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叶》联夏

5、第5章

　　章述把车开到了北流公园旁的南栅市场，他熟络地跟停车场管理员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温叶朝主街走去。
　　大学上实践课的时候，温叶来过这里做园林植物认知实习。
　　那时南栅刚归入北流公园风景区统一管辖的范围，一楼的店铺还在关门整改，现在重新开业，大多店家都已经做起了文创的生意。

　　面前的流水潺潺，北流河的一条分支由此经过。
　　穿过檐廊，拐进民居间的一条小巷，不临河的建筑比主街残破许多，却也独有江南水乡的一番风韵。

　　温叶走在前面，抬头望向身旁的马头墙。
　　章述提醒她，“昨天刚下雨，这里青苔比较多，小心别摔跤。”
　　温叶点了点头，低下头仔细看着脚下的石板路，“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

　　这句话倒是没有附加上任何揶揄的意味，温叶作为一个历史建筑爱好者，对于这些古街古巷很有好感。
　　道大有个探险社，会以市区为范围，探索那些曾经投入使用但又被废弃的建筑。温叶慕名去参与过几次外出活动，但发现探险地点大多是烂尾楼一类没有过生活痕迹的地方。

　　而面前是白墙黛瓦，亭台楼阁。
　　两侧还有靠墙停放的自行车，悬挂在铺面前的玻璃风铃，历史与现代错乱，总是这么迷人。

　　听完她说的话，章述觉得好玩，“你到底在脑子里给我编排了什么人设？”
　　“你想听吗？”温叶眨了眨眼睛。
　　“你可以说说。”

　　“吊儿郎当、不讲道理的乐队主唱，”温叶停顿下来观察他的反应，“当然这只是最开始的印象。”
　　章述问，“然后呢？”
　　“熟了之后就觉得你是个很聊得来并且喜欢日行一善的有趣学霸。”

　　章述笑得更夸张了，“我怎么就日行一善了？”
　　“你把笔记丢给我的时候，我觉得你简直是个大善人，救我于水火之中。”
　　“是吗？”他把双手插回了兜里。

　　他们刚认识那会儿，温叶大二，正作为学生会文体部的负责人之一在筹办校园歌手比赛。而章述大五，他五年制的本科生活即将结束，图书馆卡号K0312面临解散，成员们都铆足了劲想要夺冠。
　　章述的手气一直不算好，决赛抽到的表演次序为二号。

　　校学生会办的活动一般由多个部门协作，灵活度不高，简单的调度问题都会被放大成部门之间的问题，单就麦克风的增减也需要层层申请。而在比赛当天，次序一号的乐队临时加了很多民乐乐器，大礼堂预备的麦克风不多。为了有时间凑话筒，学生会只能把章述他们的比赛次序从二号提前到了开场。

　　章述气不过，跑来后台理论。
　　当时现场很嘈杂，幕布紧闭，观众入场的喧闹声和音协亲友团起哄的声音一并传进了温叶的耳朵里，温叶打断了章述，“我来负责这个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最好真的能负责。”

　　温叶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拿过主持人的话筒作为学生会代表上台向观众鞠躬致歉。她希望大家能给予掌声鼓励，以此减小换次序对于他们的影响。

　　下台之后，叶知廉把章述拉到一旁，“不就是一场比赛吗？”
　　“况且调次序这种决定哪是一个干事长就能做的，”叶知廉想了想，偷偷告诉他，“温叶刚转来我们班，老李担心她跟不上进度，让她办完决赛就退出学生会。”
　　叶知廉的话音刚落，章述就看见温叶匆忙地从后台通道的另一头跑了过来，站在他们面前，又对着他们说了一句对不起。望着温叶湿漉漉的漂亮眼睛，章述有些手足无措。

　　说到底。
　　借笔记只是章述表达歉意的方式，他没有温叶想象得这么心地善良。

　　其实章述也觉得自己这样过于别扭，他竟然连句道歉的话都不愿意说，非得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去间接表达。
　　叶知廉安慰他，说这是冒着傻气。叶知廉觉得玩乐队的人都冒着傻气，不管是朋克、雷鬼还是别的什么。
　　傻气不含贬义，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可爱的赤忱。

　　傍晚的风簌簌作响，住在这里的小孩拿着风车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奔跑。章述朝着前面的一栋没有招牌的小店抬了抬下巴，“到了。”
　　“这里是？”

　　“一家私房菜菜馆，”他的语气夸张，“五食堂的川菜阿姨开的。”
　　温叶愣住，“不是传说五食堂特别难吃吗？”

　　“谁跟你说的？”他推着温叶往里走，“你这种住在富人区的大小姐，当然体会不到川菜馆的好，阿姨可是建筑学院全体男生心中的女神。”
　　“富人区”是道城大学里一个约定俗成的说法，指靠近一食堂的八栋女生宿舍楼。与五食堂不同，一食堂有着很多饭店进驻。

　　温叶顺着章述的话说了下去，“我们富人区的嘴可是很挑的哦。”
　　“一定不让你失望。”

　　推开门进去，温叶发现这里室内的装潢就与其他川菜馆截然不同。
　　整体的装修风格与江南民居相呼应，却又在其中揉入了一些川渝的特色。

　　“这里，”温叶指着一堵隔断墙，“好眼熟。”
　　“这家店是我还在读本科的时候，跟舍友一起帮阿姨设计装修的，你应该是在我的草稿里见过。”
　　温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章述？”阿姨从厨房里出来喊着他的名字，“这是温叶？二楼的老位置给你留着了，直接上去就行。”
　　温叶勾勾手让章述过来，小声地问：“你之前跟阿姨介绍过我？”
　　章述转身从旁边的置物架上拿起菜单，温叶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小声地回了一句：“算是吧。”

　　江南民居多为二层楼，上下的结构不同，走上二楼，踩着木板，温叶发现老位置是一个靠窗的卡座，透过窗就能看见北流江对岸的半岛。
　　附近高楼林立，北流半岛却还处在未开发的阶段，一眼望去只能瞧见一片青果榕和违规搭建的铁皮屋。

　　章述把菜单推到她的面前，“过段时间北流半岛就要招标了。”
　　“你们公司会参与竞标吗？”
　　“这个不会，但下一个会。”章述像是在跟她打哑谜。

　　“什么意思？”
　　“过段时间我就要跳槽了，现在的公司还不够资质参与。”
　　把可乐罐拉开，他将一根吸管像投掷标枪一样丢了进去，吸管随着二氧化碳气体的上冲而起起伏伏。

　　打开菜单，温叶看着肉骨茶图片旁边标的“热”字，“这真的是川菜馆吗？”
　　章述压低声音，“忘了跟你说，这家川菜馆，只有肉骨茶好吃。”
　　感觉他们像是特务在接头，温叶也压低了声音配合他，“真的好吃吗？你可别骗我。”

　　“好吃。”
　　“跟我之前在新加坡吃的味道一样。”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分明隔着一张桌子，但章述话说的时候，温叶总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挠着她的痒痒。
　　夜幕降临，江岸昏黄的路灯，让她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种被裹挟的状态，以至于让她想要开口问问章述，他们等会能不能一起去北流江江岸走走。

　　八点刚过，一场大雨不约而至，温叶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邀约也就此夭折。
　　章述在她的对面格外悠闲，“怎么办啊？我们都没带伞。”
　　他说的话跟做的事倒是一点都不匹配。

　　把碗里的汤喝完，温叶又看了一眼窗外，“雨还挺大的。”
　　章述夹起最后一块排骨想要放进她的碗里。
　　温叶摆摆手，表示她已经撑得不行了。

　　“等会我去问问阿姨有没有伞，”他把排骨一口塞进了嘴巴，嘟嘟囔囔地问，“大小姐吃得还满意吗？”
　　温叶摇头晃脑，“我爱五食堂。”
　　章述看着她笑了起来，“还是不要爱了，一楼确实不太行。”

　　温叶托起下巴跟着笑，“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章述站起来，伸手拿过温叶的托特包，“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先？你一会儿还要去哪？”
　　“老板让我回公园酒店看看情况。”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章述站在比温叶低一层的楼梯回头看她，“下暴雨女生去工地可不安全。”

　　说完，他走到阿姨面前，问她能不能借他们一把雨伞。
　　温叶跟在后面慢悠悠地下到一楼，在她环顾四周的时候，发现置物架上还摆了一张五个人的合照，凑前去看，照片中的章述正举着一个扳手冲镜头傻笑。

　　“别看了，当时我好傻。”他伸手把相框反扣在架子上。
　　“不傻。”温叶拿出手机，飞快地拍了一张照，她开始转移话题，“阿姨有雨伞吗？”
　　“只有雨衣，还是单人用的。”章述在一旁把雨衣展开穿上，又开始臭美，“我觉得我这样都比拿着扳手帅。”

　　温叶退后几步给他拍了一张全身照，递到他的面前，“你觉得呢？”
　　他毫不迟疑，“扳手照先下一城。”
　　不过说实话，显眼的荧光黄色出现在他身上也并不奇怪，章述的四肢很修长，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他站起来的时候雨衣下摆堪堪到了脚踝的位置，阻断了温叶想要像花童拉婚纱一样在章述身后给他提雨衣的念头。

　　章述走到门口，招招手让温叶过来，然后把她也罩进了雨衣里。
　　章述搂过她的肩膀，把手机电筒打开递到她的手上，“注意脚下。”

　　在这个时刻，温叶感觉自己被雨衣上的塑胶味和淡淡的草木花香团团包围。
　　“小心，这里有台阶。”章述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那股草木花香好像离她更近了，温叶问他，“你今天喷香水了吗？”
　　“没有，”章述告诉她，“我不喜欢喷香水。”
　　看着脚下的石板变得平整，他们拐回了北流市场主街。

　　“感觉闻到了什么香味。”
　　“是吗？”他拉开领口闻了闻，“可能是衣物留香珠吧，我妈让我每次洗衣服都丢一把进去。”

　　没走几步，章述突然停下来，把头缩进了雨衣里。
　　他凑得很近，盯着温叶的眼睛，“你很喜欢这个味道？”
　　宽大的单人雨衣像是一个天然的屏障，尽管外面雷声轰鸣，可温叶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她自己心跳的声音。

　　温叶把他的脸推开，“好好带路，不然就换我了。”
　　章述轻轻地笑了一声，从雨衣领口把头伸了出去。
　　手机电筒的光打到石板路上又折射回来，这段路好像比白天的时候长了许多，以至于她会不断开小差，尝试去辨析刚刚出现在章述脸上的每一分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