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自诩》眸子大老攻

21、现在进行时 6

　　夏日的早晨如果没开空调，许轩基本都是被热醒的。这种热和她穿西装的热不一样，随着意识醒来，是骤然在身体里放一把火的概念。
　　她先是转身抱紧空调被，被子角上还没被体温沾染，还有一丢丢凉意，但没过几秒又被焐热。
　　踹掉被子后大字仰躺，她突然想起什么，支起头左右看了一圈。
　　团团回去了。

　　空落落的。房间是，心里也是。
　　许轩打开微信，弟弟还是没回。
　　就像夜晚时一人独自走在河堤，月亮被乌云遮住，她爱的人掩面不见她。而她仍旧想走出这片黑黢黢的夜，抬起脚，踏下去时并不知脚下是否无底深渊，不知天地为何大变。
　　她期待天即刻亮起，如此就能安全地、踏实地继续前行；但又不敢去看天亮后的满目痍疮，料定弟弟隐瞒的经历给他带来了伤害，却不敢贸然触碰他受伤的心。

　　或许完全摸黑行路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许轩伸手去暗掉亮了一晚上的夜灯，正好瞅见床头放的那张字条。
　　“嗯？”她把卷起的两边抚平，纸条上的字锋不显、结构偏圆，见字如人。
　　——许轩，别太担心弟弟了。下次我还会陪你，一起把事情弄清楚吧。
　　——木乙羽。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手心的字条，周身的烦闷燥热仿佛都渐渐远去了，五识之外的灵魂到达一个僻静所在。像她在云层上透过机舱窗户看见的太阳底下，具有穿透一切黑暗的能力。
　　是这么呆的人，却瞬间充盈了她，有足够勇气以直面白昼。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谢谢你，木乙羽。

　　# # #

　　周末转眼到来，木乙羽依然是凌晨码字，五点多从许轩家飞回来。昨夜刚下过雨，清晨天边破晓前雾蒙蒙一片，能见度不过五米，结果她回来时在自家阳台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喈喈！”她叫住前面那只燕子。

　　这是一只标准的、普通的、穿着“燕尾服”的家燕。黛色翎羽，深黑羽尖，米白腹羽上方有条领口一样的黑色横纹，就像是穿燕尾服时的领结。
　　“喳！”
　　燕子叫声里的意思大概是质问，黑溜溜的眼珠盯着木乙羽的一团灰白飞近。两只鸟在清晨五点的阳台上面面相觑……不久，她们默契地扎进各自的房间。

　　房门相继打开，再相见已是姨侄对峙，battle——
　　从抢厕所开始。

　　“让我先！哎呀，”于仲燕终究落后一步，还要装作是放水，“好吧，让给你。”但即使是在门外也要喊话：“你早上去哪了？”
　　门内木乙羽回答也用喊：“没去哪！你呢？”
　　“出去转转。”

　　“……”
　　“……”
　　骗谁呢！
　　两人表里不一，但心声却十分共鸣。

　　“咔哒”一声，木乙羽出来后换于喳喳进去，她在里面喊着问：“今天做凉粉吗？下午在家里会很热，要不要去图书馆？！冷气大，凉快！”
　　木乙羽：“下午约了人了！”
　　“那晚上呢？！”
　　“也约了！”

　　抽水马桶的声音在门里响起。于喳喳拉开卫生间门出来，故作冷漠状。
　　“有情况啊，你。”

　　说实在的，经历过昨天和许轩之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木乙羽觉得自己要么以对空土拨鼠样大叫来宣泄内心起伏，要不这时就和于喳喳讲掉。
　　她决定做个交易。

　　“我说多少，你也说多少，关于昨天去了哪里。”“可以。”
　　交易成立。

　　木乙羽被于喳喳抓着肩膀按在沙发里，于喳喳刚坐下就把脚叠到她腿上，顺手开了客厅的空调。
　　腿上枕着一双长腿，木乙羽看位置顺手，就边说边按摩起此人的小腿肚来：“记得我跟你说过……许轩？”
　　于喳喳被伺候得很舒服，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偶然碰到了，然后一起吃了饭，还一起去喝了酒。”
　　于喳喳上挑的眼型微微眯起，就变得很诡谲很……明显她并不相信她简单的陈述句。
　　“咳咳，”但木乙羽打算放长线，“到你了。”

　　于喳喳收了腿，正身坐起，换成二郎腿的坐姿，“我也没什么，但你还记得我也跟你说过的，我初中时候的那个朋友吗？”
　　木乙羽回想了一下：“你那个同桌？”
　　“什么，不是我的同桌，是我的前桌。”于仲燕从茶几上抓一个苹果开啃，“我同桌的前桌喜欢我同桌很久了。记得吧？”**

　　还真的是实名登记的朋友，不是她自己吗？木乙羽愣了下，很快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遂点点头。
　　于仲燕嚼苹果，就用苹果想了个代名：“就叫我前桌红果果吧，红果果是个女生。前桌的同桌呢，是个男生，我们叫他……”她一眼看到果盘里的香蕉。
　　于是，“叫他蕉哥吧。”

　　“好的，所以红果果即使是二十年后的现在也还喜欢蕉哥，那他们在一起了吗？”
　　于喳喳：“没有。”
　　木乙羽感觉这个故事里自家燕子不可能是个看客，否则她到底为什么初中就“破壳”的？

　　她于是问道：“那你昨天是见了红果果，还是蕉哥呢？”
　　刚问完，于喳喳吭哧吭哧啃苹果的声音一顿，她说：“你可以说都见了，也可以说只见了一个。”
　　“啊？”这是什么情况？

　　要么是两人合体了？又不是奇异双生虫。***
　　那要么是……
　　“你偷听他们打视频电话？”木乙羽很合理地想象道。
　　答案是——于喳喳被一口果汁呛到。

　　但她用一种特别的频率思考加想象一下后，呃，居然还真有内味了，“可以说是单向的语音电话吧。”她语气里带了寂廖，又有沉重的拖沓感。
　　木乙羽本以为这是个棉花糖一样甜甜的故事，但现在猜到结局，好像嘴里被生生塞进一团浸过海水的棉花。
　　“……是谁？”

　　于仲燕还在啃苹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已味同嚼蜡。
　　“蕉哥。高中的时候有一年台风正好在我们这登陆，那时你大概刚上小学吧，可能不记得了。”
　　确实，木乙羽记得第一天上小学时发生的事，记得许轩，记得一些同学和老师，但一场可能在她睡梦时登陆的台风，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但显然，这和于仲燕印象里的那一年迥然不同。

　　# # #

　　西郊墓园中亮起的夜灯下，有一张伞。
　　伞下有个穿一身黑的女人。
　　“你离开的第十九年九个月零九天。”雨幕里，她以为自己是痴人喃语，夜灯下却突然划过另一道身着黑色的影子，收翅后停在墓碑上。

　　女人妆容精致、看不出年纪，可眼睛里的苍然却历证春秋。
　　“你如果还活到现在，应该不记得我这个人了吧？”
　　她笑起来，落在燕子眼里，落在朦胧雨帘后，却更像即将恸哭的表情。

　　“你如果听见‘洪果’这个名字，会记得你曾经招惹过的人吗？
　　“她曾经午休约你从学校出来，告诉你有话要说。
　　“结果你来了，她却放你鸽子。连个人影都不见。”
　　女人望向墓碑上代表他短暂一生的生卒年，雨细细密密落在燕子的羽衣上，惹得燕子抖了抖毛。

　　“是啊，我从来就是个胆小鬼。
　　“但当胆小鬼才能全身而退，特别是当我看得很清楚的时候。
　　“那时我就躲在角落里，看到你带她出校门，看到你……亲了她。”
　　她历经世事，本应看淡万事，却总午夜梦回，连做梦都是那条宣告她自作多情的巷子，那个开始挣扎最后却顺从再到密不可分的吻。
　　她初中的后桌，从来都冷脸看他们打闹的于仲燕，被这块墓碑的主人笼罩在生前的怀抱里。
　　那一刻，她少了一个朋友，也丢了开口的理由。

　　浓浓的不甘烟雾般环绕她，不知不觉已逾廿年。
　　“你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只是不小心招到我了。
　　“和我打闹也只是引她注意。
　　“我都看得很清楚，但没办法忘了你。”最不甘的是无法篡改回忆，无法泯灭情意。

　　燕子低下头。
　　冷硬的墓碑，她早已逝去的年少的欢喜。
　　也同样，是这人喜欢的少年。

　　她早年还会恨恨地啄脚下这块石头，但现在逝去的人早已成时光中无法挽留的眷恋。她们还活着的人，安静念想昔年岁月，任凭脚踝处爬上过去的牵绊，被圈住、被寄生。
　　无门可夺。余生，大抵都是这副缅怀情形。
　　只因他曾在她们的生命中色彩鲜明。

　　# # #

　　“你确定？”木乙羽出门前再确认，得到于仲燕肯定地应声，“那我问她了？”
　　“赶紧问，要是可以，今天晚上来家里吃。如果是你很重视的人，就不要藏着掖着。”她朝门口摆摆手，瘫在沙发上下颠倒。
　　“……”木乙羽再次回想起她和蕉哥和红果果的故事，有人曾经被藏得太好，“……那等我问她以后微信告诉你。”
　　“去吧，就说你和你‘室友’请她来家里吃饭，别说我是你小姨，免得把人家孩子吓坏了。”

　　下午和刘老师约喝咖啡，然后晚上要去不倒仙再探探烟染的虚实。那之间，晚饭根据于喳喳的建议，她可以邀请许轩来家里吃个饭，互相深入认识一下。
　　木乙羽也觉得十分必要，一直以来没能和于喳喳明说许轩是个女生这件事……如果这两个人直接见上，那她也就不必费什么口舌，一切就都会迎刃而解了吧。

　　木乙羽：晚上去不倒仙之前，你有约了吗？
　　许轩：要一起吃晚饭吗？
　　木乙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许轩：当然不介意，去哪里吃？

　　专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这客人，面部表情那叫一个纠结。

　　来我家好吗？
　　木乙羽按下发送键。

　　许轩给她发了一个可爱的小鸟图，小鸟一歪头，头顶浮现出一个幼圆体的“好”字。
　　木乙羽：啊啊啊啊啊许轩真的要来她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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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天才14度？体感至少 30 吧。太热了……都光膀子码字了。
喳喳的故事写不出肉渣，但假想里是有的。
明天刘老师真名公布，之前没猜的朋友们还有机会抓瞎一把。
*威廉·莎士比亚的《麦克白》。
**这段“无中生友”的对话，不记得的朋友我指下路：第一章。
***奇异双生虫的雌虫和雄虫相遇后身体会融为一个，变成一个 X 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