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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陶桃的故事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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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酥、荷叶饼、云片糕,酸梅汤、紫苏饮、青梅羹,鸡丝面、小馄饨、芝麻汤圆……各色琳琅精致的小吃摆满集市,令人目不暇接,跃跃欲试。
街道上飞檐阑栏,彩绣相招,热闹非凡,陶桃穿一身黑色衣裙,腰上系宽宽的皮革腰带,腰侧还插着两只匕首,手提一把长剑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咦,这青梅果脯看着不错,给我来三斤,那蜜枣也来两斤!”她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尝一路买,出手阔绰,十分豪气。
卖果脯的商贩一面把秤好斤两的果脯包好,一面偷偷打量这位财大气粗的主顾……以及主顾后头那个人。
陶桃手上的剑鞘用金粉画满了奇怪的符文,领口和袖口也用金线绣了同样图案,虽然张扬之极,不过都比不上她身后那名白衣女子引人瞩目。那女子头戴帷帽,身量高挑,步态妖娆身段风流,令人一看就舍不得移开眼光。
更教人怜惜的是那姑娘手腕上系着一根金丝绳,绳的那头被陶桃牵着,还不时拽一下,每拽一回,白衣女子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瑟缩一下,身躯微微颤抖,惶惶然如风摧弱柳,雨打娇花,可以想见那帷帽下的一张绝色小脸是如何的泫然欲泣,我见尤怜。
鄙夷的目光不时向陶桃投来,陶桃神色自若,摸出银两递与商贩,却没接那商贩捧上来的果脯。
“太多了拿不了,你午时三刻送到我住的地方就行,”陶桃倨傲地说,“我就住在城里最大的那间飞云客栈里,嗯,就是最贵的天字号院子。”
商贩唯唯诺诺应了,陶桃又拽一下绳子,牵着白衣女子前行几步,在下一个小摊前停住,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好不容易走到僻静处,陶桃将剑往肩上一扛,道:“今天任务已完成,回客栈吧。”
男扮女装的蔺摇光却不乐意,“五凤桥西边还有两条巷子没去过。”
“那两条巷子人少,就不去了。”陶桃拒绝。她现在只想回客栈,因为要做个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坏人,还真是很有压力的。
蔺摇光却道:“不是你说的吗?大街小巷都要逛到。”
“我是这么说过,但也没说每个地方都要去啊,我也没想到这浣纱城这么大。”陶桃苦着脸叹道,“哎,算了算了,去就去吧,你多见点世面也好。”
狐狸雀跃转头,陶桃赶紧拽拽绳子,“喂,走我后面!还有,步态不要那么欢快!”
于是一人一狐又顶着各色目光出现在街头巷尾,晃悠悠,慢吞吞,蔺摇光一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暗暗拉一拉绳子,陶桃便只得停下脚步,一股脑儿地买下,等终于回到客栈小院时,送来的东西赫然堵在门口,除了各种吃食,什么茶具、扇子、香料、草药,什么泥偶、花瓶、藤编的小匣子小篮子,乃至四角棋、鲁班锁、九连环等奇技淫巧,堆得都快要摞成小山了,连陶桃看了都吓一大跳。
帮陶桃收东西的客栈小二谄媚地说:“我帮您把东西搬进去。”
陶桃尽量云淡风轻地说:“好,这几个钱赏你了——今日起我便要闭关,你叮嘱客栈的其他人,不许来打扰我。”
小二搬完东西千恩万谢地走了,陶桃进院锁上门,面容终忍不住微微扭曲,“这么多东西!我们到底是来办事的还是来买东西的?!”
蔺摇光摘了帷帽,一张浣雪濯冰的素净脸庞难掩失望之色,“你刚说要闭关?那就是明天不出门了?”
“不出门,往后几天都不出门。”陶桃整理着那一大堆的藤编玩意儿,“吃的玩的东西都够多,再出门钱都快花完了。”
“花的是我的钱又不是你的钱,”娇滴滴的假少女说,“我带的钱还多呢。”
蔺摇光的爹与他娘婚配之前,凭着狐族得天独厚的本事敛了不少财物,离开燕羽山之时便给他留了一些,都是上好的珍珠玉石之类,所以这只狐狸糟蹋起钱来完全不心疼。
“再多也经不住这么花呀!”陶桃乜他一眼,“再说万事都要有个度,咱们再这么张扬下去,演得就过了,那些人也不是傻子,看着像个钓饵还往上咬?我如果说要闭关修炼,那这几天的大肆采买也说得过去……如今且闭门不出,等他们按捺不住找上门来。”
“好吧。”蔺摇光勉为其难地应了,想了想又问,“那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暂时没什么计划,就是等呗!总要给他们几天时间探探虚实、商量商量对策什么的。”
陶桃说着,瞄他一眼,没好气道:“快去把衣服换回来,你这把嗓子配上你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别扭,往后穿女装的时候不许跟我说话!”
“哦。”蔺摇光从善如流,忙跑进屋子,再出来的时候,一头青丝已整整齐齐用玉簪束紧,身上换了一件新买的鸦青色丝缎长袍。
他觑一眼陶桃,见她正忙着收拾香料药品,便走到那堆香料前捡出一个盒子,从里头捻出一支豆蔻香,放在鼻端嗅了嗅。
因狐族妖力所剩无几,很久之前就开始采用一些带有迷幻效用的香作为施展魅术的辅助手段,栖枫谷里便有制香坊制作各种各样的香,不过因缺少原料,这豆蔻香倒从未产制过。
蔺摇光走到一边燃起那支豆蔻香,以手支颐,眼神在氤氲弥漫的香气中渐渐浮荡游离。
陶桃将买的东西大致分门别类地收好,去熬小米南瓜粥。
这天字号院子四四方方,种了不少花草,干净清爽,还自带一个小厨房,住着倒也舒适自在。
不一会儿粥熬好,蔺摇光捻灭残香,洗了手过来盛一碗,又看了看桌面。
“今日就吃这个吗?”
“是呀!”陶桃道,“最近吃得太多太杂,还是养养胃、排排毒的好。再说我又吃胖了不少,接下来几天准备都吃这个。”
蔺摇光也不多言,翻了翻几个油纸包,拆开其中一个。
“我倒不觉得你胖,”他看一眼陶桃,“纤秾合度,挺好的。”
“这话我爱听,虽然我知道你说这话多半是讨我欢喜,”陶桃盯着他手里的香酥鸭,又看一眼少年裹在深色丝绸衣衫里的优美身姿,忍不住嫉妒地说:“好吃好喝喂养你这么多天,也不见长多少肉,你们狐族都这样,真是太招人恨了。”
“你要是觉得自己胖,少吃点不就行了?天天说不能多吃,但天天都没见你少吃。”蔺摇光不由一笑,拿起一只鸡翅膀,有滋有味地啃起来。
陶桃顿时觉得碗里的小米粥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这狐狸重伤之后过于荏弱,经过精心调养气色好了许多,虽仍显消瘦,但骨肉有度,纤秀修长,此时穿一身绣了暗纹的深色衣衫,头发全束上去,打扮得齐齐整整,看起来别有一番风致,还似乎……成熟美艳了两分。
关键每天还吃这么多,这不是戳她的痛处,故意在她面前炫耀吗?
“来来来,此时阳光正好,不如我来给你梳梳尾巴,”她加重语气道,“顺便看看毛长长了多少。”
方才还嘴角含笑的少年一顿,脸上果然笼上一丝愁容,“你的方法好像不怎么奏效啊,才长了那么一点点。”
“着什么急?”陶桃心情舒畅许多,“这才多少天?总要有些日子才能长好。”
听说要梳尾巴,蔺摇光倒也没反对,走到长凳边宽了腰带,不一会儿衣衫扁塌下去,一只白狐自一堆衣物中跳出来,侧过脑袋甩甩尾巴。
陶桃走过去,将他的衣衫整理好放到一边,捞起那簇尾巴,“这不已经长得挺长了嘛!”
被烧秃的多处已经重新覆盖上小半指长的绒毛,绒毛顶端只有一小截短短的毛针,而其他地方的毛还未恢复原有的长度,只尾梢的毛长的快些,不过整条狐尾的毛尽管长短不一,高低不平,但看上去已是圆圆滚滚,蓬蓬松松,摸着细密厚实,柔软顺滑,手感很好。
“你梳就梳,不要总摸。”狐狸抖抖身子,不满地说。
陶桃嘿嘿一笑,摸出梳子,从头到尾先锊过一遍,檀木梳齿陷入浓密的绒毛间,刺着厚厚底绒覆盖下的尾巴皮肤,狐狸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像有针在扎它。
狐狸的尾巴本是最敏感的部位,为了让尾巴尽快长好,这只狐狸也算拼了一条小命了。
陶桃心下好笑,故意慢条斯理地梳完,这才轻拍狐狸脑袋,慢慢撸着狐背上柔顺丰茂的狐毛。狐狸安静下来,眼眸半睁半闭地趴在前爪上。
秋阳高炽,灿如金辉,秋风轻轻拂过树梢,如丝如缕的狐毛轻盈飘动,烁着点点银光。
“咦,蔺摇光,你原来不是纯白的狐狸呀,这些银毛夹在其中,平常看不出来,阳光一照就一闪一闪的,怪不得你叫摇光呢!”
陶桃终于发现长长狐毛中隐藏的秘密,笑盈盈地说。
银白杂色的狐狸眸光流转,瞄一眼陶桃,神色复杂地垂下脑袋。
“是遗传自你母亲吧?”陶桃仔细翻看着狐毛,“竟有这么多!为什么以前我完全没注意,莫非是才长不久?”
狐狸想了想道:“以前就有一点,最近长出来的比较多……也许,不久后会越来越多。”
“那最后会全部变成银色吗?”陶桃问,“那你不就从白狐变成银狐了?”
“可能吧……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娘就是银狐。”狐狸懒懒道。
“不对呀!”陶桃忽而想起灵妤姥姥所说蔺摇光的母亲蔺姝化银之事,心头一惊,呼一下站起身来,“你娘不是用了禁术才化银的吗?催生出来的银狐血脉真的会遗传给你?”
狐狸如雷击顶,一刹那间狐毛都竖了起来:“你连这也知道?!”
陶桃冲口而出,心下正自后悔,一听狐狸此言,也是大为惊异,“你清楚你娘的事?”
狐狸不答,反问道:“是灵妤长老告诉你的?”
陶桃点头,狐狸的眸光渐渐变了,身子一缩,跳下长凳,“这么说,她们也都知道了……她们是怎么发现的?”
“我不知道,灵妤姥姥没告诉我,”陶桃思绪乱飞,一时间心乱如麻,“你刚说你的银毛会越来越多,而且不久后可能会变为一只银狐……你不会……”
狐狸脸上立刻流露出警惕的表情,双目中璀璨的黑瞳微微收缩,紧接着后退两步,身子伏低,尾巴高高昂起,如临大敌。
陶桃瞧它这副模样,心中猜测证实了几分,心中一急,不由沉下脸问道:“蔺摇光,你说老实话,你娘是不是也在你身上用了禁术?她拘着你不许你离开燕羽山,是不是——”
“就算是,那也与你无关。”狐狸开口打断她,嗓音艰涩暗哑,语气却坚决而执拗,神情肢体也透着疏远和戒备。
“摇光,此事非同小可,”陶桃想了想,尽量放柔语声,“用禁术化银不仅是狐族的大忌,化银的过程本身也极之凶险,我看……咱们还是应该告诉灵妤姥姥……”
“谁跟你是咱们!我警告你——不许多事!”狐狸声线拔高,几近咆哮,整个矫健的身体绷紧,仿若猛兽捕食前的蓄势待发。
一人一狐对峙着,陶桃有点懵,自与蔺摇光相识以来,这只狐狸尽管有时爱闹点别扭,但总是乖顺的,很好哄骗的,会认真听她胡说八道,口是心非地让她撸来撸去,会乖乖跟在她后头,听她指挥任她差遣,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狐狸天性中多疑善变、危险凶狠的一面。
何至于此?
“如果我坚持,你要杀了我么?”鬼使神差的,陶桃张口问道。
狐狸不答,但它身体上的毛发即刻如利针根根竖起,尖利的爪牙森然亮出,眼中闪动着愤怒而危险的异色光芒,牢牢吸住了陶桃的视线。
一瞬间,陶桃仿佛跌落幽暗深渊,深渊下是早逝的父母尸骨,盘旋在天空的鹫鹰俯冲而下,又化为她幼年时最惧怕的柳条鞭,捏在凶神恶煞的食馆主人手中,挟着连绵不绝的咒骂声狠狠抽来。
寒风如利刃刮耳而过,鞭子眼看就要抽到发梢,一切却又戛然而止,陶桃仰头,看见半空中那只若隐若现的狐眼骤然消失。
她放开袖中轻轻一触便会弹出药粉的烟弹,上前两步,低声唤道:“摇光……”
狐狸眸中摄人的光芒敛去,微微颤抖着后退一步,忽地转头,几个纵身越过墙头,蹿上前方鳞次栉比的屋顶,眨眼间便不见了。
“摇光——”陶桃急追出门,“你去哪里?外头危险,快回来啊!”
滚滚嘈杂一涌而入,客栈外头人来人往,车马如流,哪里去找那只狐狸?
陶桃愣一阵,悻悻返回。小院静如往昔,残阳依山,昏黄余烬有气无力地投在长凳一角。
凳上还搭着蔺摇光的衣物。
“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浣纱城这么大,叫我怎么找!”陶桃喃喃抱怨道,上前抱起衣物,这才发现深色衣裾旁放着一个黑底金字的信封。
“咦……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陶桃眨眨眼,拿起那信封看了看,“这么沉不住气,这就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