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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妖邪 ...

  •   13.

      何逸:“……”还真是来捉妖的?

      他拿不准这道士究竟有没有真本事,毕竟从前他不信鬼神,道士和尚之类在他眼里全是江湖骗子。现下因为黄九郎的缘故,知道这世间确有会降妖除魔的奇人,却也不敢轻易信任。

      那道士见他沉默不语,知他心有防备,便道:“贫道师出崂山,受人所托前来捉妖。小善人莫急着拒绝,且听听我的三桩事说得对不对——第一,小善人最近可有梦魇、头晕、或风寒之症?”

      “这……”何逸愣了愣,他最近确实会咳嗽和咽痛,吃了两帖药却没见好,但要把病和妖鬼联系起来,他仍旧觉得是无稽之谈。

      道士拿拂尘柄指了指何逸腰间,道:“第二桩事,小善人的平安符是从宝林寺慧海大师那里求来的罢?”

      ……你们一个信如来一个信老聃,业务还可以沟通的吗??

      何逸显然也被这句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依稀记得他娘在家提过慧海大师,便朝那道士点了点头。

      道士捻着胡须微笑道:“小善人不妨取出符纸一观。”他仔细打量着何逸眉宇间,叹道:“慧海大师与贫道是故交,他所制的六字大明咒能除障驱祟,可惜此符与妖物接触后被妖气侵染,已失了功效,不能再庇护你。是以小善人内府浑浊,妖气聚顶。”

      何逸依言把符咒掏出来,却见那道士说得不错——那黄纸四周像是被大火燎过一般焦黑,上面的经文已然模糊不清了。

      道士见他神情震惊,抓住机会道:“看这个侵染程度,那妖物与小善人关系匪浅。须知风寒之症只是表象,小善人吃了药却不见好罢?可见那并非风寒,而是那妖物在吸你的阳气!待你阳气殆尽,妖气侵入脏腑,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大天白亮,年节时分,周围人来人往,摊贩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热闹至极。何逸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他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符纸,问道:“……好,道长先前说三桩事,第三桩是什么?”

      “这第三桩事,小善人家近日有外客前来居留,且小善人收了他所赠的物什,是也不是?”

      外客居留?指的莫非是黄九郎?那他赠的东西可太多了……可要说黄九郎是妖邪,何逸只觉得荒谬。那样风采出尘的人物,见识和谈吐俱在常人之上,温柔可亲,知书达礼,怎可能是妖邪?再者,黄九郎家他已去过了,难不成那阔气的院子里,一家老小竟全是妖怪?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逸摇头失笑:“是,但他决计不是什么邪祟,道长恐怕认错人了。”

      道士像一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妖物最擅伪装,披一层人皮便可混迹世间,几乎从不以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面貌示人。正因如此,越是凶残的大妖,越有一副好皮相。小善人是读书人,应当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那温柔刀是刀刀割人性命!”

      何逸心中一动,皱眉不语。

      道士见他似有所悟,遂屈指抬手,诵了声礼号:“无量观。贫道修行近四十载,见过许多青年人一意孤行,终致客死他乡。如今此邪不除,小善人不日定将有大劫祸。小善人即使不为自己,也为令尊令慈考量一二罢。”

      提及父母,何逸心底骤然起了滔天巨浪。许是风寒未愈,又在冷风里站久了,他竟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着,胸口也有些发闷。周遭的人声霎时都远去,他只听见自己一声沉似一声的心跳。

      道士见他犹豫不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符箓,诚恳道:“小善人若不信,请将此符带回去贴于堂屋正中,那妖物但凡靠近便会立刻被打回原形,动弹不得,届时小善人便知贫道所言非虚了。”

      那一瞬间,何逸几乎就要应承下来。有个身影却不管不顾地直闯进他脑海里——锦衣华服的少年郎牵着外祖母的驴,明明走出去很远了,却回转身来朝他浅浅一笑。

      “何兄。”

      少年郎的嗓音清润悦耳,低声说话时会带出些青年人才有的沉静温柔。

      “我以后,还可以前来拜访吗?”

      “想早点见到何兄,故而走得急了些。”

      “倘若有一日,有人同何兄说,我并非正气凛然的君子……”

      而自己当时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道长有心了。”何逸垂着眼沉默半晌,只回手把被烧黑的符纸揣回香囊里,摇头道:“我确实撞见过几次邪祟,不过并未受害。何某平生从未做过亏心之事,行得正坐得直,不惧鬼神。道长若要捉妖,还请前往别处寻觅吧。”

      说完他便绕过那道士,大步走开了。

      冷风远远送来道士的冷笑声:“贫道以为是当局者迷,原来却是讳疾忌医。世上没有后悔药,小善人可要想清楚了……”

      何逸摇了摇头,不作理会。他背对道士走出好远,不曾回头,是以并未发现身上被贴了一道符咒,那咒言没落在纸上,只凭空挂在外袍的后肩处,不多时便渗入绣纹里,看不见了。

      待走至坊外的街口,红鳞早抱着汤婆子在车边等他,见他家公子神情郁郁,连忙扶他上车坐了,问道:“公子怎么了,可是和李家公子起了争执?”

      何逸咳嗽了两声,笑道:“没有的事,我做什么同李兄闹不愉快?”

      车夫吆喝了一声,扬起鞭子,马车便轱辘轱辘地往城郊驶去。红鳞忙将车帘扣得紧了些,挡住外面吹进来的冷风。他眼珠一转,道:“那便是在路上撞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近来抱恙,不该与人置气的。赶紧回家让厨子熬些姜汤来驱寒。今日黄公子在,且让他盯着你喝——上回熬的一滴没剩全被你倒进了花盆儿里,那盆云竹是活活被烫死的!”

      提到黄九郎,何逸怔了怔,伸手在红鳞脑门儿上屈指一弹,叹道:“就你会看人眼色,可惜长了张八哥似的碎嘴。”

      红鳞笑道:“我自小同公子一起长大,公子心事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所以今日究竟遇见什么人了?”

      何逸便将道士的话简短地说了,只是略去了有关黄九郎的那段,他不希望旁人对黄九郎有猜疑。

      红鳞原本活泼俏皮的神情顿时僵在了脸上,他愣了半天,才抖抖索索地问:“真,真的有妖吗?公子你不是不信的吗……那,那怎么办,要在家里供神龛吗?这,这件事要不要知会老爷和夫人?改日还是去趟宝林寺……”

      何逸没好气道:“闭嘴罢!我后悔告诉你了!”

      “……哦。”

      “此事不可以告诉老爷夫人,”何逸压低声音警告,“要是我娘哪日再让我喝符水佩香囊,仔细你的皮!”

      回到别院时黄九郎正倒在何逸卧房外间的小榻上午睡,腰间只搭了个被角。他一个人睡时很习惯蜷起身子,头枕在一只手的胳膊肘内侧,另一手护在胸腹间,是个十足的防御姿态。

      何逸轻手轻脚进屋,闭了门换衣裳。他转到屏风那头,所以不知道榻上的人已经醒了,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着,目光沉沉地落在屏风上,像是穿过那扇锦绣画屏,静静地描摹着屏后人的身影。

      何逸换好衣服出来,将外袍抖开搭在檀木架子上,那一瞬间他听见黄九郎闷哼了一声,从榻上滚落下来栽倒在地。

      “九郎?怎么了?!”他连忙过去扶人起来,竟看见一丝细细的血痕从黄九郎嘴角蜿蜒而下,何逸大惊,抬头就要叫下人去请大夫。

      黄九郎连忙拉住他,颤声道:“……不必。”短短几息间他竟出了一头冷汗,虚弱得几乎站不稳,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何逸肩上,“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何兄陪我待会儿就好。”

      何逸才不信他的鬼话,他从怀里掏出手帕替黄九郎将嘴边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将帕子摊开给他看:“喏,做噩梦会吐血,何某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荒诞之事。”

      黄九郎虚弱地笑了一下,任由何逸扶着他在小榻上坐了,眼眶里漫起血似的颜色,通红一片。他缓了缓,低声道:“真的没事,不过是吓得太狠了,又摔了一跤,磕破了嘴角。”他说着张开嘴给何逸看,果真嘴角内侧有一道狰狞的口子,正丝丝拉拉地淌着血。

      何逸看得心头发颤,连忙拿帕子又替他拭了下嘴角,回头便去找药粉。他手忙脚乱,有心要问黄九郎究竟做了什么梦吓成这样,但眼瞧着那少年人明显不想让他知道,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失落。

      黄九郎恨恨地盯着衣架上摊开的那件外袍,满不在乎地舔了一下伤口,淡声道:“我不疼……何兄今日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何逸背对着他开柜子,手扶在门上顿了顿,道:“怎么都这样问?我今日十分魂不守舍吗?”

      黄九郎扬起一边的长眉,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何逸的问,只道:“还有人问?唔,想必是红鳞小兄弟。”他目光落在一旁何逸换下来的平安符香囊上,那个袋口明显有开过的痕迹。

      何逸笑道:“确实是他。”他翻了半天匣子也没找到金疮药,只好恹恹地坐了回来。

      黄九郎抿着嘴不说话,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沉静地望着他,像是在等他讲今日发生的事。

      何逸别开视线,手不自觉揪紧了小榻上的被褥,他斟酌了会儿措辞,道:“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道士……”

      何逸向来很难拒绝黄九郎的请求,所以不打算瞒这件事,但又和从前初遇时那样,一开口他便觉得后悔了。

      他心道:“九郎与我相识这许久,要想害我早害了,何必费力为我治眼睛,还替我赶跑那些妖鬼?我做什么疑心他?岂非太不知好歹了!”

      思及此,他低下头笑了笑,“嗳,那牛鼻子道士同我说了些怪话,因而有些生气。没成想你们一个个都眼睛尖,倒看出来了。”

      黄九郎沉默了会儿,哑声道:“他说了甚么怪话?”

      何逸有些惊异他会这样刨根问底,抬起头来望了黄九郎一眼,无奈笑道:“自然是鬼神之事,恐怕年关将近,他手里符箓卖不出去了,故而想从我这里讨笔生意。”

      他三两句间一再略去内容,只说结果,落在黄九郎眼里便是心事重重,有所隐瞒。

      又或者……他听了那道士的话,已经对我生疑了?

      果真如话本里那样,山盟海誓也抵不过道士的一张符纸、几句挑拨,何况我们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黄九郎皱起眉头,手按在胸口咳嗽了两声,眼睛盯着架子上那件外袍,语气有些森冷:“所以何兄买了他的符纸?”

      “怎可能,我三两句将人打发了,便回来了。”何逸将手里沾了血迹的帕子叠了几下,忽然发现上面绣了一棵绿竹。原来这正是之前在书院遇见黄九郎那日,他被茶水呛到咳嗽不停时,黄九郎递与他的那张手帕。过去这许多时日,他洗了用用了洗,竟也忘了还给人家。

      他看那棵绿竹看得入神,黄九郎的目光便也随着他落到那张手帕上,半晌,他蕴藏着怒气和怨恨的眼神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并不明显,何逸也没有发现——他伸手又按了按胸口,方半信半疑道:“原来如此。”

      何逸也沉默了。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话,卧房里便寂静得可怕。黄九郎什么也没说,只垂着头盯着那方帕子,但何逸冥冥之中觉得,以他的聪慧,应当猜到了道士那番捉妖的言论。

      但何逸决计说不出“那道士说你是妖”这样直白的话。换做任何一个人大约也无法同挚友直截了当地说:“有人怀疑你是妖怪,还把证据一一讲给我听了。”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

      他无从开口,自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同黄九郎说自己并不疑心他。何逸心里焦灼不安,正搜肠刮肚地想着措辞,黄九郎忽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竟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九郎,你……”何逸连忙也跟着起身,伸手要去扶他,黄九郎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又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勉强道:“抱歉,何兄,我身体不适,今日可能要先告辞了。”

      他这一避,何逸的神情明显僵住了,明亮的眼睛里涌上一层惊惶和受伤。

      黄九郎立刻懊悔起来,他紧握成拳的手伸出去想搂一搂何逸,却生生地忍住了——他被何逸外袍上的符咒所伤,身体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维持不住人形,怎敢让何逸靠近。

      他有许多话想同何逸说,他怕何逸对他疑心,但他更怕何逸因为之前遇到的邪祟而对他也产生恐惧、厌恶甚至是憎恨之情。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只短短几息间,黄九郎额头上浸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何逸看得心惊,不知他哪里出了毛病,想起他不愿谈的“噩梦”和方才避开自己的动作,又觉得尴尬无比,手足无措间只好道:“我让人送你去医馆罢?”

      黄九郎摇了摇头,步伐虚浮地走到房门边,拉开了门栓,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进屋来,吹起他落在肩后的发丝。

      容色昳丽的少年郎回头淡淡一笑:“无事,大约魇住了,有些心悸,我回家一趟去取药,改日再来找何兄。”

      说完,他不等何逸挽留,一手捂着胸口,三两步便到了院门边。他走得那样匆忙,又像是突发了什么急症,何逸心里担忧得不行,远远地朝他喊道:“到家了来个口信!”

      黄九郎并未回头,只抬起一只手挥了挥示意知道了,不多时就消失在何逸视线中。

      院门打开又碰上,发出咔哒的响声,何逸蹬着门框望着那扇小竹扉,怔怔地想:“我没有同他讲明……以九郎的性子,回去定要生我的气了罢。”

      “……可他心里也藏着许多事,却不肯说与我听。”

      何逸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心里难受。他闷闷地咳了几声,连忙抽出帕子捂嘴,竟哇地一口吐出血来,同之前擦拭黄九郎伤口时留下的几缕血迹一道,将那棵绿竹子彻底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增了1k字左右,把衔接和逻辑捋顺了~
    俺要严肃正经地写个请假条:
    考研实在太忙了,每天都好焦虑,所以短时间内应该没有更新了,十分抱歉呜呜呜呜请各位观众老爷们点个收藏,俺考完了就回来日更万字(真的不骗人QAQ),要是俺能成功上岸,这篇就写五个番外,一言为定!
    惯例无奖竞猜后续剧情:
    A.黄九郎想吸何逸阳气
    B.何逸阳气被吸干了死掉了
    C.何逸的爹妈气哭了,请大师来捉妖,把黄九郎宰了炖了(温馨提示:不要恰野味!!!),全剧终
    D.以上都不对
    感谢在2020-07-27 23:23:24~2020-08-13 23:2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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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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