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手术刀》辣翅配可乐

51、五十一 薄雾

　　现场的氛围已然是十分僵硬，在座的人无一不感到如坐针毡。个别嘴碎点的已经憋着要和旁人交流的欲望憋得很难受了，奈何这会议室里一来人少，二来又静得出奇，实在是没半点机会。其实在座也并非没有人想站出来打断提议略过此段话题，但他们不了解这对兄妹之间的关系也不了解这件事，再说更关键的万一这事真的和灾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到时候这成什么了。

　　而此时的陈乐康正悠哉悠哉地品着茶，眉目舒展，一眼看去四肢肌肉放松，仪态协调。陈乐天似乎看懂了什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又把视线挪开，移到自己面前的公文上，但实际上什么都没看，甚至目光都没有完全聚焦。

　　冷场二十秒后，陈乐天的清晰稳健的声音再次响起：“陈院长，你一定知道这件事我在说什么。下面，我再提一嘴刚刚说到的尤希望尤大夫。

　　“据我所知，尤大夫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心外科大夫，也是平林医院心外科副高，不论是临床门诊、临床手术甚至急救，都是贵院乃至全省排名靠前的顶尖人物。当然，她也有个很大的毛病，总结起来就是活得象牙塔、思想幼稚、不知轻重，全是小孩子脾气，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偏执、自私、不可理喻。咱们再前的事就先不看了，主要说她最近闹得极其出名的几件：齐归事件，这应该是最著名的了；葛究事件，搞到法院去了，大家应该也知道；还有些什么乱七八糟她给家属没签字的患者抢救了手术了我也就不谈了，总之这个人大家知道，出名不仅因为她精湛的医术，还因为她叹为观止的作术，所以她有时候能比一些老一辈名医名气还要再大些。

　　“虽说她美名与恶名齐肩远扬，但至少我个人还是会因为她对医学的执着与尊重刮目相看，这是后话不提。我想说的是，为什么齐归事件里平林医院是这样的态度？为什么当她为了医学理念与自己的尊严突破规则时，你们竟然一点点包容都不肯有？至少我看到的，你们压根不是在论责任，你们就是把责任一股脑全算她头上。或许这可以理解成是一种利益最大化，我同样作为一个领导，一个院长，并不是不能够理解。但是有多少人想过，这是在践踏她纯粹的信仰呢？有多少人想过，这是在给自己曾经发过誓的理念蒙黑呢？又有多少人想过，医患关系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都是因为尤希望这样的人吗？你们是否更不无辜呢？

　　“确实，我没办法说尤希望就是对的。她的错显而易见，简单得天真。她很多时候为了所谓理想会表现得偏激。但是陈院长，你作为把舆论责任推到她头上的一把手，会不会也在某个时刻里感到哪里不对呢？

　　“也许，尤希望所希望的，是医院能保留最纯粹的医学，但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医院是医院，它能作为一部分医学的载体，但绝不能包容其所有的纯真。可是医院和医生是一体的啊，如果连医院自己都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医生了，它要怎么才能留住那些愿意抛头颅洒热血治病救人的精英人才？”

　　终于，座下有人忍不住鼓掌。陈乐天说得投入，没来得及看到第一个人是谁，接连下去就又有两三个人跟着鼓了起来。起初，鼓掌的人都是凯龙医院的，但最终，一大半的人都拍着手。他们中不乏有对尤希望颇持看法的人，但此时这些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陈乐天微愣后，微笑着点了点头，但马上便严肃起来：“其实，刚刚那些有关尤希望的事情中，我少说了一项，那就是前两天尤希望仍然受齐归一事影响无法正常工作但仍然呆在医院随时待命时去到陈院长办公室找他想要讨论一件事，但是，据说陈院长虽然对下属坦白了许多，却在事后更加坚定了要把尤希望赶出平林这个对于她意义非凡的地方，证据是有人发现了你起草的一些东西，她还拍了照给我。

　　“当然了，这件事按道理来说在贵院除了你那些个心腹，只有尤希望和暂时调过去的伏辰知道，但这个人并不是他们当中的。我知道你有数了，可是我没说完。她和我是游戏CP，她告诉我她本来就已经对贵院趋于失望了，这些草稿是最后的导火索。所以，你们前天看到了她提交的辞职申请，而你们也很快下达了批复，也就是说，她完全已经可以离开平林一走了之。但奈何灾情在前，如果调换编制十分麻烦，她就这么蹭着平林的名头义不容辞地赶往了前线。她告诉我，她有跳槽到我院的打算，几乎顾虑全无，所以可以大大方方把她名字说出来：曹宇楠。”

　　只听台下唏嘘一片，似乎有人想要说些什么，但陈乐天并不想浪费这样的时机，堵住了他们的嘴：“而这，也就是我想说的。说的那么多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们相信事情的真相和他们的嘴脸。这些人，我并不怀疑你们也有一颗救死扶伤的赤子之心，但你们所做的伤害，实质上是在逼迫那些怀揣着爱、感恩、信念的同僚离开这个行业，放弃这份他们曾经可以引以为傲的工作。难道每个人都是尤希望、曹宇楠之流吗？所有人都会死活赖在自己伤心地不走只为了继续自己的毕生理想或心被伤透仍然选择不懈在一线拼搏吗？谁有这个义务？

　　“曹宇楠她在灾害面前选择了要死守阵地，那那么多的非曹宇楠呢？他们的离开就是真正的离开。今天你在这插一刀，那插一刀，或许明天人就都不见了。曹宇楠在近期遇到了‘导火索’，谁能说这个医院里的别人就没有和她类似的经历与心情？再不提出，再不制止，再不商讨，灾情尚未处理完毕恐怕平林一半的人都走了！”

　　此言一毕，座上的声音是再也压不住了。尽管能听得出来多少都压着点声音，但仔细听就能感受到他们略显激动与澎湃的心情。以往的会议，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出现这种两个人干说说到完也没有其他人发表意见的情况，这次实打实是活见了鬼。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王晓，她是自这个话题开始后除了两个院长外第一个发言的人：“其实对尤希望也好，对谁也好，我们这样一心治病的要的不过就是个能留我们的地。只不过世事维艰，夹缝当中求生存，多方面压力，还有陈乐康对于我们的压迫我们也习惯了。对我你多少碍着面子能少点刁难，对其他人呢？啧啧。不过平林我可能一时半会不会走，但是陈院长可千万不要以为别人像我一样好过。”

　　一直到现在，陈乐康脸上终于又出现了点能看懂的表情：笑。但是他仍旧没有说话。

　　第二名起立的是平林医院副院长许华屹：“两位陈院长，我觉得二位都说得很有道理，今天许某在此受教了。原本我以为这个话题真的会很快掠过，没想到居然讨论出了这么有意义的问题。对于你们的观点我尝试分析一二：大家须要多多实事求是，不可因私欲耽误真理；医院确实相当于一个人情社会，但不能忘了医学科学的本，更不可恶意对待大夫，其应为整体……”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陈乐康再次无声地露出了笑容。不是轻蔑的或者嘲讽的亦或无奈的，反倒让人觉得及其真诚。就算如此，许华屹还是暂时停了话头。一旁的陈乐天看上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但她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时不时用极复杂也最简单的眼神望向陈乐康。

　　但这并没造成空档期。章丘灵作为凯龙医院的急诊科副主任也起身发言道：“各位，今天的会议真的触动到了我。我以为这次会议又会像走过场似的没留下多少有用信息，现在看来明显是我错了。至少我们应该知道他们刚刚所说的都是什么，那这场仗的胜利也就快不远了。”说到末尾处她的声音居然都颤抖起来，说完后赶在眼泪涌出前坐了下去。

　　“是的，虽然留在院里也并不轻松，但还是远远比不上前线的难度系数。再说加上危险系数……可以这么说，那些勇士到现在都生死未卜。”

　　“今天听到患者杜晓峰的事，真的特别难过。或许这有关二位院长的家事，但是，我还是要因为明白了许多而感谢。”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医学科学它就是最精彩、最美好、最值得尊敬的，无论何时何地。至少我相信。不论是不是幼稚，是不是不切合实际，是不是引人发笑，是不是被人看不起，我今天都要这么说。”

　　“或许我们要到下一个话题了？现在时间的确不早了。这个话题……不管怎么说谢谢这个话题。”

　　其实，这个时候出了一场这样的大型灾害，不单单于受害者于医院，于陈乐康个人而言也是一次打击，可能是灭绝性的打击。

　　因为，每到这种时刻，世界都会展现它千变万化却不离其宗的规律。意思是说，很多时候处于某种多方僵持的情况下，如果出现了什么巨大的变数，那么这些人或者势力就必然需要先共迎外敌，继而可能一不小心就破坏了谁的利益。而这次的外敌，就是——自然。

　　现在是醇岚市发生了泥石流，迫切需要医疗救助，那么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都必须果断地排除一切可能影响这一点的因素。

　　而陈乐天现在提出了这一点，就相当于提出了一个巨大的不可控因素。试问，这样的危急时刻，有一个只顾自己拼命排外到优秀真诚的大夫都容不下、为了一己私利连自己的亲人都算计在内的领导存在，会怎么样呢？所以不消事先团结，此时大家也会自动拧成一股绳，拥护需被拥护的正义。

　　至于陈乐天这样的做法，大家心里清楚，既是为了将沉寂多年的真相公之于众，也是为了替伏辰和尤希望讨回公道，更是为此次救援与今后的医疗工作扫除不该有的障碍，找对了时机，实乃一箭多雕。不能说不含私心，但一片赤诚为整个醇岚市医疗系统和这次灾害的思量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也难怪众人无一不赞成。

　　很多时候，你机关算尽，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依然挡不住事件发展的客观规律与时代走向的洪流。这洪流不一定是正义的，但是它至少大多数时候都能让人们、甚至下一代人们对这个世界有更清醒的认知。就好像陈乐康直到如今都没有等来伏辰的图穷匕见，确在这之前就败给了所有人。

　　陈乐康满脸惬意地看着一屋子人，好像今天到场的一屋子人和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轻轻拿起一支笔，用笔尾那端的金属碰了碰讲义夹的金属夹子，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脆音，然后不知怎么，脸上的笑意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