个出路，没有别的意思。”生怕她误会，方好急匆匆的解释。
　　“方好，我跟你明说了吧，公司是不可能让你回来的，你现在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公司躲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让你回来。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可能还会有娱乐公司愿意签你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季梦晚生怕她还要纠缠，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嘟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之前就听过，跟妈妈当时心跳监控仪的声音那样像，方好瞬间心灰意冷，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人生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妈妈，原谅我的懦弱，我怕你在天上等不及了，要去找别人的做女儿了。我来陪你做个伴，这样我们就都不孤单了……
　　2022年6月22日，过气女歌手方好在墓地割腕自杀，警方将她的最后一通电话公之于众，一时间舆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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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