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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陶桃的故事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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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桃努力保持着清醒,幸好那四人死后脑海中的声音便止歇下来,脚上的束缚也减轻不少,她赶紧摆开双臂双腿,奋力往门口游去。
没有了吟唱声的干扰,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沉沉的兽狺之声,那声音透着隐约的焦急和愤怒,还伴随着利爪不断抓挠屋顶的格格声。
陶桃精神骤然一振,双腿使劲一蹬,游到门口拔开门闩。只听“哗啦”一声,大水冲开厅堂大门,与此同时顶上房梁崩裂,屋顶塌陷,一只白狐随之跃下,在水中滚了滚,身体一瞬间长大一倍不止。
它抖开水珠伏低身子,冲着陶桃喊:“上来!”
陶桃手脚发软,勉力爬上狐背,哆嗦着抓住狐毛,狐狸猛地向前一蹿,在泼天的水潮中向着后方九曲回廊奔去。
水草疯狂蔓出,见风便长,犹如吐信的毒蛇呲呲卷来,回廊两边波涛汹涌,水浪卷起万丈水墙轰然打来,白狐毫不理会,似离弦的箭一般沿着回廊飞驰。一时间风似焚轮,水如利剑,脚下道路一寸寸被碾碎爆开,白狐毫不停顿,一转头冲向回廊另一个岔口,撒腿狂奔。
木屑横飞,水雾激扬,浪头一轮一轮自左右扑来,后头的水草亦变换方向紧追不舍,狂峰叠浪中陶桃几乎不能呼吸,她勉力回头看去,只见两边的水墙高高展开,像两扇巨大的蚌壳,呼啸着不断合拢,往往在蚌壳闭合的一瞬间,狐狸驮着她一个前扑,险之又险的一次次冲出蚌壳的包裹。
陶桃喃喃道:“这么会这样?明明刚才已经快要消退了……”
她本是自言自语,却不料蔺摇光的声音穿透风刀雨箭,即刻在耳边响起:“这是造相之术,因刚那“银狐”二字引发,本只针对那几人,却因我的闯入变本加厉……”
“造相之术?”
“嗯,与普通的幻术不同,幻术师凝结出幻境,或需要真实的东西作为媒介,或需要借助生灵死后的魂魄之力,被困之人可以凭借自身的本领脱困,若能力不足便会被幻境绞杀。”狐狸脚下不停,一面风驰电掣越过一道道水墙,一面解释。
“造相之术则是魅术师事先侵入被施术之人的意识,因势而导,顺势凝造而成,以被施术者的神识意念为媒介,深埋其中,或永不引发,而一旦引发,被施术者便会依照相术指令行事,闯入者往往被波及而难逃性命。”
陶桃暗暗心惊,喃喃道:“那这‘银狐’二字到底牵涉到什么秘密?以至于那魅术师戒备至此,一旦提及,立刻令他们自杀?”
蔺摇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闷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凝结此相界的人魅术强大到我无法想象,幸好这人还不在这里,否则我根本进不来。”
陶桃再度回头,发现那两扇蚌壳般的水墙逐渐平息,而蜿蜒而来的水草也被越拉越远,不由松了口气,问道:“这造相之术这么厉害?你修炼过吗?”
话音方落,“轰隆”一声巨响,水墙又自前方冲天而起,风狂雨骤,地动山摇,整个水面波涛翻滚,回廊早已淹没在洪水中,一块块的木板被水浪卷起又砸下,狐狸换了个方向纵身一跃,足下一点踩过浮板,再度腾空而起,跳到下一块浮板上。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陶桃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跟我娘修炼过一点,在造相之术制造的相界中,只要掌握诀窍,便能抽取相界之力幻化自身,因势而动,移易无穷。”
“怪不得你能变大这么多,”陶桃几乎被颠下狐背,忙搂住狐颈,提心吊胆问道,“这么说,在这相界中,可以想变什么就变什么?”
“那也得与支撑相界的精神力量发生共鸣才行,”蔺摇光的声音时断时续,“此消彼长,我取一分,相界维系之力便消退一分,这也是为何一旦我闯入,这相界便欲尽快将我扼杀——”
话未说完,狐狸脚下一个急刹,前方再无浮板,目光所及之处,铺天盖地都是水,水墙虽已消散,但水浪仍然涌动不休,酝酿着下一个杀招。
一人一狐瞭望着远方,陶桃自狐背上翻下来,倚着狐肩站立在狭小的浮板上。
风平浪歇,狐狸的身形悄然伸展开,不一会儿已变回人身,遍身狐毛化做一件白底银纹的衣衫,一头白发夹杂着银丝迤逦垂下,轻盈衣裾裹着丝丝发稍,临空飘飞不绝。
陶桃检查着身上的各色小药瓶,嘟哝道:“还好,没打湿……对了——怎样才可以和这里的精神力量产生共鸣?”
她转头仰望着蔺摇光绝美的侧脸,充满期待地问:“你可以说说么?”
蔺摇光长眉微凝,显得有点苦恼,“这个……有点难,一时说不清,不过就算你修习过造相之术,在这个相界中你可能也没办法化其力量为己用,因为这里散落残存的力量都是妖力,我可以获取,你却不行。”
“妖力?你是说这个魅术师很可能是妖?”陶桃诧异道,“传闻最强大最厉害的妖不都被隔绝在沧南妖域中么?这事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她瞟一眼蔺摇光,小心翼翼地问:“……你娘妖力就很强,又会造相之术,银狐二字又是引发关键,会不会是你娘造了这个相界?”
蔺摇光苦笑摇头,“不是我娘,我能感觉得出来。这个相界攻击力很强,而且很明显要置我于死地——”
陶桃冲口道:“因为你也是银狐!哦,不对,现在只能算小半只……早知这样,你就不应该进来救我,我运气好,福大命大,也许自己也能逃出去。”
“谁进来救你?”蔺摇光有点急了,“我是听到“银狐”两个字一着急才进来的!”
“哦,也对,我怎么突然忘了你娘这事!”陶桃深以为然,“既然你是为你娘进来的,那我也就不用再有负罪感了。”
说话间,远方灰蒙蒙的水面出现了一条宽广的水线,水流变化了方向,脚下的浮板缓缓向那越来越高的水线荡去。
陶桃情不自禁抓紧蔺摇光手臂,“怎么办?要和它拼吗?”
四面八方的水开始朝着那道水线奔腾而去,脚下的浮木也因速度加快而不停打着转,水线已变为漫无边际的厚重水墙,白浪翻滚着一波波攀高,隆隆的声音传来,似万马奔腾,千龙遨游。
“拼?怎么拼?”蔺摇光似是对她刚才的话语耿耿于心,没好气道:“你拿什么跟它拼?”
陶桃道:“这相界里都是水,水不能堵只能疏,你刚不也说了嘛,造相之术讲求因势利导——哎呀!”
她突然惊呼一声,原来脚下那块浮木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咯吱裂开,而在落水之前,蔺摇光已拖住她的手臂轻轻一跃,提着她凌空而行。
雨雾茫茫,风刃飕飕,陶桃被刮得发髻散乱,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狂风吹开衣袖襟怀,她藏在衣服里的各种药粉飞散而出,倒像是拖了五颜六色的长长尾巴。
蔺摇光低头一看,忍不住偷偷一笑,陶桃哭丧着脸道:“快想想办法啊,再这么着,我这大半年的幸苦都白费了!”
蔺摇光收了笑容,轻拂衣袖引来一根浮木,那浮木迎风一转化为一只轻巧坚固的小船,船身狭窄两头尖尖,两人落到小船上,船身左右的一截船舷立刻升起围拢成船篷,将飘摇不断的风雨阻挡在外。
陶桃缩在船篷里又惊又喜:“这个好,早知再快也闯不出去,就该先把这船变出来,慢是慢,到底能遮风挡雨。”
蔺摇光站在船头,凝视着越冲越高的水墙,那水墙已嘶吼着冲到万丈高峰,两边的浪头也开始向中部聚集,半空中隐隐现出一条巨大的水龙身影,龙头须张怒目,于云雾中高高昂起,龙身鳞甲利爪,盘旋翻滚在水波之上,还未成形的尾部与那水墙连接在一起,如蛰龙初醒,气吞万里。
蔺摇光回头看陶桃一眼,道:“你自己小心。”说罢踏浪而去,一眨眼便不见了影踪。
此时天昏地暗,小船外风雨肆虐,陶桃抱紧船舷探出脑袋,那通身银白的水龙吐气为风,呼声为雷,张开巨口朝这边扑来,一时狂澜叠生,波涛汹涌,而威风凛凛的龙身仍在不断壮大,澎湃的浪潮冲向水墙,化作龙尾不断升腾。
陶桃赶紧又缩回篷中,那龙头居高临下俯视着蝼蚁般的小船,身形竟有一瞬间凝住不动,而在龙头之上,嶙峋苍虬的龙角之间,也在此时赫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
巨龙很快便觉察到了,怒吼一声缩回龙身,龙尾倏然卷起万倾水浪,往龙头扫来。
一阵疾雨狂浪过后,蔺摇光衣袂当风,仍是如履平地一般稳稳站在龙头顶端,任由怒龙摇头摆尾翻腾不休,在那渺小的身影后方,有无数只狐眼渐次出现在半空中,一睁一翕间,闪动的微光逐渐扩散开,笼罩了整个水面。
巨龙无可奈何,仰天咆哮一声,昂首冲向云霄,蔺摇光踏住龙头,与巨龙一道乘风而起,扶摇直上,在龙首冲到高处时旋即飞身离开,千万只狐眼齐齐转向,逐渐汇做庞大的一只。
他停留在高空之中,双臂往下一推,斜下方的狐眼立时自瞳孔中射出一道火炬般的灼灼光芒,那道光芒射到水面,燃起熊熊大火,将整个水面横切开来,火线所到之处,大地轰鸣着翕开裂缝,水流立即转向,如脱缰野马奔泻而下。
蔺摇光转身,对准方才狐眼看透的薄弱之处再是一推,火线再度划开豁口,滚滚浪涛呼啸而来,飞瀑一般直冲入深渊,方才还气势磅礴的水墙眨眼间便偃旗息鼓,巨龙的尾部随之模糊不清,龙形也很快向上溃散。
随着大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半空中的龙头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颓然坠下,激起的冲天雪浪中,蔺摇光衣袖翻飞,譬如清风银雪凌波而来,闲庭信步一般飘然跨过浊浪,将陶桃自船篷中一把拉出来。
此时风雨渐住,残破不堪的九曲回廊重现于眼前,不远的尽头,正是陶桃不久前进来的那道小门。
“走了!”她欢呼一声,拉紧蔺摇光的衣袖,两人不敢停留,相携飞奔而出。
“砰”的一声,门被死死关上,那动荡不安的奇诡世界也随之而闭合,永远隔绝在门内。
周围一片静谧,门口还放着陶桃的油纸伞和风灯,细密的雨丝温柔击打着青石板,幽深巷道中远远传来更夫打梆之声。
蔺摇光已恢复成正常大小的狐狸,伏在陶桃脚下,微微喘着气。
陶桃眨眨眼,再眨眨眼,实在不能把方才相界中神采飞扬的蔺摇光与眼前这只遍身泥泞,狼狈不堪的狐狸联系到一起。
她忍住笑,弯腰点亮风灯,“走吧,回家去。”
狐狸把脸一撇,“什么家?客栈而已,有什么好回的?”
回到熟悉的世界,这只狐狸又开始闹别扭了。
“客栈不就是家么?只不过是暂时的,”陶桃蹲下身来,轻抚狐颈上柔软的狐毛,又把狐背上被泥糊得一绺一绺的毛发用手指梳开,“昨天你走之后我找了你一整天,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哪知你竟跟着我到了这里,你是不是一直都跟着我?”
“没有,我就想看看你的法子奏不奏效,所以晚上才来的,”狐狸道,“如今看来总算有点所获,但我听见你说我整天哭哭啼啼,是个不安分的,还说攻心为上,要收服狐心,让他心甘情愿供血给你,所以……我看我们还是分道扬镳的好,我娘的事我自己继续查,不劳你费心了。”
“不过是随口胡诌骗那几个人的嘛,当不得真。”陶桃笑道,拧了一下狐耳,“啰嗦这么多,你到底跟不跟我走?不走的话我就走了——哎,这浑身湿的,回家得烧一锅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才行。”
狐狸眼神闪烁一下,但仍是不吭声。
陶桃提起风灯,撑开伞走入雨中,狐狸静静瞧着她的背影。
她走了几步,忽又转身,“蔺摇光,你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快走啦!”
泥狐狸摇摇尾巴,慢慢吞吞地跟上去。纤纤雨丝中,一人一狐的距离逐渐拉近,影子被风灯融在一起,不一会儿一同出了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