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手术刀》辣翅配可乐

52、五十二 阳光

　　“尤大夫！这边有两个伤员，有一个我们尚不好推断能不能动！麻烦你过来看一眼。”

　　“好！”刚刚回到临时帐篷的尤希望还没来得及把手套取下，答应着赶忙飞速换下手套去取手头已经用完的急救包，手里的其他一些医用具还没放下就接着被她抓着往现场奔了。

　　这两天里，她和恩平、郝友三人真可谓是聚少离多：回到帐篷休息时通常都见不到彼此，根本都不像同路过来的。但是比起这两位，尤希望觉得她还是更想另一位。他此时不知道在医院里也已经忙成什么样了。

　　不管怎么说，她其实还是挺想抽空给伏辰打个电话的。但是昨天晚上通讯录里翻都翻到他了，她还是及其果断地把手机扔到枕头底下闭上眼睛：特殊时期，还是睡觉更划算一点——虽然睡了两个小时就被叫起来了。

　　二人出了帐篷，雨仍然大得吓人。好像任何地方发生大型灾难都离不开“暴雨”这一要素。此时正是黄昏，但这几天槃山无论何时都暗无天日，不看手表根本无法判断时间。连树影子都被风吹得左摇右晃，但大家基本都习惯了那灾难般的风声，只不过有的时候走路确实是更费事了。

　　“具体情况是什么？”尤希望一边跟着消防队员往前跑一边问道。

　　“患者有两个，一个性别女年龄四岁，看上去并无大碍，但是被困住了只能探个头出来，也只是被困住了，所以我们会直接给她把杂物处理掉放她出来，你去看一眼就行；还有一个性别男，胸部脑部均受损严重，还有腿部骨折、肋骨骨折、髋部骨折，多的看不出来。可能有颅内出血，有铁杆插进右侧胸腔，目测损伤动脉可能性并不大，血胸是肯定的，……已经没有意识了。这个应该不能轻举妄动。”

　　“可以啊小兄弟。”尤希望有些气喘吁吁地说。

　　那小战士嘿嘿一笑，明显知道她说的“可以”是指什么，很带有点自豪心似的说：“我爸也是个大夫，也算是耳濡目染惯了吧。”

　　虽说二人是打趣着，但脚步非但没有减缓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了。由于连日的暴雨，槃山这样不易积水的地方终于因为坑坑洼洼多起来而积起了成片的泥水。他们一个穿着靴子、一个穿着绑着绳子的雨靴跑在泥水里，溅起的水花真是毫无美感可言，完全就是一幅末日落难者的光景。

　　不知道怎么，消防车突然开始鸣笛，刺耳的嚣叫声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尤希望终于跟着消防队员到了目的地。她看着四周因为狂风暴雨而朦胧混沌的一切，大声问道：“患者在哪！”

　　“这！”

　　尤希望一转头，看到不远处围着两圈人，其中一圈人里的小姑娘刚刚从一大片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脱出身来。

　　尤希望朝着二人被围住的方向走去，脑子里在想是否立刻去看那个重伤者，还是先看一眼那个女孩以防她存在内伤没有被发现而半路出现意外。刚走两步，她就听到了隆隆的巨响，说不出是从哪传来的，包围了这个世界的巨响。她只感到似乎脚下的地面都在震荡——大约几百米远的地方再次爆发了泥石流，浑浊的流体隆隆而下，冲击着一切，摧毁着一切。

　　“走！快走！！都先快走！”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呼唤着。尤希望迟疑了一秒钟，紧接着立即找准方向和大家一起跑起来。虽然这一次的动静不及上次，肉眼判断覆盖范围也大致在西面，可能难以达到此处，可是这里仍然不在安全范围内，况且这一段路面偏偏堆积着大量的重型金属器物，只要被波及到，那就将是极可怕的。

　　突然，她听到一阵尖锐的哭声，本能地扭转过头看到了这样一幕：原本和他们跑在一起的刚刚被救出来的那个小姑娘不知道怎么被什么绊到脱了消防队员的手，跌了一跤，惊恐地哭叫起来。大家惯性地往前奔跑，所以已经和她差开了好几步远。尤希望反应极快，立马调转头跑去拉她，所幸小姑娘也争气，在尤希望跑到她身边时也已经站起来了。就在这时，大家感到震荡突然加大，却是泥石流影响到了这边。小姑娘身旁堆得极高的杂物里面，有两块大石砖板正砸向她。

　　尤希望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愣是把小姑娘甩开了十几米。大块的石砖落下，刚好砸到尤希望左臂，把她推得仰面倒了下去。

　　“希望！”

　　尤希望不知道听到了谁叫自己名字。刚刚的几秒钟里，她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直到这一声才把她的听觉又拉了回来。震动基本停下了，雨迎面砸了她满脸满身，风刮过时更是似乎要把更多东西都一起推到她身上的恶劣，远处巨大的声响是要透过她心脏般的狂虐。砖石把她左臂固定在了地上，她尝试着扭了扭身体——一阵剧痛袭来。她抬头往身上看去，是一根长钢钉从她的腹部穿了出来。

　　“尤大夫！”刚才那名消防队员大喊着要往尤希望的方向跑去，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此时泥石流导致的震荡虽然暂时停止了，但短时间内那些不稳定的杂物由上而下倾泻的可能性是巨大的。所以他随即又改变了脚步朝大家叫道：“快点远离这里！”幸而这里一片大多是医护和其他训练有素的人员，全部在消防员和军警的指导下带着被救出的幸运儿们迅速撤离现场。

　　尤希望只觉周围的一切都极其清晰，清晰得病态。雨声尤其大，倾倒在地上和她的全身，从宽松的雨衣里灌进去，打湿了她的衣服。这一整个天地就只剩下雨水了一般，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清看不到。风声像着了魔的妖怪，忽远忽近。这风像是专程来配合雨的，吹得人恨不得要成仙，吹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哐哐作响。身旁不远处的人们有一部分声音越来越远，有突破了风雨声的叫大家保持冷静的嘶吼声和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与远处仍然轰鸣不断的灾难声混在一起。一道闪电劈下来，惹得惊叫更甚。她躺在地上，感到这闪电就好像是对着自己打下来的，嘴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叫喊。一瞬间里，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摆脱这种困境，可是不能够。左臂和腹部的头骨钻心的痛提醒她，她是笼中之兽。无意识地，她的眼泪淌了出来，依旧是无声无息的。还有——她确认了刚刚叫她名字声音的来源，就是伏辰。因为他终于已经过来了。

　　她看到他离自己很近很近，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疑问，但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更多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只不过这会的眼泪和雨水都混在一起，流向充满泥垢的地面，什么都看不出，也不用担心湿了什么。

　　血已经淌出来了，从胳膊和腹部幽幽爬出，晕染在污浊的泥水里，洋洋洒洒荡出去。

　　伏辰蹲下来，手有些微颤地举起来，好像是要干什么。

　　“这边尤大夫！需要一个医生！”消防队员大喊着，转眼看到了伏辰：“伏大夫，你来吗？”

　　“对。”“好了好了有了！”他又喊道。转头又忧心忡忡地对伏辰道：“伏大夫，但是我必须知会你一声：跟我们留在这里很不安全！其实我建议您和其他人一样先行撤离，大约十分钟后次生灾害发生的概率会小一点。”

　　伏辰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上学时不单参加过急救培训，甚至在异国参加过实战——那时他还是一个学生。

　　他手上的动作停滞片刻，道：“我知道，谢谢你！”

　　终于，他放下随身携带的急救箱，脱下身上的雨衣披在了尤希望自己雨衣覆盖不到的脸、脖子处，还有破开的伤口上方，尽量不碰到伤口；脚踝那里太远，始终都顾及不到了。接下来，他又半趴半跪下把身体俯在尤希望上方，尽量用自己的身体制造一个无雨的斗篷。他拿起听诊器、防水手电等物，给尤希望做了全套在这里能做的急救检查，再试图去看到她被磕住的胳膊究竟成了怎样的景况。

　　他努力把头探去上层石块形成的虚空底下，看见尤希望被磕到的地方大约是从大臂下部到小臂上部。最最关键的是，因为极大的重量和歪斜度，并不消多么锋利，石砖板便将她胳膊的关节上端破皮破肉，挤压得距离地面只三公分。况且，此处冒出血液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腹部的情况表面上更加清晰。这儿就是实打实的穿透伤，但目前尚不能判断具体伤及腹腔中哪些器官。

　　总而言之，结果很残酷：碾压伤大致造成了肱动脉破裂，穿透伤也大概率导致了腹腔紊乱。最吓人的是，出血量非常大。尤其是胳膊，动脉破损导致的大出血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极其严重。

　　这些，不单单他，尤希望也万分清楚。

　　这时候，他突然宁愿她什么都不懂。

　　救援人员劈石凿铁的声音不断在他们头顶炸开。可是他们很清楚，这些石块砖块铁块玻璃块的混杂物是那么难以破除，如此难度的救援恐怕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完成。

　　尤希望穿着雨衣泡在水里，看着伏辰，眼里空无一物，但就是看着他。可他什么话都没有，紧接着进行简单且无用的消毒止血。奈何雨实在太大，风向又时时变化，他再怎么仔细小心也难以令所有雨水都不打扰到她。

　　他勉强给她进行了艰难而基本无用的止血和包扎——这种情况下，什么都做不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尤希望张开已经开始有些泛白的嘴巴，问道。此时的一切依旧黑暗朦胧，但她的脸看起来却格外清晰。白皙的面颊上满是雨水冲刷而过的痕迹，睫毛粘在一起，面孔中都冒着寒气和疲惫。

　　“我本来就报名了，没和你说。”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异样，又接着道，“和你一趟，但不是一辆车。”

　　伏辰此时手上能做的事差不多都做了，只静静地最大程度上环住尤希望。他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但是冻得像二月里的冰刀。

　　不知为什么，尤希望并没有对他的回答表现得很惊奇，只道：“那你刚刚也是因为那个，头部和胸部同时受伤已经无意识的患者来的吗？”

　　“是，也许是同一个人。是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