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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登门 ...

  •   10.

      丫鬟把药丸和甜汤一起端进门的时候,何逸正趴在他娘膝盖上撒娇。何夫人将他的发髻拆散了,轻轻为他揉捏着头上的穴位,何逸微闭着眼笑,道:“您好久没给我按过脑袋了,手艺却还同当年一样精湛,可见平日没少拿我爹练手。”

      何夫人在他脑门儿上使劲摁了一下,道:“就你话多。”

      何逸睁开眼,脸顿时绿了:“怎么又有药?我不吃!”他一骨碌爬起来,不耐烦道:“拿走拿走。”

      何夫人皱着眉道:“你住那地方荒僻得很,自己撞了妖邪生起病来,怎地不吃药?”

      自那日遇了女鬼,何逸大约受了惊吓,加上冬夜里寒风一吹,竟发起热来。红鳞吓坏了,忙不迭地回何府给老爷夫人通风报信,何逸这几日便不得不住在家里。其实他人年轻,底子又好,发热也就那两日的事,现下已然又活蹦乱跳了。

      何逸道:“大夫开的药我吃过了,病也好了,您又从哪个庙里给我求了神药来?”他扫了一眼那黑黢黢的丸子,无奈道:“是不是还有护身符?”

      何夫人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便也不同你打哑谜。从前你说什么不信鬼神,不戴我给你的玉啊佛啊的,我惯着你,便也由得你去,但你既生起病来,从今往后,这些东西一件不落全给我戴上,没得商量。”

      何逸他娘十七岁上生了他,而后再没有生过儿子,只有一对不到十岁的双生女儿,何老爷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人念旧又痴情,从不养妾室,故而何逸打小便是家中独一个的宝贝。何夫人有些泼辣,对他虽然娇惯,但她真正拉下脸来做的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既这样说,何逸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去做无用功,苦着脸把药丸吃了,又让丫鬟给他腰间系上一个绣着佛教经文字样的香囊。

      “罢了,”他无力地想,“戴就戴吧,戴了又不少块肉。”

      他又叙了几回闲话,方向何夫人道:“下午我要出门一趟,家里的马车且给我用用。”

      黄九郎知道他生病之后到别院去探望过一次,何逸叮嘱过别院的老管家,若黄九郎前来拜访,便如实相告他去处,顺带一问黄家府上在何处,他改日要登门道谢黄九郎送的药。

      说到那治眼睛的药,果真有奇效,何逸按黄九郎所说,每日早晚滴一滴入眼,五日之内,他便明显感觉夜间视物不似从前昏茫一片,看书也无需再点四五盏灯,十日后他甚至觉得十步开外看人也清晰起来,至少五官轮廓可以分辨了,不至于再闹认错人的笑话。

      他此次出门是去药铺,之前他匀了些黄九郎赠的药送往城内最大的药铺“悬济堂”请掌柜解一下配方,不知道解得如何了。

      悬济堂的掌柜却同他说此方解不出来,只能确定有常见的明目药方,如苍术和石斛,配着熟地当归等,何逸恰好肝血虚,此方甚好。但一来,这已经是炼制后的药液,凭掌柜医术如何出神入化也难完全辨别其中的门类,二来……

      何逸道:“二来怎么?”

      掌柜将漆黑的液体在指尖捻了捻,又递到何逸鼻子下面,道:“何公子不觉得这药有些奇怪的腥味吗?”

      何逸皱着眉道:“的确,这是什么味道?”他先前往眼睛里滴的时候也闻到了,但腥味极淡,又混在了中药味里,他以为是某类药草独特的气味。

      掌柜神情凝重:“小老儿从医近四十年,从来没见过哪一味药草是这样的腥臭。”他又闻了闻手指头,道:“这味道,倒像是野外犬兽类的血。”

      何逸讶然:“但我用了一段时间,觉得眼睛的确清明许多……”

      掌柜道:“在典籍记载的偏方中,也有用血做药引的,既然何公子用着有效,那便是好药了。”他将瓶子还给何逸,拱手道:“能作此奇方的,必然是高人,倘若有机会,还请与我引见一番。”

      何逸笑道:“这却是我一个同窗好友的家传秘方,我且去探探口风,若他肯,我便为你引见。”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暗忖既是黄九郎辛苦寻来的药,怎好去贸然求方,此番只应承下来便罢。

      掌柜连连道谢,将何逸送出了药房大门后,他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小蓟,”他朝后堂喊,“去拿我药宗的信笺纸!”

      他徒弟蹬蹬蹬地跑出去又跑过来,将纸笔恭敬地递给他,问道:“师父要写给谁?大师兄吗?”

      掌柜凝着眉蘸墨水,道:“不,送往崂山。”

      “咦,要那牛鼻子道士来做甚?”

      “捉妖。”

      ·

      .

      11.

      何逸在家住了二十日,回别院当晚便迫不及待地点着了黄九郎赠他的香丸,不多时果然黄九郎推门而入,笑道:“我当何兄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便把九郎忘个干净了。”

      何逸笑骂道:“说的什么混账话,‘温柔乡’和‘乐不思蜀’是这样用的?”他拉了黄九郎入茶席,道:“我想念九郎得紧,一回来便请你来相见。”

      黄九郎只一面笑,一面“嗯嗯”地应着,脱下披风交予红鳞,便随他一道坐好了。

      红鳞为二人沏上一壶热茶,黄九郎道:“何兄之前问我家所在,可是要赏光?”

      何逸道:“不错,九郎送的药当真好用,我便想择日去府上道谢。”

      黄九郎怔了怔:“这……何兄不必如此客气的。”

      他拧着眉似有些为难,何逸只当他不好意思,便坚持要备一份薄礼前往,黄九郎思索了一会儿,道:“既如此,明日酉时初我派马车来接你。”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敝舍在马家村外,实在太偏远荒僻,何兄若自行前往,恐怕找不到路。”

      何逸道:“甚好,一言为定。”

      黄九郎一直藏在袖子中的左手伸出来端茶盏,朝内的掌心中赫然是一道烧焦的伤痕。他敛着眉目饮茶,半晌方道:“……令慈可是到宝林寺为你求了平安符?”

      何逸闻言低头去瞧腰间的香囊,捋着上面的流苏笑道:“九郎怎地知道?”他举起袖子闻了闻自己,恍然:“是了,我在家待了许久,几乎要被我娘焚的香腌入味儿。”

      黄九郎神情淡淡,方才进门,何逸伸手来拉他时,手掌甫一相触,他便觉得一阵刺骨的痛意,差点当即把拉着他的人掀飞,好在最后忍住了。常人闻不到,但他很清楚,伤口上一股子秃驴法印的气息。

      两人又叙了些闲话,黄九郎便起身告辞了。

      隔日酉初,黄九郎亲自坐着马车前来。彼时何逸在卧房内换衣裳,让红鳞先请黄九郎在门廊下等一会儿,不多时红鳞端着漱口茶进来,一个不慎却将茶尽数翻扣在何逸的外袍上,何逸待要数落他毛手毛脚,又怕黄九郎等急,便匆匆换了件麻香色的圆领大袖,罩着玄色鹤氅出门了。

      红鳞神情却有些呆滞,直到将何逸送出门,他才像从梦中醒来似的,朝老管家大喊:“怎么回事?公子怎地不带我去?!没人跟着可如何是好?”

      老管家笑道:“许是嫌你太聒噪,怕去了黄公子府上丢人。”他瞧着马车消失在夜幕中,回手闭了柴扉,道:“黄公子武艺高强,想来不会有事,你且歇一歇你那婆婆嘴,进去吃口热茶吧。”

      红鳞进屋去收拾衣裳,不一会儿卧房里又传出他的叫声:“公子竟忘了带平安符!”

      何逸此时同黄九郎在马车上对面而坐,也道:“咦,我走得急,竟忘了带平安符。”

      黄九郎僵了一僵,还是道:“走出不甚远,何兄要回去取吗?”他说着便要打帘子叫车夫调头回去。

      何逸连忙伸手拦了,道:“取甚么,没得误了时辰。况且那轻飘飘一张符咒能有什么效果,我有九郎就够了。”

      黄九郎伸出去打帘子的手收回袖中,他垂下眼睫,唇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何逸重新整了整衣冠,看向黄九郎,才注意到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百蝶穿花交领,头发未像往常一样半束成高马尾,只松松在脑后用发带绑住,三千青丝如瀑般垂泻下来,有一些搭在了他白皙的手腕上,莫名地风流缱绻。若不是之前见识过他抓女鬼时的狠戾模样,这副姿容倒真是个柔弱温雅美少年。

      黄九郎抬眼见何逸痴痴地望着他,便笑道:“何兄看我做什么?”不待何逸回答,他自己先道:“别又是‘看九郎好看’,九郎好看,九郎自己知道。”

      何逸笑得肚子疼,缓了好一会儿才揩了眼角笑出的泪,道:“你可真是朵临水自照的娇花——我是在想,九郎生得这样一副好皮相,又有一身好武艺,正气凛然,妖鬼也不敢近身……”

      他本意是夸赞人,可一句话没说完,黄九郎兀自大笑起来,何逸茫然,好一会儿才问:“我有哪句说错了吗?”

      这回轮到黄九郎笑够了,勉强严肃了神情,道:“何兄记住这番话罢。”他揉了揉笑得酸痛的腮帮子,噙着淡笑有几分落寞地道:“倘若有一日,有人同何兄说,我并非正气凛然的君子……咳。”他话到此却说不下去了,别开眼去拉马车的竹帘。

      窗外昏黑一片,只能看见路两旁草树丛生,依稀有些黢黑的影子。何逸一愣,不假思索道:“我同九郎交游,难道是因为期待九郎是君子吗?倘若有人告诉我你不是君子,我便信了吗?九郎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瞧,书院里同窗大多都不与李兄来往,嫌他下九流商户出身,但李兄为人如何我心知肚明,不也同他是挚友?九郎的好我看在眼里,这便足够了……况且九郎什么样子我都觉得好。”

      末了这一句他却有些不好意思,错开了视线。太过直白地剖开肺腑说话,总让人有些不自在。黄九郎浅褐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半晌倾身过来,伸手在他额间弹了一个脑瓜蹦,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何逸捂着额头哼道:“谁准你弹我脑袋?没大没小!”他愤愤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道:“九郎总爱妄自菲薄,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黄九郎单脚踏在座上曲着腿坐着,手撑在腮边,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明明是个很吊儿郎当的姿态,在何逸看来却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肆意和洒脱。

      美貌的少年郎心想,不一样,我要的不是你对李兄那样的宽容。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马车轮子在轱辘轱辘转着,偶尔压到路上的小石子,发出“嘣”的脆响。何逸疑惑出来也许久了,怎地还未到,便撩起车帘伸出头去看。却见马车已然驶过了马家村,正往村外的一处荒草坡走,他心里暗想此处如何有人家,谁知念头刚落,视线里便出现了一户亮着灯的屋子。

      他眼睛近来越发好了,百步之外的东西轮廓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屋子同他的别院有些肖似,门口用竹扉拦着,挂了大红的灯笼,远远望去竟有种长途跋涉的旅人归家时望见灯火的温暖感。

      “九郎,九郎!那是你家么?”他欣喜地回头去看黄九郎,道,“的确路远,你每日回家竟要这么久!”

      黄九郎道:“是我外祖家,唔,母亲此时大约也在。”

      那屋子渐渐近了,竟然建在一处坡后,马车不便过去,何逸便和黄九郎下了车,在寒风中相携慢慢往那边走。

      等进了门,何逸着实吃了一惊——这处草院竟建成了三进三出式的格局,只有外间的竹扉让它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农舍,进得门之后那装饰和陈设……当真是富丽堂皇,比起聚仙阁的装点有过之而无不及。

      门口的仆役见了人来,齐齐躬身道了声“九公子”。何逸随黄九郎跨进大门,一眼看见穿堂中放了个紫檀架子的大插屏,廊下挂着各色鹦鹉鸟雀笼架,两边的游廊连着正屋和后面的厢房,俱是雕梁画栋,轩昂壮丽。天井中立了一座假山,池子边种着不知名的鲜花和绿竹,在冬天竟也保持着勃勃生机。

      两人刚走下台阶,立马有几个穿窄袄的丫头朝屋子里喊:“九公子回来啦!”那正屋里有年轻姑娘探出头来,随即缩进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何逸诧异于她们大呼小叫,黄九郎却道:“乡野出身,不太讲规矩,何兄见笑了。”

      何逸连忙摆手:“哪里的话,不过……九郎家怎么看也不像乡野出身。”

      两人穿过游廊往正屋走,刚踏进门便觉得暖风阵阵。屋内点着好几支满堂红,灯火通明,丫鬟们过来为两人脱了披风和鹤氅,黄九郎便拉着何逸朝主位上走——那里早坐了个五十许的老太太,正是何逸当初在苕溪边看见的那位骑在驴上的妇人。她头上戴着藏青抹额,罩着石青起花八团褂子,靠在大红金钱蟒靠背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二人。

      老太太背后的屏风上绣着描金孔雀,那尾羽走势自然,颜色鲜丽,根根分明,一看便出自顶级绣娘之手。旁边地下一溜儿站了四五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典雅素净,黄九郎走上前去,先躬身问了外祖母安,又朝那位系着藕粉色长穗宫绦的妇人行礼。

      他为何逸介绍道:“这便是我外祖母和母亲了,其余几位是我的舅母。”

      何逸一一见过礼,将带来的一对老山参,几斤阿胶,并着鹿角灵芝等物送上,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黄九郎拉他在铺着撒花椅搭的楠木交椅上坐了,何逸一面饮茶,同几位长辈叙些闲话,一面将屋内的摆设看了个遍,心里暗道九郎家绝非普通猎户。

      红木雕螭案上摆的那个青绿古铜鼎约有二尺高,旁边的那个羊脂玉瓶通体晶莹玲珑,他现下手里端着的茶盏是越窑青瓷……何府的装点也甚讲究,但比起九郎家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比冷冰冰的摆设有趣的是人,黄九郎家这几位妇人个个都是标致人物,至少比起何逸他娘来说美太多了。且说黄九郎的母亲,绾着一个飞天髻,颈项上带着赤金璎珞圈,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瞧着竟像仕女图中走下来的一般,若黄九郎说这是他姐姐,恐怕何逸也要信的。而另外几个舅母,有的柳叶眉鹅蛋脸,温柔娴静,有的却是腮凝新荔,凤眼多情,何逸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番。

      黄九郎一家眼睛都是浅褐色的,配着艳丽的容貌,竟生出些虚幻感。何逸看得稀奇,便问外祖父和几位舅舅何在。

      黄九郎道:“近来山中有稀有灵兽出没,他们昨日便带人进山了,这几日都不在家中。”

      既是人家的家务事,又掺杂奇门遁甲的玄学,何逸不便多打听,又同老太太说了几回话,突然听见侧厅的珠帘一阵响,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黄九郎原本放松的神情顿时凝在了脸上,他低声朝母亲道:“十四妹来做什么?”

      那少女鬓若刀裁,脸似桃瓣,身量苗条,穿着翡翠撒花绉裙,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同何逸行礼,一抬头,一双和黄九郎相似的桃花眼中像含着汪春水,煞是动人。

      何逸被这美貌惊得呼吸都忘了,他顿时面红耳赤起来,连忙起身见礼,却不知如何称呼。

      老太太笑着道:“这是我的孙女,九郎的嫡亲表妹,排行十四,今日听说哥哥要带客人来,这丫头闹着要见你。”

      “原来是十四妹。”何逸便随着黄九郎叫了,行了礼,那女郎竟也不认生,挨着何逸左手边的座位坐了,娇笑道:“你就是何大哥?九哥常提起你,果真一表人才。”

      黄九郎却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然道:“外祖母这是何意?”

      老太太道:“何公子与你是至交好友,我便想把十四丫头许给他,有何不可?”

      饶是何逸在家被他娘念叨过八百遍成亲,今日当着姑娘便将事提到明面上还是头一回,一时窘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却听见黄九郎冷笑道:“原来你们让我请人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几位舅母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掺言。老太太道:“老身今日也想点一回鸳鸯谱,家中只有十四丫头在婚嫁年龄,何公子瞧着可喜欢?”

      “这……”何逸张口结舌,要说喜欢,他实在不想草草应承一门亲事——他才同十四妹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但要说不喜欢,这女郎实在是人间绝色,他作为一个男人,很难直接把不喜欢三个字扔下去——这不是打人家姑娘的脸吗?

      黄九郎见他犹豫不决,一张昳丽的脸几乎冻成寒冰,他“噌”地一声站起来,道:“何兄,我们走。”

      黄九郎的母亲却道:“站住!你都不问何公子如何思量,便要替他擅做主张了吗?”

      黄九郎气极反笑:“那你们可曾问过我如何思量,便替我擅做了主张?邀人前来本是结两家之好,现下竟是真打算结成亲家的‘好’,是吗?”

      他拳头握在袖子里,咬牙切齿了半晌,低声道:“我不想在这里打架。”

      何逸惊了一跳,哪有人这样同长辈说话的?他怕再闹下去黄九郎会被他爹娘打死,连忙道:“老太君,且听我一言。”

      黄九郎的外祖母道:“请讲。”

      何逸先瞧了一眼黄九郎,见黄九郎也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像要生吞活剥了他似的。何逸不由得笑了,他起身拱手道:“老太君和各位夫人的意思何逸明白了,但我年纪尚小,至少在读书人中还不到娶妻的时候,恐怕要辜负贵府的好意了。”

      黄九郎听他把话说完,终于不再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但整个人仍绷得死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十四妹道:“倘若我愿意给何大哥做妾呢?我不求名分,也不介意未来何大哥娶谁家的姑娘为妻,只求能陪在何大哥身边侍奉。”她坐在椅子上,望向何逸时微微抬着头,那双翦水秋瞳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何逸脸涨得通红,心道黄九郎家的人真是言行坦荡,换了别的姑娘,怎敢大喇喇地说出这番话。他忍着窘迫摇头道:“十四妹误会了,此事与妾室无关,遑论我现下没有妾室,以后也不会有。十四妹这样的人物,应当嫁与公子王孙为妻,在何逸这里却是明珠蒙尘了。”

      话虽委婉,但明确表达了他拒绝的意思。何逸自忖言辞无甚错漏,见老太太也没有逼迫的意思,加之要送的礼物也已送到,便同众人告辞。

      黄九郎沉着脸送他出门,一直走到马车边,他掀起帘子让何逸先上车,而后自己一纵身也跳了上来。

      “咦?你跟着我上来做甚?”

      “夜行危险,我护送何兄回家。”

      “现下已然亥时了,送完我之后你还怎么回来?”

      “那就不回来了。”

      何逸扑哧一声笑出声,道:“九郎莫要闹小孩子脾气。”

      黄九郎却不听他讲,朝车夫吩咐道:“回何家别院。”

      马车慢慢驶动,何逸见黄九郎仍神情阴郁,他难得见到这一面,先欣赏了好一会儿美人盛怒的模样,而后清了清嗓子道:“九郎到底在气什么,能同我说说吗?”

      黄九郎愣了愣,伸手抚上额角,好一会儿才说:“今日带何兄回家,没想到十四妹也在。她……绝非善类。”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的?绝非善类是什么鬼形容,黄九郎真的有好好读书吗?

      何逸无奈道:“令妹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九郎气的该是你外祖母不与你商量便要与我拉红线罢?”

      黄九郎闷闷道:“何兄既然知道,又为何要问我。”

      何逸道:“可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孝于亲,所当执’,外祖母既然有决定,我们做小辈的听着便是,你做什么顶撞她老人家?”

      黄九郎道:“我家不兴孝悌恭让那一套,此事她们有错在先,我如何不能生气?”

      何逸无语半晌,深觉这车轱辘话掰扯不清,只好道:“可我并没有答应议亲的事,九郎就当无事发生过罢,不要生气了。”

      黄九郎却没吭声。

      两人无话许久,直到马车渐渐驶到苕溪畔,远远地见了何家别院门口挂着的灯笼,黄九郎方叹了口气,道:“对不住何兄,今日让你难堪了。”

      何逸听了,伸手握住他肩膀,迫使他抬头和自己对视,真诚道:“九郎实在不必自责,此事我并未往心里去。”他眼珠一转,笑道,“况且我差点白得一个美人儿,说到底是件好差事。”

      何公子绞尽脑汁调节气氛了,但黄九郎脸色显然没有好转,他甚至没有笑,只用浅褐色的眸子静静盯着何逸。不知道是不是何公子的错觉,黄九郎略有些椭圆的瞳孔好像更椭圆了些,那眼神落在人身上时仿佛有重量,沉沉地压得他心里发毛。

      何逸便讪讪地收回手,重新坐端正了,听黄九郎出声道:“何兄喜欢我那十四妹吗?”

      何逸道:“喜欢啊,不过不是想娶她回家的喜欢,就好比我瞧见你家堂屋里那扇紫檀木插屏,喜欢是喜欢,但不会想着据为己有。”

      黄九郎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问什么,但外面车夫道:“九公子,别院到了。”

      黄九郎便咽下了到喉咙口的话,同何逸下车了。

      冬夜里寒冷彻骨,四下再没了虫鸣声,只有冷风扑过来在耳边“呼呼”地嚎叫,两人的衣衫都被吹得有些凌乱。老管家早听见马车声,奔过来开了竹扉,又递了个暖手的汤婆子给何逸抱在怀里。

      走着走着,黄九郎忽然道:“今晚我不要睡厢房,我想同何兄睡在一处。”

      何逸诧异地扬起眉,随即道:“好啊,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要是与我同寝了,可就不许再生气了,嗯……我还要听你讲在蜀中游猎的故事。”

      “……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捉妖那个,放心我们九郎不会被捉的!没有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剧情!
    写到九郎自恋的时候差点下意识想用水仙花,然后反应过来,OMG,水仙花=自恋的梗出自希腊神话哈哈哈哈哈淦这也太穿越了!
    中间对九郎家的描写有参考一点林黛玉进贾府那章,主要是一些衣裳和饰品的名字~唉写来写去还是觉得差点富贵气……
    “孝于亲,所当执”是三字经里的,意思是孝顺长辈是每个人应该做的事。
    有没有看出我们九郎有点开窍了啊!!!
    长节写得差不多了,下章开始变成短小节的合集~
    打滚求评论求收藏!呜呜呜让我知道我写的东西有人康吧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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