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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九郎 ...

  •   4.

      何逸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湖州城的一家书塾学了八年了。他开蒙不算早,全靠后天勤奋努力,这一年苕溪上的芦花飘散如飞雪的季节,他掂量着自己的水平,最终下定决心,明年要去参加乡试。

      既打定主意要考功名,自然要起五更睡半夜地苦读。他白天走路的时候在思索诗文的韵脚,晚上躺进浴桶的时候在默背四书五经,不消一月,书没见如何学成,人先瘦了一圈。

      小书童红鳞急得不行,何逸自己也觉得长久下去撑不住——他素有眼疾,不能远视,近几年越发严重,十步之外的东西像是笼在一层雾里,昏昏茫茫看不真切。思及此,这天傍晚,他便搁了书,独自出门散步,权当休息眼睛。

      苕溪一带邻着荒郊野地,住户不算多,薄暮之时出门,路上行人只得二三个。何逸摇着把折扇在河边慢慢走,远远地见对面过来两人,一人骑在驴上,一人走在侧边。离得近了才发觉驴背上的是个年近五十的妇人,打扮得极素雅,旁边牵着绳子的是位形容昳丽的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一身月白大袖,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秀非凡。

      何逸在此地已住了近五年,从未见过这样风采的人物,不觉盯着那二人多看了一会儿。那少年郎经过他身边时,忽地偏过头来看他,两厢目光对视,何逸眼睛不好,瞧不真切那眼神究竟是什么含义,只见那少年朝他勾起唇来微微一笑。

      那一笑不似女子妖媚,却也堪称颠倒众生,何逸顾不得失礼,先原地怔住了。等二人走出去好远,他才回过神。那日直到睡前躺进浴桶,何逸还感叹道:“啊,为什么我不能长得那样好看。”

      其实他本人生得也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这几年湖州城内来说媒的几乎要踏破何家门槛。只是要同那少年郎相比,就不免有些自觉形秽。

      第二日傍晚何逸又往苕溪边散步,负着手一面默背着《中庸》,一面在长满芦苇的岸边来回走,正背得入境,忽然听见身后有铃铛声响,他以为是农人牵着骡马群经过,便回头让路,却见是昨日遇见的妇人和少年。妇人仍跨在驴上,少年郎却换了一身铅朱锦衣,蹬着白靴,挽着弓箭,腰上还挂了箭囊,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的小公子模样。

      何逸心想昨日盯着人看便十分失礼,于是假装自然地转回身去看河流和水草,握在扇子骨上的手指却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

      在他没看见的身后,那锦衣少年轻轻扬了下眉梢。

      何逸实在好奇,估摸着那二人走远有一段距离了,便转身去望那二人背影。说来奇怪,他明明是个近觑眼儿,此刻却将那少年的身影瞧得一清二楚。令他面红耳赤的是,那少年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他,依旧是同昨日一样勾唇一笑。

      何逸大窘,连忙举起袖子把脸遮住了。

      第三日出门散步的时候略迟了些,天色擦黑,红鳞担心他家公子回来时看不清路,便提了盏灯笼陪他去。慢慢走了约两刻钟,何逸忽然想到,今日时辰错过了,怕是不会再遇见那少年了。

      他顿觉遗憾,背出《中庸》全文也不能使他快乐了,便摇着折扇招呼红鳞准备回家,甫一转头,却刚好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仓皇间他只来得及感受到在鼻尖轻轻摩挲过的上好衣料,以及一点似有似无的淡香。

      “多有得罪。”他连忙退了一步,拱手道。

      “无妨。”那人轻声回答,随即又朝前走去。一旁的红鳞抬了抬手里的灯笼,亮光追着那人的背影,一双月白小靴上是一身绣着攒花锦纹的铅朱外袍,何逸只觉得有什么在心里狠狠一撞。

      竟是前两日遇见的美貌少年郎!

      “劳驾,请留步。”他不知犯了什么癔症,情不自禁地将扇子一合,叫住了那少年。

      少年郎便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何逸先拱手行了礼,问道:“在下见公子眼生,前几日颇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不知公子何方人士,仪表非凡,在下十分仰慕,可否有幸与公子结交?”

      离得近了,才发现少年虽看着年纪小,身量却十分高挑,何逸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还矮了他半寸许。

      少年今日独行,亦未带弓箭,腰间玉带上只坠着一个驱虫的香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的目光落在何逸微笑的脸庞上,沉沉的,说不出什么情绪,只拱手道:“过奖了。我临安人,初来此地,这两日陪家母回外祖家探亲,暂居在苕溪东头的马家村,不知这位哥哥如何称呼?”

      他说了这许多话,何逸才注意到他有一把山间清泉似的好嗓子,去了寻常少年咋咋呼呼的毛糙感,尾音低沉悦耳。

      “何逸,人可何,‘逸兴遄飞’之逸。”

      “我姓黄,家中排行第九,年纪小,尚未取名,何兄便叫我九郎吧。”

      黄九郎言语虽客气,礼数也周全,但何逸无端从他温和平板的语气中听出一点不高兴,他一面思忖着是不是自己太唐突了,一面又觉得万一是对方私事不便打听,便也客气道:“马家村离此尚远,九郎独自夜行多有危险,不如到寒舍留宿一晚,明日再回?”

      他敏锐地察觉到此话一出,黄九郎更不高兴了。

      果然,对方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多谢何兄好意,只是家母尚在等我,不敢叨扰何兄,这便告辞了,改日九郎必当登门拜访。”

      何逸原本也只是担心他路上遇险,湖州城内尚不敢夜不闭户,城郊的苕溪一带夜间常有飞贼出没,左邻右舍的农户常有被偷了鸡鸭的。不过他转念一想,黄九郎瞧着家境不错,既然会弓箭,身手定是好的,便叮嘱了两句夜行禁忌,而后放下心来同他道别。

      黄九郎却是没料到他为人真诚善良至此,目光在何逸身上流转了一圈,弯起眼睛拱手告辞。

      何逸一边往家走一边咂舌,对红鳞说不知黄九郎是临安城哪家大户的公子哥儿,瞧着知书达礼谈吐不俗云云,红鳞听得不耐,到得家里便将灯笼往地下一掷,恨道:“公子!你这几日怕都是为了他鬼迷了心窍罢!那黄九郎来历不明,一身锦衣华服偏要独自夜行,浑身透着古怪,若是让老爷知道你去结交这样的朋友,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红鳞小他三岁,到何逸家也约莫有六七年了,既是他的书童,也是他的小厮,人聪明伶俐,唯一缺点却是嘴快。何逸没被他老爹打断过腿,红鳞却为他自个儿偶然的言语冒犯被罚过不知道多少回手板心。

      何逸向来脾气好,也知道红鳞没有恶意,便不与他计较,笑着岔开话题道:“你做什么发火?没得作践我家的灯笼。左右明日我要去上学,你回到家便朝我父亲告状吧。”

      这个“回家”指的是湖州城内的何府。何逸自十岁起在城中的书塾博文馆听学,起初几年学习识字和句读,每日都去上课,后来渐渐地改为隔日一去,现在已经是三日一去,一旬上三次课,其他的时候就自己在城郊的别院温习,有不懂之处,便在上学那日连同先生考校的功课题一起交上去,听候先生指点。

      果然说到上学和回府,红鳞注意力转移了,开始絮叨着要带的东西,又去招呼老仆套好马车,只待明日一早便直奔博文馆。

      何逸听他聒噪个不停,心中烦闷,因为明日下学后在何府逗留一番,归来别院都是夜里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见黄九郎。

  • 作者有话要说:  初遇啦!
    无奖竞猜
    1.黄九郎为什么生气
    2.红鳞为什么生气
    3.何逸为什么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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