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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看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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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重新恢复了寂静,高三一班的前门已经被离开的前排同学们关上了,只剩下后门敞开着,等待最后一个离开的同学关上它。
谷仁文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书包,轻手轻脚地绕过江惟的座位从前门走到了后门,好像生怕惊动什么一样,连按下教室灯泡开关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小心翼翼。
教室在瞬间变得和走廊一样漆黑一片。
谷仁文跨过门槛,将书包放在了楼梯上,高三一班的教室在走廊的一侧尽头,出门就是楼梯间,平时上下楼十分方便。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挑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蹲在楼梯。
在近乎是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的脑中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他确实不怎么喜欢江惟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喜欢不起来——就像天生的八字不合一样。
江惟这个人的出现,也确实让他好不容易变得稳定下来的生活重新变得乱七八糟,就像高一刚入学时那样。
他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母亲也是极其典型的“望子成龙”型家长,这让他从小就生活在各式各样的高压线之下,别人家的孩子的成长是在获得,获得玩具、奖赏、时间、自由,他却好像从小就失去了一切,像一只被囚禁在牢笼中的金丝雀,只能一味地用分数来讨好他的“主人”——这甚至不能使他获得同别人一般的奖赏,只能用来维持着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活。
他从来都是别人家长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当初进入这所学校之后,他母亲不止一次地责骂过他,只是因为这所学校实在是藏龙卧虎,他拼了命的努力,也只能遥遥望着天才们的背影——这对于一个从小见惯了孩子的名字排在大榜首位的家长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好在时间可以用来消磨一切,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哭也哭过了,到头来还是只能站在年级前五的尾巴上,只要未来哪一天他累到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他就会失足跌落而下——他不敢想象,也无法承受那份后果,即使是整夜噩梦环绕,只能靠着安眠药度日,他只能用尽全力地绷着脑子里的那根弦,祈祷自己还能再继续下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他还能坚持的日子里,在联考中,猝不及防地被人一脚踹下了这座他不可以失去的神坛,而那个人,正是江惟。
江惟算是天才吗?
也许是,又也许不是。
但无论怎样,谷仁文自认他付出的精力、花费的时间绝对比江惟多出了太多,可对方却能轻轻松松地取代他的位置,得到赞赏和喝彩。
这又是凭什么呢?
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
“这一次,你能看到什么?”
一道冰冷的男声响起,江惟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从半躺的位置爬起来,摸到皮椅上的抓痕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听从着男人的命令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
正常人闭着眼尚且能够感受到光源的存在,他睁着眼却无法寻觅到一丝光亮。
“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江惟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来,同时猛烈地晃动着脑袋,想要通过看向别的方向来寻找一丝并不存在的安全感,“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
他伸手想要摸向自己的双眼,却在快要接触到的时候被两边冒出的力量硬生生按了回去。
“不要碰你的眼睛。”
“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江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呼吸同时变得急促起来,如果能看见的话,他现在应该是满面赤红,愤怒久违地压倒了恐惧,给了他再次反抗的勇气。
“上一针镇定剂。”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出了另一道声音,比江惟之前所听到的声音要磁性低沉些许。
潜意识告诉他这份声音的主人他应该很熟悉,他现在却没有半分心思去想这件事情。
针头刺破了肌肤。
不要——
椅背撞击地面,在教室里发出了一声闷响。
江惟整个人摔在地上的时候还有点懵,随即立马从地面上跳了起来,还未缓和下来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惊恐了起来。
周围......
江惟颤抖着伸出了手,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重新闭上了双眼,深呼吸了两口气,再次睁开。
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寂静到令人窒息。
不对......
这不对......
自己现在应该不是在做梦,为什么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惟从嗓眼里冒出了一声呜咽,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兽,发出无力的哀鸣。
他的动作逐渐变得慌乱了起来,手臂和腿脚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次桌椅,教室里到处都是碰撞发出的闷响,还伴随着重物砸击地面所发出的声音。
他却像丧失了痛觉,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着,时不时往后退两步,还会发出背部撞击金属柜门的清脆声响。
走廊里的应急声控灯已经被断断续续的碰撞声响出了反应,亮了起来,江惟却好像根本无法感受到光源的存在一般,有些失控地在教室里掀翻了每一个阻碍到他前进脚步的障碍物,动作粗暴且急切,脸上的神情却是与之相反的慌乱与恐惧,嘴唇颤抖着发出分辨不清的音节,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喊出声的孩提。
饶是抱着观望恶作剧心态的谷仁文,此刻也完全坐不住了。他将手机重新收进了口袋,有些战战兢兢地往教室里面走去。
通过应急灯,他能够大概看清教室里现在是怎样的狼藉场面,江惟也不知为何化身成了一只暴躁的雄狮,后排的桌椅几乎全都倒在地上,后排的柜门上甚至还带有条状的血迹——鲜血正从江惟的指尖滴落在地面上,被杂乱的撞击声掩盖得悄无声息,却又震耳欲聋。
他甚至现在都不敢进入教室内,好像只要发出一丝声响,就会被撕个粉碎。
他只敢战战兢兢地伸手在教室的墙面上摸索,祈祷自己能够快些找到开关,也祈祷江惟能像那些恐怖游戏里的boss一样,被灯光施以定身咒。
————
等唐子鹤问完题目走出教室,教学楼里已经再没了其他学生的身影。
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还真是难为江惟现在还在教室里等他。
这么想着,唐子鹤脚下的步伐微微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高三一班所在的位置跑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才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响动。
这么晚了,谁还有这份闲心在教学楼里搞破坏?他皱了皱眉,抬头望去,应急灯亮起的地方正好是他们教室所在的那半边走廊,心跳同时不由自主地随着越来越大的撞击声起伏加快,心中的不安感顿时强烈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他刚走近,就看到谷仁文神神秘秘地趴在教室的墙上,好像在往里够着什么东西。
谷仁文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点教学楼里还会来人,吓了一跳,整个人转身撞在了墙上,抽了口气。
唐子鹤又走近了几步,刚才他的视线被谷仁文挡住,没法看清眼前的状况,现在却是不同了,谷仁文在被他看到的同时艰难地按开了教室里的灯光,灯火通明的室内是无法隐藏狼藉的。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地面上凌乱滴落的血迹——无论在什么时候,红色都是相当刺眼的存在。随即他才看到了江惟,这个人脊背微微弯曲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听到脚步声才往教室后门处看了一眼——
他的脸上也带着剐蹭过的血迹,不多,已经干涸了,望来的眼神却是迷茫的,漆黑的瞳孔吸走了照射进来的每一束光亮,无法反射出一丝一毫。
触目惊心。
唐子鹤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就乱了,眼前这个人令他感到无比熟悉又陌生,心中的不安仿佛已经化为了实质,一刀一刀剜着他的胸口。
他往前进一步,江惟便往后退两步,就好像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脚步有些杂乱,只来得及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
“别动——”
唐子鹤眼疾手快地往前跑了几步,一把将江惟拽了回来,却遭到了怀中人的剧烈挣扎。
“放开——别碰我——”
江惟推搡的动作确实是用尽了全力,唐子鹤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就此脱手。
江惟几乎是疯了一般地朝着面前的空气拳打脚踢,被唐子鹤死死拽住的手臂却是在微微颤抖着的。
“江惟!”
“别碰我——求你,求求你......”
“江惟!我是唐子鹤!”
唐子鹤能感受到江惟的动作放缓了下来,可能是他的叫喊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刚才那么剧烈的挣扎已经到了他体能的极限,他终于累了,总之,江惟仰起了头,愣愣地盯着唐子鹤。
那甚至不能叫盯,因为他的眼神是没有焦距的,两个瞳孔宛如黑洞,即使是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也只能让人感受到空洞且无神。
凑得近了,才能看到江惟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的手在空气中胡乱摸索了几下,才战战兢兢地摸到了唐子鹤的脸颊,从嘴唇摸索到眉毛,小心翼翼,仿佛在确认什么易碎物品。
唐子鹤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出,任由江惟冰冷的指尖抚过自己的五官,停留在额头上时才说道:“别怕了,我在呢。”
江惟几乎是瞬间从嗓眼里冒出一声哀鸣,双手环住了唐子鹤的脖颈,像蹒跚的旅人总算寻到了绿洲般,产生了一丝急不可耐的依赖。
唐子鹤也顾不上两人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轻拍着江惟的后背进行安抚,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怀里的人,是真的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