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点亮了我的星星》冰凌不加冰

4、正常朋友

　　赫连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想的。

　　他一边拎着破洞书包，一边听杨戟和她那位大师兄扯淡，其中包括各种讨价还价威逼利诱以及人身攻击，目的只是为了让大师兄在那位听起来像个母夜叉的大师姐面前替杨女侠作伪证。大师兄则表示头可断血可流节操不能丢，遂跟杨戟互相翻旧账掰扯了一路。

　　赫连棠听着这俩不是亲生更似亲生的兄妹两说相声，不由得感觉有点好笑。走到分叉路口时，他神态自然地开了口，向南如彦打听这附近哪里有图书馆或者咖啡店。

　　南如彦闻言，诧异地道：“咦，看你校服应该是丽园那边的，你不上晚自习吗？”
　　赫连棠浅浅地笑了笑，答道：“家里不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呆太晚。今天忘带钥匙了，学校图书馆今天也不开，只能先随便找个地方了。”
　　南如彦点了点头，正要作答，杨戟却忽然插话道：“诶，那你要不要去我们武馆啊？很近的，走五分钟就到，从这边到图书馆还得走好长一段呢。”

　　赫连棠：“……”
　　他本能地感觉杨戟说的这什么武馆恐怕不是个正经地方。

　　赫连棠：“不……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南如彦就道：“对啊！不如来我们这边玩吧，晚点可以打电话叫你家里人来接你。”

　　赫连棠无奈：“……那也太给你们添麻烦了吧，要不我还是……”

　　杨戟看他那样就想笑，于是使了个坏，笑道：“怎么，你这是怕我们把你拐卖了还是包了包子啊？放心吧，咱们武馆有正经营业执照的，当家的那位母夜叉也不是孙二娘。”
　　赫连棠熟练地屏蔽了她的油嘴滑舌，正要反驳，就又听大师兄道：“可是你要从这里去图书馆的话还真有点远，你家里人过去接你岂不是更麻烦？”

　　赫连棠：“……”
　　他被说服了。

　　因为一些原因，赫连棠离开原来的学校和城市转学到了这里，寄住在父母的朋友家里。而因为一些更加特殊的原因，他不能住校，不能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乱晃，甚至因此不能参加晚自习。
　　他自觉已经给人家添了足够多的麻烦，所以即使忘记带钥匙也不会打电话给他们，一直尽全力避免给他们找更多麻烦，南如彦这句话确实直戳他的死穴了。

　　赫连棠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道：“那就添麻烦了。”

　　—————

　　站在杨戟和南如彦口中的这家武馆门口，赫连棠才松了口气，承认自己之前是瞎担心了。

　　这是一家装修得中规中矩，有点冷清的武馆。门口的台阶旁栽着一颗大槐树，窗户上贴着的宣传海报有点掉色了，看样子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整体给人一种严肃古朴的感觉。

　　“这儿没什么学员，这个点钟不上课。”杨戟道，替两人推开了门，冲里面叫道，“清姐，彦哥回来啦！”
　　她话音刚落，一个高挑的女子就从里面推开门走了出来，忽然对着杨戟下巴上那条青紫的伤痕皱起了眉：“你又干了什么？”
　　杨戟吐了吐舌，连忙岔开话题，把南如彦推到了她跟前：“喏，你看看谁来看你啦？”
　　被推到前面当挡箭牌的南如彦把手上那一摞课本塞进了杨戟手里，很是上道地把殷清往里屋拽了拽，回过头给了杨戟一个“你猜猜我会不会举报你”的表情。

　　杨戟回以微笑。

　　赫连棠：“……”
　　这两人一看就是兄妹，不是亲生的太可惜了。

　　武馆内部的装修很简洁，甚至朴素得有些寡淡。杨戟从里间拖了一张矮桌出来，将自己一堆课本往上一摞，让赫连棠要写作业的话坐这就好，随后硬着头皮顶着她大师姐吃人的目光默默出去挨训了。

　　赫连棠无语地目送着她弱小可怜无助的背影，在矮桌上铺开了课本和作业，很快沉浸在了数学题的海洋中。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窗外投进来的斜阳又变换了一个角度。

　　南如彦拿着一罐雪碧，无所事事地在屋里转悠了一会儿——他女朋友正在罚杨戟做仰卧起坐，他自然就闲了下来。为了防止闲得蛋疼，他干脆坐到了一边看赫连棠写作业。

　　赫连棠的专注力一向很了得，对他来说在哪里学习都没差别。他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卷子，正要换科时才察觉了南如彦的存在，于是对他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南如彦看他写作业看得津津有味，心道要是坐在这的是杨戟，这点时间还不够她磨洋工。于是顺口夸赞了一句：“叫赫连棠是吧，字挺好看呀。今年几年级啦？”

　　赫连棠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作业，随口答道：“谢谢，今年高一。”

　　“哦。”南如彦拉开了易拉罐，顺手放了盒果汁在桌上，“这个给你——听说你们学校管的挺严，学习压力大吗？你原来哪个学校的啊？”

　　赫连棠没动那果汁，也并不想跟他侃大山。奈何家教不允许他对别人不耐烦，于是还算耐心地答道：“还好，不大。虽然作业比较多，但做好时间管理就没有问题。”

　　南如彦看惯了杨戟那种时间管理四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货色，听到这小子这么说着实吃了一惊，心说他们家阿戟这次该不是碰上了个学霸，于是真心实意地好奇道：“你一般考试排年级多少名啊？”

　　然后他就听到这小子用“早上吃了煎饼”般平平无奇的语气说：“不出意外的话，能保持在年级前十吧。”

　　南如彦：……社会社会。
　　他敬畏地看了这个活的学霸一眼，再次真心实意地好奇道：“你……为什么想不开跟杨戟玩？”

　　赫连棠：“……”
　　他也很想知道。

　　南如彦说罢，忽然笑了起来。这人对未成年一向没有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自觉，于是摇了摇头，笑道：“其实吧，你之前是不是觉得咱们这是个需要被取缔的非法组织？然后杨戟是那种整天抽烟喝酒纹身混酒吧的混混？”

　　这的确是赫连棠一开始的想法。
　　他讶异地看了一眼南如彦笑眯眯的脸，心想，被他看出来了吗？

　　南如彦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雪碧，坦然道：“这很难看出来吗？你才多大啊，年纪轻轻的不要一身老气。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咱们这武馆是有好几年历史的，也火过几年。这两年当家病倒了，这才冷清了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斟酌了片刻，又道：“杨戟啊，她其实挺好的。她从小就在我们这儿玩，我们看着她长大的——她要是敢抽烟喝酒泡吧，她清姐第一个抽死她。就是打架这事儿她占理，她清姐拦不住。”

　　赫连棠原本还认真地听着，听到这就疑惑地拧起眉头了。他心想打架还能占理，这是要拯救世界吗？

　　南如彦仿佛能看懂他在想什么一般，笑眯眯道：“你们丽园校风优良不搞幺蛾子，所以可能很难理解。西岭那边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你。杨戟会点散打，所以原本还没人招惹，但她还是没能独善其身。”

　　说到这里，南如彦叹了口气，撇了一眼赫连棠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才道：“她有个好朋友被一群臭小子盯上了，听说还被毁容了。”

　　赫连棠一怔。

　　“杨戟原本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她朋友被毁容后才明白过来，于是就挨个跟那群未成年人渣约架。她那阵子天天拖着一身伤往医院跑，就是为了陪她那个朋友。”南如彦道，“但是还是没能挽救她——那孩子最后还是没能想开，从八楼跳下去了。”

　　金色的夕阳透过褪色的海报洒落进来，为室内蒙了一层朦胧的暖色。静谧的气氛渐渐氤氲开来，仿佛咖啡上冒出的白气。

　　赫连棠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结果呢？”

　　“哪有什么结果啊，”南如彦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不就是受了点处分，然后搬家转学了嘛，最严重也就赔点钱了事。所以说人还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你看，失去了一条生命，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

　　赫连棠颇有些同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嘛，”南如彦语气突然一转，摊手道，“可能是因为这个事，杨戟这丫头一直挺钻牛角尖的。她清姐每年要给她气死几百回。”
　　他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吵到赫连棠学习了，连忙站起身道：“呀，我吵到你学习了是吧？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去看看那俩搞完没。”

　　赫连棠刚想说没事，就听门咔一声被打开了。

　　然后他就看见杨戟一脸被霜打了的小白菜样儿，蔫巴巴地走过来，砰一声趴到了他对面的桌上，拖长嗓子嚎道：“清姐你饶了我吧——”

　　殷清冷漠地靠在门边：“下次还敢吗？”

　　杨戟惨兮兮地道：“不敢了不敢了，大师姐饶命！”

　　她还没嚎完，一只手就突然伸到了她前面，将一盒果汁放在了她面前。
　　赫连棠放下果汁，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好歹和缓了许多，甚至称得上友善了：“小声点。”

　　杨戟：“……谢谢？”

　　南如彦隔着半个屋子跟殷清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自家傻闺女终于交到正常朋友了的欣慰。

　　真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