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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月华国(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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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字像是一道一闪而过的惊雷,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墨夕的脑袋上。
他潜意识下那些无端的幻想和猜测一齐被轰了个清明澄澈。
......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他这无处不熟悉、又无处不神秘的兄长,就是那传得神乎其神的天下第一。
墨夕心里头那些先前好不容易让他压在心底的苦涩又悄悄冒出了头。
若是随便换个人,知道自己相处了十数年的兄长其实是声名远扬的天下第一剑,不在被窝里偷摸乐出声来就已经算是体面了。
可偏偏这事落在了墨夕头上。他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既来之则安之,只知道全天下都晓得燕十七是谁,就他一个不知道。
似乎只要他不问,燕青不说,他们就还是那对相依为命的平凡兄弟。
未等他心烦意冗的情绪翻腾出个明白,那位银翼已经离弦之箭般冲向了燕青!
这四处是压人灵力的石墙冷铁,却盖不住顾时声满身满剑的戾气,生生缀出一道漫着雪色的青霜剑芒来。
墨夕来不及去思考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事了,他甚至还未看清那一剑是如何刺过来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条件反射地想去为燕青受下这一剑。
奇异的是,直到他迈出那一步,眼睁睁看着尖锐的剑尖逼近时,竟也不觉得害怕,反而隐秘扭曲地生出了一丝痛快:我要是死在这,你得记我一辈子。
然而可惜他这点阴晦的想法并未得到实现,燕青见他一脸就义似的冲过来,头一次变了脸色,都顾不上应付顾时声,一手直接抄起少年单薄的身子,囫囵个地把他卷在了臂弯里。
燕青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这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人在想些什么,他拎着墨夕急急一侧身,才堪躲过这一剑。
他向来风轻云淡得挺讨人嫌的语气终于变了,对着墨夕咆哮道:“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墨夕遭他剜了这一眼,却像是得了什么蜜人的甘露似的,心里酸涩地泛上了甜丝丝的庆幸。
他听不清燕青在说什么,八成是在骂他。
他也不在意,只是低头把脸埋在了这个人的袖袍里,嗅到了一丝清冽的冷竹气。
这让墨夕想起以前在山上的时候,燕青这个穷讲究说什么都得让他点上些熏香才肯睡,弄得满屋子的馥郁馨香。
原来没了那些杂七杂八的熏香味,他身上竟是这种冷溶溶的味道。
顾时声一剑落了个空,却惊起一地扬尘。
他看着那两人,又垂眼看着手中的银翼,说不上来这一剑是看见那少年才偏的,还是故意对那人留手。
“别碍事,”燕青抬手一甩,毫不留情地把这缺心眼的孩子往旁边人堆里一撂,顺带手地下了个定身咒,“一边儿呆着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让“燕红尘”三个大字吓傻了的众弟子们终于回过味来了。
他们又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别管这些年轻弟子是出身贫寒还是养尊处优,但凡在修真界混过一天的,此刻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天榜第一和天榜第三!
活的传说!
钟沐火更是把那枚储物戒珍重地收在了心口上,决定把这玩意当个传家宝了。
众人一边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边又为这两位剑拔弩张的气氛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天爷,这祖宗辈的剑修打架,想见识也得有命才行啊,若是被这二位波及,恐怕落个神魂俱灭的下场都算轻了。
可害怕归害怕,他们一边默契地后退了数步,又一边忍不住不怕死地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分一毫的细节——毕竟能亲眼见到天榜传奇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不过这两位活传奇不同是出自神剑门的师兄弟吗,这怎么更像是仇人见面似的?
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吗?
顾时声一言不发,青衣剑客再次提剑相向,身形快如星奔川骛。
燕青足尖点地,又是侧身刚好躲过这一剑。
两人身形快到没法让这些尚未入灵境的小修士们看清,他们只觉得阵阵白光闪过,四周的石壁上眨眼间多出了无数骇人的入骨剑气,几乎瞬间就将这空旷的灵石洞穴劈了个千疮百孔。
然而那手无寸铁的白衣仙尊还是轻飘飘的站在那儿,尘埃未染衣衫半角。
燕青只躲而不还手,顾时声眉头紧锁:“燕红尘,你这是看不起我?”
“别开玩笑了大哥,”燕青似乎是相当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看得起你过。”
这一声“大哥”不知道又触了顾时声哪个霉头,他眉头更紧,显得异常烦躁:“为什么不还手?”
“讲点道理吧,别说剑了,我连趁手的家伙事儿都没有,”燕青无辜地一摊手,“你让我拿什么跟你打?”
顾时声闻言一怔,思忖刹那,干脆地将手中的银翼剑笔直地扔给了对面的人。
不需多言,目的昭然若揭。
不是没剑吗?给你一把。
燕青接过那入手冰凉的雪身名剑的一瞬,剑灵嗡嗡作响,似作挣扎,却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平复了下来。
见此,燕青眼中似乎染上一抹叫人摸不清看不透的情绪,不过这情绪转瞬即逝,没叫任何人察觉。
他像没事人似的把银翼又回手丢了回去,行云流水地展开了嘲讽:“行点好吧,怎么又多出个随便扔破烂的坏毛病?”
谁知这句话还没给顾时声惹毛,无辜躺枪被称为“破烂”的银翼先不乐意了。
这剑灵极有个性,作为天下闻名的名剑,它听了这没鼻子没眼的诋毁,险些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它没有那个“生烟”这个功能,但却不妨碍它表达自己的不满。
只见银翼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怎么飞来的就怎么飞了回去。
这一剑来得太过离奇,谁也没成想它杀了个回马枪。
不过再利的剑,没了剑主也只是稍有灵气的兵刃罢了,相比先前来说,这一击来得简直像是小巫见大巫。
比起砍人,更像是撒娇。
燕青虽震惊于银翼和他主人如出一辙的臭脾气,不过也并未将这一个小小剑灵的怒火放在心上。
甚至在看着离他不过三尺远的银翼电卷星飞地冲过来时,还有功夫思索了一瞬自己怎么躲这一剑能看起来更帅。
然而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就在燕青终于想好用什么姿势避开这剑时,他脚下忽然一软,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燕青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两个大字——
坏了。
这不过是他切出来的一缕神魂,按理来说,就是真在这受了什么伤,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顶多是有损灵气。
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他那具千疮百孔的肉身终于支撑不住他这么折腾,开始反噬他的神魂了。
先前他吊着一口气强出来找墨夕时已是强弩之末,完全是强撑着逼自己一直保持清醒。
他没想到反噬来的这样快,这样巧。总而言之,那副身子被他不知好歹地败坏至今,那口苟延残喘的的气终是散了,他没能躲开这一剑。
他眼睁睁地看见银翼穿透他半个身体,带出一片血淋淋的赤色来。
白衣的仙尊身上漫出浓灼的殷红,像绽开于雪色中的红梅,艳得刺眼。
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过家家似的一剑竟真中了。
燕青看着顾时声那裂了缝的面具脸上闪过的错愕,想说别臭美了,要想伤我一根汗毛,你还早了百八十年呢。
但他说不出来。
燕青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中的灵气在一点一点流逝着,他转头,看到了墨夕疯了似的拨开人群冲过来,双目猩红地抱住他。
那模样好像碰瓷凑巧中了剑的不是他,而是墨夕自己。
他的定身咒下的没费什么力气,但是若想强行冲破,势必要损神伤身的。
墨夕好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燕青模糊中看见他的七窍有血渗出来,他想伸手去擦,却没力气。
周围一片混乱,不过那些他都听不见了。
燕青漠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不合时宜的想着:完了,这回肯定吓着这小孩了。
他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