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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流星 ...

  •   “我和他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件事也没有……”

      “那件事?”李天纯打断尤希望,“是,的确不该道歉。可是……”

      “妈!”尤希望拧起眉头,终于还是道,“你们回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希望,你说你天天泡在医院里,这些事情不是也只能我和你妈妈多操心了吗?”尤海温和地看着尤希望,而尤希望的内心此时翻江倒海。她试图想些别的什么来代替这些令她心绪不宁的东西,结果不想还好,一想就想到了想起了早上闹事的家属。事发突然,还不知道医务科这次会怎么定性。

      “尤希望,我们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说你多大了?小半辈子都快过去了吧?你打算怎么办?你告诉我你下半辈子就这么过了是吧?”

      尤希望夹起一筷菠菜放在米饭上,把其中几根挑出来倒个个,好让它们全部叶对叶,茎对茎,整齐得好像刚刚从地里长出来。她看上去认真得像在做一台手术,一时间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不能扰乱她分毫。

      知女莫若母,李天纯一眼看出来她的逃避,硬邦邦地道:“行。我们也不逼你,还是得你自己看着办。吃饭吧。”

      “好好吃饭,你看看老扯这些不痛快的。”

      听闻尤海这话,李天纯马上一个眼瞪了过去,尤海无奈地把五官滑稽地挤到一起表示认输。

      尤希望这下心思又回到了葛究家属的问题上。道歉是不可能的,那他们会选择怎么做?显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那么是发布到网上?还是告她?

      电话响了,尤希望提手机的同时就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

      “我之前的病人?好我知道了。”她抓起沙发上的包夺门而出,“爸妈我先走了晚上再回来!”

      一路赶到急诊抢救室,果然是尤希望去年接诊过的患者。

      “小湘还听得到我说话吗?”尤希望拍拍轮床上名唤小湘的少年的胳膊。少年眉目紧闭,没有意识却看上去痛苦万分。

      “现在情况怎么样?”尤希望转身问身边的急诊医生。

      “患者大面积心衰及血管梗死……他家属说,不用进行无意义的抢救,这孩子这辈子太受罪了……”

      尤希望面无表情地听着。还记得去年这个孩子到医院时,是那样富有青春活力。纵使是面带病容,眼神里的希冀却从未变过。

      他会关心大夫护士,给他们讲笑话,买夜宵,如果不肯吃,他就会很失落的样子,闹得人反而不好意思不吃。他配合治疗,再难受也从不抗拒,平时还会乐乐呵呵地教比他更小的孩子功课。这样想着,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半是哀痛半是高兴,冰火两重天的感受一时挤掉了葛究家属的麻烦和被催婚等一众杂乱事宜,让她心里只空空荡荡,无所依从。

      两分钟不到,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不可控制地逐渐减缓。

      尽管家属已经表态,尤希望还是走到轮床的另一头抿了抿嘴开口说明道:“小湘可能……”

      “我知道。”面色憔悴的女人轻轻道,好像这些话即将耗尽她所有的力气,“谢谢你们。小湘告诉过我,想要捐献眼角膜。一开始我还不同意,可是现在想想,如果他还能以这种方式存在……挺好……”

      滴——

      心脏停跳。

      尤希望宣布了死亡时间,有些木然地看着床上的孩子呢喃:“小湘……”

      女人抽泣着,无助地攥着儿子的手蹲下。几个护士上前扶她,却怎么也扶不起。

      还来不及把心里的痛惜抹开,楼上跑来的护士冲进抢救室对尤希望急道:“尤大夫!葛究他……不行了!”

      赶到ICU,床上双目紧闭的葛究面色发绀,刚接上的呼吸机只能勉强代替他衰竭的呼吸系统。

      “尤大夫,葛究血压急降,已经休克了。我们给他上了呼吸机……”

      “太快了,是并发心包填塞和心衰加重。我记得问过病人家属并没有过胸部外伤。开放静脉通路,准备心包穿刺。”

      “病人室颤了!”

      “除颤。”

      滴——

      “来不及了!”尤希望说着就上手做心肺复苏。

      “尤大夫你刚做过CPR!换个人吧?”

      “你们几个我还不知道?体力都不够。”尤希望说完这么一句,就没再理会她们——只是低头喊着数字,拼命按摩、拼命按摩……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旁的护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二十分钟了……尤大夫。”

      尤希望胳膊猛地颤一下,身体因为动作突然停止往后仰了仰,被护士扶住,慢慢把双手收回来,低头看一眼胸表,轻轻地道:“死亡时间:十四点五十一分。”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病房,先一步去太平间等待葛究家属。

      最先到的是他父母,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去看儿子。当他们看到已经撤下呼吸机的葛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葛究母亲终于哇地一声跪在地上嚎叫起来,诅天咒地:“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怎么不来管管我儿子??你们还是不是大夫?你们这群天杀的……”

      最后终于小跑过来的葛究婶婶刚到门口就问:“我侄子呢?”

      “很抱歉,心包填塞和急性心衰没有抢救回来。我想问一下你们他到底有没有受过胸部外伤。”尤希望道。

      “你们把我侄子治死了?”她不可思议似的一呆,然后咆哮道:“你们要负责任!杀人犯……一群杀人犯!尤其是你,我侄子从头到尾前前后后都是你治的,我好好的孩子没了!”

      “请您冷静一下!”旁边的护士冲过来拉住她。

      “早上的事还没完,下午我侄子就没了。你就说吧尤希望,是不是故意的?”

      “小赵记得带他们签字。”尤希望看着咄咄逼人的女人,冷笑一声,说完就走。

      “我在问你话!你这个女魔头,你害死我侄子!你们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屁医院,居然能留着你这种人渣!”

      尤希望压住胸口涌动的惊涛骇浪和暗潮汹涌,仍然面无表情地不停步。

      已经三点了,万幸下午不是她的门诊。可是她还有两台大手术。

      她路过病房门口,就抓紧时间再看一眼各个病人。

      走到7号病床的时候她才发现之前那对母子居然已经入院了。按道理说,办理住院,尤其是平林这样的全省知名的大型医院,又尤其是心外科这样床位紧俏的科室,除非绝对紧急的情况,没有个十天半月是不可能见到床位的影子的。

      所以许多病人迫不得已转院治疗,也有很多本院的才手术完没多久只要没情况了就会被建议转院疗养。而眼前这个情况,尤希望个人觉得虽然这孩子的治疗手术是迫在眉睫了,但还没有到“绝对紧急”这个范列里。也有可能他们是托了什么关系提前进来,不过尤希望现在身上一堆事,实在抽不出空来再来管这档子事了——是的,她之前时不时还会来管管这种闲事。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搞得她满头满脸的狼狈。

      “你看看我们宝宝……哦哟你看看,他见到你都有点想哭了,要不然你把头转过去讲话吧,哦不对,衣服也先脱一下,他可能怕这个白大褂。”床边的女人挤眉弄眼地用极其矫情的语气说着毫无道理的话。

      “小朋友感觉哪里不舒服?”尤希望没理女人的要求,直接对床上的孩子发问。

      男孩一脸不情愿,嘴都快噘到天边了。可是他一双灵巧的眼睛溜溜转动,最后停在了一处,开口道:“阿姨……你的手……”

      尤希望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怎么了?”

      男孩指着自己的胳膊道:“这里!这里破了,好吓人!”

      尤希望这才想起来自己摔破的胳膊,翻过来看一眼,居然又有点出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又破了。她放下胳膊说:“没事。你今天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姨不痛吗?阿姨为什么不回家?妈妈说破了就要告诉老师。”男孩歪着脑袋再次忽视尤希望的问题,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不过看上去已经没那么想哭了。旁边的女人却有点哭丧着脸。

      尤希望无语地张张嘴,微皱起眉头:“不痛。能把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吗?”

      “没有。”

      尤希望感觉自己被耍了似的,白了个眼,刚要再说什么,女人就不乐意了:“你白什么眼?让你脱衣服不脱。我告诉你,我们在医院可是有人的!”

      “跟我有关系吗?”尤希望一脸不屑,“记得给他吃清淡点。孩子今天体温正常吗?”

      “……正常。”女人觉得自己的话被堵了。她之前只知道三种人。在她告知对方自己的能力权限不同于他人后,对方要么不动声色地变得阿谀奉承,要么不想理会她那也就直接不理这句话,要么真是感到自己的身份地位被挑衅了想对付她——当然,女人也不是傻的,这一种情况她一般竭力避免;而这种人通常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就放下身段去对付她一个无聊人。

      可至于尤希望这种,她是真没见过。她有没有“关系”女人看不出来,但是她的处事方式真是……真是低情商……

      “行。”尤希望听到孩子体温正常,满意地点点头,正打算往下个床位走,男孩却先他母亲一步说话:“等一下!你真的不痛吗?”

      尤希望看了看他,实在有点不想回答,但到底还是答道:“不痛。”

      “妈妈!”男孩转头对女人叫道,“班里老有女生说我不勇敢,怕虫子。老师,老师也说我不坚强……”

      “哪有!小朋友怎么会多勇敢呢?你才三岁啊!你们老师真是,怎么这么说,你都没告诉妈妈……”

      “不是的!阿姨出血了还不回家,我……我好胆小。”他一双大眼睛继续看着尤希望,压低声音糯糯地说了一声:“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尤希望彻底懵了。

      “我胆小,不想看病。”男孩小声道。

      女人惊讶地张开嘴,摸摸儿子的额头:“宝宝怎么了?刚刚量体温是正常的,应该没事……”

      尤希望这才了然,笑了笑,心说有时候孩子其实不是不懂事,便去下一床。

      一直到查完一病区最后一床,去手术室连着做完一台冠心一台先心,她的心情都还算开朗。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不知道算不算所谓的“被治愈”。尽管心中仍然蒙着一层灰雾,尽管……她仍然打算等她空了还是去问问护士长聂曼知不知道这回事。

      出手术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尤希望一出来就看到郝友好像在和几个护士说什么。几个看上去是才来不久的小护士围成一圈,津津有味地看他手舞足蹈信口开河,俨然一大片星星眼。说着说着,郝友无意间一转头看到尤希望,丢下几个还没听明白的护士拔腿就往那边跑:“尤希望!”

      尤希望笑着嘲讽道:“眼看套路不成功转移对象?啧啧,你也就骗骗小姑娘,我可不吃你这款。”

      “谁跟你开玩笑了。”郝友严肃道:“院长找你呢。外面到处找你找不到,恩平说你还在手术上,我就是专门来堵你的,可等死我了。”

      尤希望顿时心下了然,道:“在小会议室?”

      “是啊!看来你知道什么情况嘛!欸,”他环顾四周,凑近尤希望些道,“你去了悠着点啊,一屋子凶神恶煞的家属……医务科的一个不差到齐了。你说我就路过送个文件,好家伙,差点给我吓没。”说着,那表情好像还惊魂未定似的。

      “知道了。”尤希望轻叹口气,拍拍郝友的肩,大步流星朝小会议室走。

      小会议室里,陈乐康正在和为首的葛究婶婶交谈。一屋子人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就是一脸严肃甚至傲慢在理论的,总之全部低气压,也怪不得郝友会被吓到。

      “院长你找我。”

      “希望,”陈乐康起身示意道,“这几位是葛究家属,我旁边这位就是葛究的婶婶,李女士。”

      “你好,尤大夫,又见面了。”女人的笑容里居然带着几分和气。

      尤希望点了点头,没好气地直截了当道:“要赔偿和道歉是吗?”

      女人听得心下一喜,表面极力装作不满意的样子:“尤大夫误会了,我们是来讲道理的。至于赔偿和道歉,既然你不能恪尽职守,那么后果就要你自己承担。”

      尤希望用嘴型哦了一句,然后说:“挺有道理。那么我哪里不恪尽职守了?凭我趁着有空睡了一会?还是凭你们不遵循他人同意就随意录取的断章取义甚至有可能添油加醋的录音?”

      “尤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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