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天之骄子拐走之后》水云令

48、唤春回

　　刚过酉时四刻，鹤枭便不肯再承载弟子，早早归巢了，水云居离藤萝峰尚有一段距离，繁雅志便带着允青霜御剑回去。

　　一轮满月在西天缓缓升起，风声呼呼，吹响两人的衣袂，少年忍了一会儿，见允青霜没有说话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青霜，你方才同林长老在说什么呀，好似打哑谜似的，我都听不太明白。”

　　两人紧挨着立在凌波剑上，繁雅志在前，允青霜在后，少年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后者的脸颊，允青霜微微侧头，避开那一丝酥痒，听见繁雅志的话，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什么。在进内门前，你见过林长老吗？”

　　“没有啊，”繁雅志觉得这问题十分奇怪，“青霜，有哪里不对吗？怎么这么问啊。”

　　允青霜并不确定，这位林长老对少年似乎有不同寻常的看重，其中必然有些缘故……

　　他陷入了思索之中，一时没有回答繁雅志，少年失落地回头，闷闷不乐地道：“我是个傻子吗？为什么什么事你都不告诉我。”

　　允青霜眉心微敛：“我哪有什么事不告诉你——”

　　不知为何，他胸口泛起一丝心虚，强辩道：“我观林长老神情，似与你有些渊源，明日之事多半是好事，你再想想，你从前有没有与千秋门的人打过交道。”

　　听他这么一说，少年仔细思索，还真想起一事来。

　　从前他还在凤凰宗的时候，千秋门有一位叫吴知舍的长老与几位同门万里迢迢来到凤凰山，求见当时凤凰宗硕果仅存的一位分魂神尊。

　　这位神尊是当时凤凰宗修为最高的长者，于剑术上无甚造诣，而以擅长拔除噬魂咒闻名，自创得一手“阳生”针灸术，人称阳生子，吴知舍便是为他而来。

　　然而不巧的是，当时这位阳生子因为迟迟未能突破，寿限将至，已经进入密室闭关多年。

　　吴知舍得知此事，大失所望，在凤凰山待了没几日便走了。

　　他还记得，当时因为很少见到外面来的修士，他对千秋门来的几人十分好奇，曾多次偷偷跑到几人居住的院落去偷看，有一次还被吴长老当面戳破了。

　　“出来吧，真是个傻孩子，偷窥也不换个地方，”吴长老站在客房走廊，朝躲在假山后的繁雅志招了招手。

　　当时繁雅志只有十二岁，刚结丹不久，连凤凰山都没下过几次，在宗门内日复一日修炼，几乎不与外人交流的枯燥生活，使得他在某些事上十分天真。

　　他以为自己的行踪隐藏得十分完美，却不想早在他第一次来偷看几人时已经被发觉了。

　　繁雅志满脸通红，一步一挪地从假山后出来，腼腆地朝吴知舍行了个礼。

　　“你便是繁宗主的爱子吧？双名雅志，天生单金灵根，今年刚刚结成上等金丹，我说的可对？”

　　他乖乖地点头，吴知舍笑了笑：“你在看什么？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来问呢？”

　　少年当时很是惊讶，他之前没有想到还有“直接来问”这个选择。

　　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好摇摇头，沉默以对。

　　吴知舍没在意他的沉默，又问了一遍：”你想知道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地问：“千秋门是怎样的？你们也练剑吗？”

　　吴知舍听了这话，大笑起来。

　　繁雅志如今回想起来，觉着他大约是认为自己太过无知吧。

　　身为凤凰宗宗子，却连这些基本常识都不知晓。

　　但吴长老还是耐心地回答道：“千秋门在千秋山上，很大，比凤凰山更大一些。

　　千秋门有剑斋，剑斋里的弟子都练剑，除此之外，千秋门还有育植园、炼丹堂、炼器阁、御兽院等多个峰头，灵植师、御兽师、炼器师都不练剑，他们修习其他的技艺。”

　　繁雅志睁大眼睛：“这么多峰头，那人一定很多啦？”

　　“不错，我千秋门外门有大约三万外门弟子，一万五内门弟子。”

　　“好厉害，比我们凤凰宗人多两倍呢。”繁雅志惊叹，又问：“育植园弟子只管培育灵植，炼丹堂弟子只管炼丹？他们一点都不练剑吗？

　　“当然。他们若想练剑，便去做剑斋的弟子了。”

　　“那，他们的师尊不骂人吗？”

　　“为何要骂人？”

　　繁雅志一本正经地道：“因为父亲说过，练剑才是正经事，其余诸物都只可用来辅助，若本末倒置，便是爱鹤失众，自毁修途。”

　　他说着，想起不久前，他因为跑去后山观看宗内举行的一个灵植培育比赛，被父亲发现后狠狠罚了五十鞭子的事，不禁打了个寒噤。

　　“荒谬！”吴知舍脱口而出，兴许是因为有些激动，他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

　　其实，修士不会如凡人一般伤风受寒，咳嗽是因为灵体有患，肺腑受损，当时吴知舍一咳嗽，却把繁雅志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气极了。

　　等咳嗽平息，吴知舍继续道：“繁宗主此言差矣！我千秋门虽以剑斋为中流砥柱，育植园却是根基，炼丹炼器两堂、御兽院虽差些，也是宗门不可或缺的峰头。

　　天午大陆十大宗门，便是专精某一样，也没有哪一个宗门可以缺少灵米灵果、丹药、符器、兽宠的。

　　如炼兽宗这等宗门，便专以炼化妖兽元灵提升境界，剑术反而沦为鸡肋，炼兽宗有数十位大能，实力为天午大陆宗门前三，怎能道练剑以外诸务都是辅助？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繁雅志听得震住了，他沉默良久，讷讷：“原来是这样啊。”

　　这跟父亲说的完全不一样，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吴长老说的才是正确的。

　　“唉，你这孩子，你父亲把你养得太过拙稚了。

　　虽然你天赋异禀，十二岁便结了丹，心智如此单纯却不是好事。须知，修行修的不只是境界，还有心，若只专注于修为，忽略了心境，早晚有心魔入侵之祸啊。”

　　繁雅志听得半懂不懂，还想再问，吴知舍却又咳嗽起来，他身后的客房门打开，有千秋门修士出来劝他：“师兄，你少说两句吧，都咳成什么样了，快进来歇息吧，莫要再耗费精力了。”

　　吴知舍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浅黄色玉佩，递给少年：“喏，难得见到你这样讨喜的孩子，这玉佩拿去玩儿吧，日后若有机缘，见到千秋门弟子，这玉佩或也可做个凭证。”

　　繁雅志接过玉佩，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虽然觉得这玉佩除精美外并无甚稀奇，心中却很是高兴，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送他东西。

　　他将玉佩收好，也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了一盆娇艳欲滴的花儿，礼尚往来地道：“这是前几日我堂弟给我的花儿，叫作‘唤春回’，是灵植比赛上最漂亮的，放在储物袋里好几日都没事呢，送给你吧。”

　　“你说什么？‘唤春回’？”允青霜脸色一变，猛地抓住了少年的手。

　　繁雅志痛得“嘶”了一声，他连忙放开，少年手背已经红了，他淬体之后灵体已经十分坚韧，堪称刀枪不入，却不想允青霜还能徒手将他捏伤。

　　“你抓得我好疼。”凌波剑在藤萝峰停了下来，繁雅志有些委屈，他快快地收起佩剑，咬唇瞪着青年。

　　允青霜仿佛失了神一般，怔怔地看着他。

　　少年半天等不到回应，更觉得委屈了，他难过地把话说完：“那一年我刚结了金丹，阿景听说我被阿爹从灵植大赛上赶了回去，就把这株魁首赠予我了。

　　我把唤春回给了吴长老，他第二天就走了，我只认识这么一个千秋门的修士——”

　　话音截然而止，繁雅志对上允青霜的目光，猛地发觉青年看他的眼神十分陌生。

　　那种眼神繁雅志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很久很久以前，刚刚与允青霜认识的最初一段时间，他看自己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冷漠。厌恶。甚至……憎恨。

　　少年一下子慌了神。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手足无措地僵了片刻，张嘴轻声唤道：“青霜。”

　　允青霜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藤萝峰顶那冰轮般晶莹的满月，喃喃道：“天意。这便是所谓天意吗？”

　　“什么，”少年神色仓皇，他试探地拉了一下允青霜的衣袖，“什么天意呀。”

　　青年回头，答非所问：“你方才说，那株唤春回你是从何处拿来？灵植大赛上？”

　　繁雅志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慌里慌张地道：“不，我只在灵植大赛上看了一刻钟，没有看到结果，那株阿景给我的‘唤春回’，他说，那是灵植大赛上最漂亮的灵花……所以……”

　　“那不只是最漂亮的灵花，还有驱邪除煞的功效，是最难培育，专门修复修士神魂的一类灵植。恐怕连上等的养神丹、返魂丹都比不上它的作用。”

　　繁雅志呆住了：“青霜……那株唤春回……”

　　允青霜闭了闭眼：“那是我的，我拿去参加凤凰宗灵植大赛，却被人据为己有的灵植。”

　　繁雅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不用再问什么，他明白这一定跟青年遭遇过的某些经历有关。

　　两人在寂静的月色里沉默下来。

　　凄厉的枭鸣透过夜色遥遥响起，不知是哪个峰头的鹤枭还未得归巢，才会这样愤怒；藤萝峰顶的夜风渐渐变冷，允青霜走了几步，站到低头默立的少年面前，伸手摸向他的脸，一掌冰凉的液体。

　　“不要哭了。”

　　繁雅志抬头，无声流泪许久，少年艳丽的脸庞被泪水浸透，在月色下仿佛琼玉所铸一般。

　　允青霜用手拭了几下，少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忍不住哽咽起来：“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青年叹了口气，把他拥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不是你拿的，你也没有做错。别哭，我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