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手术刀》辣翅配可乐

2、二 霞散

　　众人安静了数秒。那名中年女人显然是没想到碰到个刺头，一时间话居然全卡在嗓子眼出不来了。

　　这时，旁边另一个微胖女人大声道：“哎呀呀我的个天，还有没有王法了哟！还说我们嚷嚷？我大侄子被你治成那个样子，到现在还不省人事，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大夫居然在办公室蒙头大睡，我们做家属的还不应该来问问情况了？”她表情相当夸张，一会哀伤，一会惊讶，好像切换情绪都不用过渡一般。如果人群里有大学话剧团的成员，此时倒应该是受益匪浅。

　　“那你们现在问清楚了？”尤希望仍然是一副爱谁谁的样子，那旁边的护士见状好像受了惊吓，想阻止一下她的嚣张行为，却被身边的前辈一个眼刀划过去制止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男人看样子酝酿了半天，把车钥匙握在手里反复把弄，终于把它塞进口袋开了腔，“敷衍了事，然后接着睡你的大觉？”

　　尤希望顿时哭笑不得：“敷衍？”

　　“当然！”微胖女人接话，“你这不是敷衍是什么？我侄子在ICU里就那么躺着，我看着多揪心呐……他睡，你就不能睡！”说着居然也带上点哭腔。

　　“各位，我实在没工夫帮你们找存在感，我马上还有很多的工作。刚刚我睡了四十七分钟，没有那么多精力陪你们耗。你们要是愿意叫，就接着在门口叫，反正保安一会就来。”

　　尤希望一开始本还想和他们理论一番，高低叫他们把嗓子喊哑了才好。结果说着说着发现自己的头开始不听使唤地痛起来，想是睡眠严重不足还进行大量脑力体力工作，现在又被气得找不着北的缘故。一想到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查房开始一天的工作，她终于忍不下去了，心里暗暗给郝友这个可怜孩子记上一笔，说完这番话调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另一个蓄着胡子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叫道，说着就伸出手搭过尤希望的肩把她硬扭了回来。

　　尤希望感觉像是有个鹰爪钳住了她的肩，紧得一痛，下意识地躲开男人的大手，退了两步。这下她是真的火了：“葛究是我刚刚抢救回来，你们一到医院就说风凉话，还到处撒野，胡说八道胡搅蛮缠，不嫌自己恶心吗？”

　　“你什么意思？这就想跑？你他妈做梦！”蓄胡子的男人在尤希望后退的同时跨上前一步，对着她就是猛一记推。尤希望没有丝毫准备就被大力推搡，整个人已经失去了重心，勉强没有往后倒去而是往左/倾了过去，侧跌到地上，由于抱着衣服，左手手肘本能地代替手掌撑在了地上，随着惯性往后摩擦了一段距离，蹭破了皮。

　　旁边呆住的几个护士这才赶忙上前把尤希望扶了起来。周围被吸引来的人群里面嘘声一片。

　　尤希望站起来，挣开几个护士，对着眼前的男人就是一脚。

　　由于尤希望穿着高跟鞋，再加上男人实在是没想到这女大夫会彪悍到如此程度，居然直接就这样被踢了个踉跄，捂着肚子好一阵缓。还好姗姗来迟的保安”拉开了他们，才没有发生更过分的流血事件。

　　双方不能动手动脚，就只能换嘴上阵。尤希望指着对面几个人气得直哆嗦：“你们放心好了，葛究我不会给别的大夫的！一直管着他的肯定是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大夫！”

　　对面的胖女人一惊，随即赶紧转过身对人群撒泼一般地喊：“快看看呐，有大夫公报私仇了！哎哟她要报复我侄子，有没有人管呐！要出人命咯！”

　　尤希望只觉得一阵反胃，赶紧咽了口唾沫。她甩开保安，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室走。

　　突然，一个从不同方向走来的男人路过此地，当尤希望重重甩上门时，他刚巧走到办公室门口，被震得险些耳鸣。

　　男人：“……”

　　他一开始没有注意走过去的尤希望，回想起来只记得余光扫到的是一个踏着高跟鞋的女大夫——在医院里，想穿高跟鞋的一般是低年资大夫，但是她们穿必然会被领导骂，闹不好还要被投诉；高年资大夫早就没这心思了，最关键的是日常工作忙得令人发指，平底鞋恨不得都得磨穿了，穿高跟鞋完全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所以，医院里，尤其是外科科室，基本不会见到穿高跟鞋的大夫，这才使得无意中的一眼如此清晰。

　　不知怎么，尽管连脸都没有看到，可伏辰就是觉得这个人莫名泛着眼熟劲。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陌生又熟悉，像埋藏在时光中的即将腐朽的枯木，盈出一点绿来。大约是有点像，罗切斯特大学午后绵软的微风……

　　这感觉只停留了一刹。他看到不远处还没来得及散场的人群和其中穿着制服的保安，立马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内心无声地笑了笑，丝毫不停歇地往前走——走过一条极长的连廊，对面住院大楼赫然摆着“神经外科”几个大字。

　　他走进早已为他准备好、铭牌上写着“外院专家办公室”的个人办公室，不紧不慢地把自己带来的资料摆放整齐，然后像能预见未来似的，拿起了手机——刚刚打开就有电话打了过来。

　　“妈。”

　　“到了？”对面传来一个柔和却很干练的声音。

　　“是，已经去找过陈乐康了。”

　　对面传来一声叹息，数秒后，又道：“好，你愿意去，我也不拦你。研究能做便做，不能做就算了。不要和他们纠缠。”

　　“我知道。”伏辰说着，眉头一紧，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握了握，好像在逼迫自己什么一般。

　　良久的沉默后，电话那头用有些犹豫的语气说：“你舅舅还好？很久……不见他了。”

　　伏辰顿了顿，回答道：“挺好。”

　　“行。天快亮了，再休息休息。”

　　“嗯。您也是。”

　　挂下电话，伏辰抬起头，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不要和他们纠缠……不要和他们纠缠。

　　他心知肚明，方才的保证分明只是一种双方皆知的欺骗。是的，他聪慧无比的母亲，不可能不知道。

　　他只觉得脑子乱透了，无数乱七八糟的事情前赴后继地给他添堵。研究、陈乐康、母亲，还有……还有那么多年前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被重新公诸于世的……忽地，他想起刚刚甩门的女大夫：陈乐康安排的？不过他还不至于玩借下属给自己甩脸子这么幼稚的把戏。

　　可是这熟悉感……难道真的认识她么？他归国后除了工作圈内必要的社交，几乎没有再结实其他人，女性朋友就更少了。

　　终于，他笑了笑，闭目养神。

　　尤希望其实没再睡着了。

　　她关上办公室的门气得把桌上左边一摞略矮的病例抓起来砸到右边那一摞上，这毫无逻辑的动作因为没注意力道推到了后面的玻璃杯——来不及让尤希望绕到桌子后面杯子就狠狠地摔向地面，变成了碎片。

　　尤希望恼恼地找来扫帚扫地，对于刚刚的冒失行为有些后悔。她把碎片倒进垃圾桶，把垃圾袋提溜起来又套上一层，再用记号笔在袋子外写上“尖锐”，放在一边，这才又坐下来。

　　一通操作下来，尤希望终于冷静了些。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首当其冲的一个重点就是：自己踢人了……可是对方先动手的。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胳膊好像有点擦伤——费力地把胳膊拧过来，果然看到擦破的地方有点渗血，便随手拿出抽屉里的消毒液往伤口上喷了喷。

　　这时候，刚刚那些家属正在和医务科交涉吧……尤希望烦躁地想。她对于这些事情其实已经丝毫没有什么所谓的不安，只是有些烦恼医务科无休止地让写检讨。这悲催的待遇着实是不像一个副高的……好在倒也没人敢拿这个笑话她。

　　至于医务科，尤希望觉得，有时候就好像学校里的教务主任对待一个“坏学生”总是习惯性批评针对那样对待自己。当然，她知道也有自己的原因。

　　但那又能怎么办呢？别人骂她她怎么可能不骂回去呢？碰到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不反击呢？况且，那医务科常年就是和他们院长陈乐康穿一条裤子的，尤其是主任薛鹏。尤希望真是不能理解他和陈乐康整天同仇敌忾的，要是陈乐康哪里不满了薛鹏比他本人还愤慨。

　　想到陈乐康这个院长，尤希望就更烦了。比起医务科，可以说此人才是“针对”她的源头。至于原因，那真是再简单也没有了：尤希望的性格太容易惹是生非、给医院找麻烦。

　　尤希望这么聪明一个人，要说想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那是不可能的。可惜她就是一根筋，直来直去从来不会拐弯，自己认为对的事就算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尤希望你搁这躲什么清净呢？刚刚是不是又闯祸了？哎呀我的姑奶奶，我的姑奶奶！赶紧去看看吧，都快闹到院长那去了……”一个长相清秀的护士突然满面愁容地闯进尤希望的办公室，举手投足间无不体现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恨铁不成钢——或许，尤希望的花名应该再添一个“知名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