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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清河流光(4) ...

  •   几人进了正堂,但见各种内设精巧别致,很几分闺阁女子寝居模样,且一应物什全是殿中省造办,什么江南的丝绸、蜀中的瓷器,鲁东的檀木,边塞的象牙,都很精致绝伦,不失为一皇子府邸应有的气派。陈询深知这是殷贵妃特意安排,要不怎调得动殿中省为他这般劳作,也明白殷贵妃将他的府邸布置得像个温柔乡,全然别有用心。
      蒙承偬饶有兴致地将正堂里里外外走了一遍,才对陈询道:“嗯——这倒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府邸,只缺一样,否则就齐喽。”
      他是南罗前国王,是遭受变故丢了王位才被现任国王送到上阳做质子。自他来了上阳,陈询每次去看他,他都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甚是认真。且那南罗国数十年前就学中原人的模样建宫开府,耕地种桑、制衣彩浆,研磨瓷器、木雕泥塑等等,有样学样,一层不落。蒙承偬自小更是在南罗王庭习得一口中原话,其文章学问不逊色中原那些秀才举人。以为他看出这些摆设有什么疏忽,忙问:“缺什么?”
      “缺几个宫女呗。” 蒙承偬也不遮遮掩掩答。
      这次张晁忍住没失态,和齐斐扬一起饶有兴趣看住蒙承偬。
      “这皇城内的亭台阁楼,在我这南罗人眼里多半是光洁绚丽得很,看你这皇子府邸,更是华美秀丽、温香宜人,倘使这些光彩夺目的雕梁画栋,只供男人居住,却无一女子在其中,岂不暴殄天物。”
      “说你通透,还真通透。我这府邸如此宜人,像一座公主府,还真不是皇子该住的地方。不过,既然贵妃待我如此亲厚,我岂能辜负她的一片好意。”陈询云淡风轻说,对蒙承偬笑了笑,“我知蒙承兄长我几岁,早在南罗娶妻生子,就觉得我这府邸少了女子气息,也就缺少几分温情。刚才忠玉为我物色的几位宫女,我也留在府里了,日后那些说我有分桃之爱(2)的人,也可免费力嚼舌根。”
      “哈哈!殿下心思缜密,我又领教了。” 蒙承偬看住齐斐扬和张晁,“刚才殿下警告他俩不许再添宫女,那忠玉选来的宫女也只能做些粗活,殿下不是怜香惜玉,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蒙承兄说对了。”陈询拿眼环顾室内,“贵妃娘娘就怕我成日里太务正业,我要是不留几个有姿色的侍女在身边,她可就睡不安稳了。”
      蒙承偬严肃点点头:“最好再生出几个孩子,就更放心了。”
      陈询瞅着蒙承偬那佯作深沉的表情,也故作正经道:“借你吉言,我定赶紧生出几个孩子,赶着叫你老伯。”
      张晁听着蒙承偬和陈询的对话,惊讶得张大嘴角,齐斐扬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他才醒悟恢复了常态。
      午时三刻,待陈询与蒙承偬在正堂用膳之际,齐斐扬和张晁在耳房内也草草用膳再去更衣,一起又出了府门拍马朝须岩巷而去。
      眼看出了皇城,须岩巷就在前头,张晁终忍不住低声道:“咱们殿下多么谨慎,为何对蒙承王这样信任?”
      “是因为蒙承王也是谨慎之人。”齐斐扬提醒,“这些话万不可在外面多说。别看出了皇城,近来须岩巷到处是举子,还有乔装的官宦也在这里出入。往年太子曾私服来此,就想将那些最有希望过殿试的举人揽入门下。咱们殿下忌讳沾染上这些事,你我不要言多引祸,只管办好差事才对。”
      “殿下忌讳与那些举人来往,可咱们现在不也是去寻一名举人。”张晁不思其解,“咱们要去的是古香楼,弄不好会碰上熟面孔,到时如何是好?”
      他们已经进入须岩巷,熙熙攘攘攒动的人群挤得他们的马儿东避西躲,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走过五十米。
      齐斐扬将张晁全身上下打量一番,“这不打紧。我和你很少出门,出门也按殿下的嘱咐乔装好,今日你我这面目示人,谁会知道我们是穆王府的人。”齐斐扬拉住马头避过一个卖文房四宝的摊头,“咱们要见的人虽是举子,却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以科考为乐的主儿罢了。”
      “我也正奇着呢,那曹大人作为太子母家的人,已官至干州节度副使,多大的官儿啊,却巴巴儿来参加科考作甚。”
      “节度使是大官儿,可干州副节度使就不算啥了。虽说我朝与南罗纠纷不断,可蒙承王在京中做质子三年,处处周到无瑕,我朝这才与南罗的关系得以缓和。如今是东遏浑那和西遏浑那不安分,陛下每年往北疆增派兵力财力,南疆自然顾不上。而干州如其名,常年干旱,南罗就算要入侵也不会攻打干州这荒芜之地,所以干州节度使不过担着个虚名罢了,副使更别提了。这曹大人是礼部侍郎曹凉议的从侄,当年曹淑妃在世也不曾见过她这位从兄,他就算有什么清名也不过因干州无战事、朝廷不重视的缘故。只是这曹翩大人年过不惑,却对科考十分上心,所以才以职务清闲之便挣功名。”
      “你这话说得也是。陛下提倡寒门入仕,甚至允许边疆官吏参加科考,若中举便可调入京中任职。曹大人热衷官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齐斐扬叹道:“这也表明太子对曹大人不重视。”
      “我也奇了,为何太子不重视母家人,却千方百计拉拢外姓儒门和清流。曹家不也是儒门?还有对据王、敏王的母家格外看中,偏偏就不待见曹氏。”
      “彼儒门与此儒门不同。曹家说是儒门,早年也就是地方小乡绅,族人略读点书罢了。曹淑妃入宫后,陛下才封了几个曹姓子弟,最高的礼部侍郎曹凉议也是空有虚名,要不太子入主东宫十年,为何在礼部侍郎这个职位上这么多年还不得升迁?太子这是心急了,所以才屡逢殿试就四处活动。说不待见曹氏,是因为陛下忌惮太子与母家走得近,重视据王、敏王的母家,是为了少惹闲言碎语。其实,这几年敏王和据王没少为太子惹事,因都是皇子,只要不触动皇权根本,陛下总不会责罚皇子的。”
      齐斐扬说着,忽然发现前面有几个面善的官吏也乔装朝古香楼里去,扬起下巴,“瞧!这成日里就没有人闲着。”想陈询也没闲着,让他和张晁提着礼去拜会曹翩,自己却不露面,那可不是简单的拜会。他懂陈询的用意,也不肯对外人说,就算张晁也不能说。
      穆王府里,陈询与蒙承偬倚在庭院中间的霞亭里饮酒。早春将逝,仲春在即,那满院星星点点的蔷薇花骨朵儿,在茂密的枝叶间若隐若现。
      “这宜昌公主大婚,选的傧从可全是出生名门或勋贵,恐怕也是为你们几位皇子选妃做准备。”蒙承偬端起酒壶自呷自饮,“我看啊,你不久也要娶妻了。”
      “不会那样快。总得忠王和楚王选完了,挑剩下的才是我的吧。”陈询咧唇微嘻,许是有点醉了,话语也不圆畅,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也掩饰了他内心的落寞。他素来自律,本也不好饮酒,只看蒙承偬喝得恰意,免不得多陪喝几口就进入了晕乎状态。
      蒙承偬仔细看了看他,百思不得其解,问:“你看其他皇子哪一个不是娶名门之女为正妃,再纳上几个、十几个京中官家的女子为妾。说是为皇室开枝散叶,实则是增添羽翼为日后谋前程。你却好,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却在女色上淡然处之。别怪你的那些手下对你起疑心,连我对你也有疑心了。”
      说到这里,蒙承偬情不自禁“呵呵”笑起来,可笑了几声,自己却感伤了,“若说你的心思,我最懂了,那些庸脂俗粉自不放在眼里——我也是,别看我在你们京里也有两个侍妾,那不过是做给人看的。我可常常想起远在运南的妻子儿女。她是我自己选的王妃,比谁多喜爱几分,可是,三年了,我一直无法回去,也不知她过得怎样了。”
      说到这里,蒙承偬眼角湿润。陈询却被他的话惊醒,忧心道:“听说如今南罗王庭可不稳呢,你哥哥夺了你的王位后与我朝起了好几次纠纷,就拿他刻意改名蒙承毓泰,便是刻意犯我君父的讳。君父只念着你的好未加册封,蒙承倥就遂自称王,国号大罗,不再奉我朝正朔,不久便派兵攻打姚州,败了后也不消停,常在谷镇挑事,至此我朝与南罗的关系彻底破裂。日后南罗恐难以与我朝交好,你这质子不知还能有什么用。”
      “我知道他这是想逼皇帝陛下杀了我。好在有你帮我,我才得以苟活至今。” 蒙承偬眸光黯淡,“当年我母后深知他的秉性,曾悄悄安排我离开南罗躲避一段时日,恰巧此时鄣朝为了求取信任,要求派质子进京,母后受不了长老们的劝说,也为我好已准备派我来鄣朝。可我这个哥哥总不得闲着,他刻意与我的同胞弟弟蒙承佶来往密切,一来是为了掌控蒙承佶的动向,二来是借刀杀人对付我,只为一石二鸟谋取王位。我被逼无奈才引发‘至城藩役’,我树大招风,才被他钻了空子,挑得王庭内外对我敌视。不想这成为他攻击我的借口,处处抹黑我。在父王病逝、我登上王位不久,就以此为借口来抢了我的王位,又将我送来当质子。都怪我当时手软,不想担杀兄的罪名,留下了隐患。”
      “所以,你现在回去也是危险重重,若是性命没了,谈何夺回王位。”陈询见挑起他伤心忙安慰道。又想起他刚才说起树大招风的话,从前他备受朝野冷眼,却活得安全,近些日子来有些宗亲大臣眼看着东宫的太子理与未禧宫的殷贵妃明争暗斗的利害,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以祝贺他开府为名曾私下里找过他,说什么皇子当为储位争一争。才过几日他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连无权无势的七皇子也卷入了皇储之争。他听了如芒刺在背,立即去清王府走了一趟。此后有好几日拉着齐斐扬和张晁在诸王宅邸闭门休客,等到今日搬进穆王府,更是减少与朝臣的接触。他与蒙承偬彼此惺惺相惜,多半因遇上相似的经历,其次才有性格相投的缘故。因此有时说的安慰蒙承偬的话,不如说是安慰他自己。
      “我当初登上王位就与母后商议好过,要与鄣朝永世修好,谁知蒙承倥煽动那些敌对鄣朝的族老将我赶尽杀绝。好在母后还有一些实力,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将计就计把我送到鄣朝做质子。”说到这里,蒙承偬眉心紧锁,“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妻儿。他现在不敢对他们动手,定有其他企图,或是以此来威胁我。”
      “若真如此,你也只能刮垢磨光,韬光养晦才行。你放心,我虽能力有限,但到底是皇子,总会有点法子来帮你。当年你为南罗国王时就与我朝修好,如今你哥哥却与我朝为敌,我想君父定不愿有个敌人盘踞在边境。父皇仍对你寄于厚望,还想日后你能回去重登王位呢。你一定要是秉持初衷,这样才有回去的一天。”
      陈询这话明了,蒙承偬自然懂得。这些年他隐忍养晦,就是在等蒙承倥主动攻打鄣朝的那一天,所谓绝处逢生、穷绝求存,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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