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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时也命也 ...

  •   绮梦的墓在后山,建安村一旦死了人就埋在那边,翠娥寻思等云湘成人之后,认祖归宗,尸骨总要被迁走,便草草立了一块碑,待到刻名字时才意识到,俩人相识仅仅几个月而已,她连绮梦的姓氏都不清楚,不过她那夫家姓赵,就照着惯例留下了赵绮梦三字。

      回想起临别之际,绮梦对她的坦言,翠娥心里就满满焦虑,她原以为绮梦只是富贾商家的太太,哪成想竟是那等皇亲贵胄,自己当时竟还想着与她结个亲,如今倒是要庆幸云湘是个女娃,否则就凭她怎么配得上。

      祭拜完绮梦,翠娥又将亡夫的墓清理了下,嘴里念念有词,求他在天上保佑她们母女能够平安。几日前她将家中那两亩地卖给了村里的农家,一是家中皆为女眷,耕作起来不太方便,二来她如今靠着织补足够养家,与其空耗着田地,不如换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回家路上,巧遇村子里几位妇人,翠娥原想打个招呼,不料那几个妇人看到她便绕路避开,翠娥也知晓个中原因,自从绮梦一死,村里就起了流言,说她命硬,克死家中人还不够,捡来的人和她相处久了也活不长,实在是个灾星。

      翠娥也不理会他们,任凭他们去说。

      只有回到家见到床上酣睡的两个女娃娃,才忍不住哭了出来,想她如今也才刚刚二十,去年死了男人,好不容易得了个知心的姐妹,没几个月就撒了手,难不成她真的命中带煞?

      一旦有了由头,便容易日思月想,翻过来调过去考虑好几日,翠娥决定去镇上找相师算算自己的命数,如果真是那注定孤寡的命格,还不如早点将这对姐妹托付给别的良善人家。

      清源山下的镇子名叫四井镇,起源就是镇子上那四口不知道多少年的古井,东西南北稳稳地镇住了四方,水质甘甜且从未有过干涸的预兆,哪怕是旱灾最厉害的时候,四井镇也靠着这四个大宝贝安然渡过了危机。

      镇上有个老瞎子,号称铁口直断,乡里乡亲测个八字,安宅嫁娶都喜欢找他算个良辰吉日,虽然大多都知道不一定灵验,但总会去算一卦图个心安。

      翠娥就趁着上街采买的间隙去拜访了老瞎子,别看他摊子不大,围着的人却是不少,镇子里的人无聊了总爱来他这里凑个热闹,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冲着砸摊子去的。

      好巧不巧翠娥正赶上一个胖妇人在闹事。

      “你这个老瞎子,上个月我问你我家男人什么时候回来,你口口声声告诉我他这个月肯定回来,还什么被人千珍万重地捧回来,放你娘的屁,这眼看就月底了,那老王八连个音信都没传回来,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信口胡邹的老骗子。”

      说着抄起了屁股下面的凳子就劈头盖脸地砸向老瞎子。

      周围人群一阵起哄,巴不得闹得再大些,独独翠娥看不过眼,伸手拽住凳子腿,再一个回身,堪堪挡在了老瞎子前面。

      翠娥:“这位大姐,这老头是骗了你,你让他赔你钱便是,何必闹这么大阵仗,真要闹出了人命你难道还要和他对簿公堂不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胖女人刚刚也是在气头上,一冲动就动了手,如今被翠娥这么一拦方觉察出一丝后怕,若是今日真把这老骗子开了瓢,此时是痛快了,但后患无穷啊,至少衙门里的官爷就不会放过她。

      放缓语气,那胖妇人感激地看了翠娥一眼,又狠狠瞪着老瞎子,闹着让他退钱。

      那老瞎子应该是不知道刚刚的危机,依旧老神在在的瘫在那把破摇椅上,翘着腿哼着曲,悠闲自在。

      听到胖妇人找他退钱,老瞎子摇了摇头,慢悠悠的回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还没到月底,等过了这月你家男人要是还没回来,我这条命你随意拿走……”

      胖妇人哪里听得这个,气急攻心,推开翠娥指着老瞎子就破口大骂,满嘴的污言秽语听的人直咋舌。

      场面正混乱,人群忽然被人破开,一个矮小稚童钻了出来,揪着胖妇人的衣角就开始哭,满脸的鼻涕眼泪全抹在了衣服上,来去之间还带出些许口水,看着就恶心。

      胖妇人心急地推开小孩,瞅着衣角一脸菜色,恨不得找把剪刀将它剪了去,“小兔崽子,你不在家好好呆着来这干什么,瞅瞅你那寒碜样儿,说你是我儿子我都觉得丢脸。”

      原来这小子是她儿子,倒是颇有其母的风范,想必日后定会青出于蓝啊。

      那小童刚刚被妇人一推,脚下踉跄坐了个屁股墩儿,听到他娘的话也顾不上起身,哭着叫嚷开:“娘……爹……爹他回来了……”

      哟!还真回来了……

      围着的人群整齐地回头看向老瞎子,就差一天,这人就回来了,还真是邪乎啊。

      胖妇人脸上一喜,想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又一阵窘迫,铁着脸问她儿子:“你爹回来你哭什么,你个丧门星。”

      丧门星这个称呼一出口,那小孩哭得更凶了,嗓子都快喊劈了:“爹……爹他……他被人捧着回来的,王叔说爹在火场里救了人,他自己……他没跑出来,骨头都烧成了灰,他们是捧着爹的骨灰回来的。”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骚动,那王叔应是和胖妇人家男人一同出门跑商的,如今这般架势可不就是被千珍万重捧回来的,这哪里是什么老骗子,这是活神仙啊,真真是铁口直断啊。

      唯独那人群正中央的胖妇人呆愣愣地杵在那,似是得了癔症一般,半天缓不过神。

      翠娥怕她失了心神,大力摇着她的肩膀喊回了神,胖妇人眼里逐渐清明,大悲之下嘴角抽动,看着略显狰狞。

      一口大气呼出,胖妇人似是脱了力,靠着翠娥滑倒在地,一声哀嚎当真是惊天动地,母子俩一时之间相映成辉。

      “你个杀千刀的啊,你怎么就死了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周围一圈人就这么僵直地站着,观望着,没人搀扶也没人宽慰,冷漠又麻木。

      众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那孩童嘴里的王叔赶过来把母子俩带走,人群才开始松动。

      有人咂咂嘴,似是品味了什么美食般餍足地离去,有人原地徘徊了片刻,等着看还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奇闻异事,更多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老瞎子身上,这可是老神仙一般的人物啊,要是能从他嘴里淘到一言半语勘测天机,后半辈子怕不是要飞黄腾达了。

      可那老瞎子全然不顾四周的喧哗声,慢悠悠地摸索着身侧的拐杖,又慢悠悠地起了身,扭身就要跑路。

      翠娥眼尖,身手也利叟,一个健步堵住了老瞎子的去路,谁知那老瞎子似乎知道前面有人,挥着手里的拐杖就往翠娥身上打。

      “走开走开,休要挡老瞎子的路,你这娃娃命硬的很,万一冲撞了我,我可要一命呜呼啊。”

      两句话,这老瞎子就给翠娥解了惑,虽然身上挨了两棍子,但她还是继续问:“老神仙,我那两个孩子会不会也被我克死?”

      老瞎子听了她的话,似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一般,腿脚都变得轻快了,几个错身就跑开了一断距离,还不忘回头奚落:“你的事,老瞎子不能说,说了也要死的,老瞎子走了,这地方不吉利,老瞎子先走为妙喽。”

      说着一个转弯,消失在闹市中的人流里。

      没有热闹可看,人群缓慢散开,三三两两去找其他乐子,翠娥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那老神仙究竟什么意思,是说她不吉利吗?还是说这四井镇不吉利?

      恍恍惚惚向着建安村的方向走,翠娥想不通猜不明,为何她的命如此苦,她今后要如何是好。

      恍然间她已走到自家院落门前,两个孩子她交给了村里的阿婆代为照顾,家中应当没人才对,但是院子里却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伴随着家中老母鸡咯咯的叫声。

      坏了,有人偷鸡。

      翠娥挽起袖子,随手从路边捡了两块碎砖,小心翼翼从围栏外观瞧,那偷鸡贼看起来多少有点毛病,追着她家的老母鸡满场飞,边追边对老母鸡嚷嚷。

      “多下蛋,多下蛋,给娃娃吃白胖……”

      这偷鸡贼是来催生的?

      翠娥估量这人脑子多少有病,误闯进了她家,于心不忍,扔掉了手里的砖瓦,轻手轻脚走进自家院落。

      刚刚隔着围栏看不清那人的样貌,走近才发现这人身着一件青色衣衫,身后背着一把木剑,头顶道士发髻,两鬓略有斑白。

      是个道士,还是个相当俊朗的道士,虽然看上去岁数不小,但是星目剑眉,英气逼人,一双凤眼炯炯有神,只需一眼就可知这人神志清醒,绝没有那劳什子的疯病。

      道士跑她家给老母鸡催生……

      当真是匪夷所思。

      那老道看到翠娥进了院子,颇有些留恋地看了那母鸡一眼,终是狠了狠心,放弃了他的催生大业,扭转身形对着翠娥行了个礼。

      “这位夫人,我乃云游四海一老道,今日有缘,来为你算上几卦可好?”

      算卦?这倒是道士的主业,不过刚刚镇上的老瞎子说过,她的问题不能说,眼前这个老道又能不能为她解惑呢……

      青衣老道虚摆了下手,颇有些傲气地说:“修为不同,命格也就不同,那瞎子修为浅薄,泄露天机自然会遭天谴,但我不会,我今日来此地,就是为了给您指点迷津。”

      翠娥一听,喜上心头,这老道怎会知道刚才镇上的事,这估计也是位老神仙,听他的意思比起那老瞎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遂打理了下头脸,整了整仪容,向道爷行了个礼,恭敬地问:“道爷,那老相师说我命硬,我自己的命我认了,我就想知道,我那两个孩儿跟着我会不会吃苦早夭,如果我再把孩子克了,我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没脸去见我那丈夫和姐妹了。”

      老道闻听后,扶额轻笑,眼神狡黠看着翠娥:“夫人,你那两个女娃娃,必定要你来养大,你虽命中克亲,但这两个孩子的命数也实属罕见,你将她们托付给别人反倒是害了她们,必须由你亲自扶养。”

      翠娥听闻不用将孩子送人,心里的巨石刚落地,这老道又说俩娃娃的命格罕见,不由地又动了点念头。

      “道爷,这是孩子们的生辰八字,你可否为她们算上一卦。”翠娥伸手从怀中抽出一个红纸包,里面正是青潭云湘的生辰八字。

      老道看了纸包一眼,并未伸手去接,反倒仔细盯瞧了翠娥好一阵,长叹一口气,幽幽说道:“这两个孩子,一个紫气东来,他日必是皇亲贵胄,贵不可言。”顿了下继续说,“另一个吗,命格极乱,此生注定命途多舛,受尽苦楚,郁郁不得终……”

      翠娥吓得手一抖,纸包掉在地上,里面两个生辰随着纸包的松散暴露在天光之下。

      没有继续追问,她心里很清楚,云湘是那安国侯的嫡长女,必然是那富贵的命格。那她的青潭要怎么办,难道果真的天意弄人,她不甘心啊。

      老道凝视着天边的夕阳,不多时弹了下衣摆,背着手大步离开了翠娥家的院落。

      “时也命也,不能强求啊……”

      风乍起,将那个小小的红纸包吹得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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