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曲陌颜

1、第 1 章

　　淼镇本是一无名的小镇，但因三面临水而被人唤作淼镇。淼镇有着江南的气息，粉墙黑瓦的城镇有如泼墨山水。尤其恰逢雨季，水乡上方的雨便细致地筑成雨帘，给这小镇增添不少韵味。

　　这时正是梅雨季节。斜风细雨打在碧绿的湖水上，引起层层涟漪。于是一边赏景一边吟诗作赋的骚人就有许多。

　　听雨轩便是好去处。

　　听雨轩原本只是避雨的亭子，但因每逢下雨便有一位女子来此抚琴，有景有琴声，定是大好，遂一些好吟诗的人大多会聚集于此。那女子生得面容清丽，皮肤白皙，皓如冰雪，眼睛清澈，似有星星坠如其间，十分俏丽。她从不与在亭中的人说话，给人一种陌生的美。

　　一位书生眉头紧锁着穿梭在雨帘中。他背着书箱，举着纸伞，伞面已经有破损，衣服也是同伞一样破旧，大抵是仕途不顺，名落孙山。他停了下来，发现街上空无一人，或许是因为下雨才便得如此安静。可他目光浑浊，已经是浸过红尘，满眼尽是凄凉，俊秀的脸上是一路风尘的痕迹，落榜的不甘、无奈全部化作一行泪水，混杂在雨水中。

　　[雨应该快停了。]他看着手中破旧的伞，恐怕是不能再撑下去了。于是紧了紧身上的敝衣，踩着水花匆忙地继续走着。他低着头，自觉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琴声续续，偶尔听见迁客骚人有感而发的诗词。琴声婉转，又带有一丝悲伤，反反复复，好像在等待什么，给书生以熟稔的感觉。他停了下来，看见亭子上的大字：听雨轩。

　　他急迫地走进亭子内。琴声顿绝，惊醒了陶醉其中的人，断了诗人的雅兴。

　　[雨停了。]那位女子起身，淡淡道。大家觉得扫兴，便都哄散离去了。只剩下那位女子和书生，一把锦瑟横陈案上。

　　两人对峙着，缄默无语。

　　[子虚。]沉默许久后，女子站在那儿，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温和，语调平平，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或是因为很久没有叫着这个名字，不免有些生硬。书生没有作答，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位女子。女子亭亭，一身素衣，徐风吹来，便见裙摆泛起，轻纱空落地摇曳着。

　　他望着有些出神，认出了女子，是清和。他示意点了点头，若是儿时，他便会亲昵地打下清和的脑袋，要她叫公子。但是现在不会了。

　　他想起他准备去参加乡试的那个夜晚。他们面对面地坐在桌子旁，也像现在这样缄默。

　　我一定会成功的，我一定会有所成就的。他当时是如此信心满满，意气风发。可惜天不随人愿，他落榜了，这是他第一次失败。没有经历失败的他觉得前途黯淡，仕途没有他想象的一帆风顺。他不理解为什么比他差的人都能通过乡试，很难受，不甘心。

　　你知道锦瑟为什么只有二十五根弦么？女子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淡淡地问。他想了想，张口欲答，却不知道说什么。女子仿佛也不想听他的回答，转身，解下束在柱子上的纱帘，随意拨动琴弦，跳出一连的颤音，兀自抚琴。他看着女子，那女子安静纯粹，就像风干的《女经》压出的一道薄薄的影子。

　　听着悠扬的琴声，他心境渐渐开阔，立誓一定要考取功名，回来将这位女子风风光光地娶回家。

　　但他没想到这只是空言。

　　没想到仕途一再不顺，也没人举荐。在长安刺史的身边做了几年，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一梦数年，醒来已是沧海桑田，事过境迁。清和。]他自嘲地笑了笑，却不敢看女子的脸。

　　[子虚，你知道锦瑟为什么只有二十五根弦吗？]女子仍是平淡地问着，没有语气。就好像只是随意用簪子挑出沁在灯油里的芯一样平常，再普通不过。

　　他没有回答。沉浮半生，一无所成，不曾想过于今又回到了原点。他的梦醒了，却进入另一个梦，更加真实安逸。他笑了笑，想到了大才子李义山。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李商隐《锦瑟》）]他吟出两句诗。

　　李义山一生惘然，留下这首诗。如今不同唐末，大可追寻自己的生活。一切都释然了。

　　黄昏时分，因雨后显得格外美丽，天边挂着彩霞，景色醉人。

　　清和扬起嘴角，抚琴。琴声幽幽，与子虚吟诗相合，她奏着自谱的曲子：子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