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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他的味道 ...

  •   棉质布料的味道清而淡,除去总是缭绕在鼻尖的消毒水外,另外有一种清冽的味道。

      很熟悉。

      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并非来自于摆在高高货架上的名贵香水,而是有一种更加隐晦的亲昵感。

      像是奶油蛋糕浸在茶水里,蚊子包上涂抹的花露水消弭于夏天的凉席,雪白的冰糕融化在黏腻的巧克力喷泉里。

      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以一种神秘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是只有特定场合和时空才能糅杂出的香气。

      这样碰撞出来的味道,就要带桔籽走回进另一段曲折的回忆。

      是什么?

      明明感觉这么熟悉。

      是什么?

      就快要想起来了。

      然而就在桔籽蹙着眉回想的时候,遮盖住视线的眼罩已经移开,护士微笑着冲她招招手,似乎在欢迎她回到现实世界,“已经抽好了,去旁边坐一下。签个协议交好费我们就上手术台。”

      桔籽紧紧捏着牛仔裤的手指一松,带着点茫然看向自己的手臂。

      细小的伤口已经被涂着碘酒的棉签按压住,抽血的护士抬了抬眼示意她接过去,还安慰道:“我说的对吧,抽血一点都不痛的。”

      被护士这样一说,桔籽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手臂上极其微弱的疼,不过这痛感太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应该都要感谢那只眼罩的功劳。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然而穿着白大褂走动的医护人员涂满她的视野,鞋子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纷杂不息。

      就好像刚才浮动在眼睑下的味道都是错觉。

      桔籽看了眼隔着玻璃窗的护士,迟疑道:“刚刚给我戴眼罩的人是谁?”

      “是尉医生。”护士放下手中的杂物,给她又换了个棉签,“不过你才抽完血,他就被我们主任叫去了,好像是那台修复的手术有点小麻烦。”

      她补充:“不过尉医生进去了,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不会耽误你做手术的。”

      桔籽:不,我不担心,我愿意等他等到天荒地老,等到时间的终极。

      拖字一诀,铭记在心。

      说到这里,护士神秘兮兮地笑起来:“尉医生可是很冷淡的,我第一次见他对患者细致到这个地步。”

      不等桔籽带着点羞赧反驳,就听到这位抽血的护士带着点感慨说:“果然豆子说得对,哪怕是尉医生也会怕自己的单子跑掉,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耐心?”

      桔籽:告辞,是我不配。

      被这个小插曲一打岔,桔籽也把之前的想法暂且抛诸脑后。
      在协议上签好名字,豆子拿出盒印泥递给她:“最后把手印按在你的名字旁边就行啦。”

      桔籽握着签字笔的手指一顿,“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不是在签手术协议书,而是在签放弃身体的卖身契?”

      “这么说可能也没错。”豆子冲她眨眨眼,带着点怜悯的意味笑了一下,“听说刚刚尉医生连包子和口罩都给你准备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小桔,你逃不掉了。”

      一时之间,桔籽觉得自己仿若深陷在了咸鱼梦境里,刚开火的大锅已经烧起来,拿着菜刀的尉医生挽好袖子,洗过手后冲她凉凉地笑一下:“准备好挨割了吗?”

      随着支付宝到账的清脆一声响,木已成舟。桔籽是真的要上手术台了。

      放好私人物品也做好最终的检测后,豆子可能也发现桔籽的面色实在糟糕,不忍心劝了劝:“除了刚开始的打麻药和后来抽脂会有点疼,一般人都没有什么感觉的。”

      桔籽幽怨地盯着她,脸色苍白如纸:“麻药一共需要打几针啊?”

      “大概五六针?”豆子翻了下她的资料,不确定道,“是从头打到尾的。不过你还要开眼角,眼头那里也会来两针,基本就这些。”

      基本?

      就这些?

      一针就已经要了桔籽的老命。

      眼看着术中的助理护士来接她了,桔籽最后沉痛地拍了拍豆子的肩,“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我柜子里的旺旺雪米饼和长崎蛋糕就托付给你继承了,一定不要忘记我啊。”

      望着变得格外凄凉的女孩背影,豆子情不自禁陷入沉思。

      为什么她有种错觉,眼前的可爱妹子不是去做个普通的重睑手术,而是被同僚扯进了屠宰场呢?

      错觉吧。

      豆子猛地晃了晃头,自己最近真是和桔籽呆久了,什么奇怪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先画线,还不动刀子呢。”桔籽被按在手术台上后,就像是一条被捕上岸的小鱼,眼皮不间断地眨着,巡回护士好气又好笑,把米色的玩偶彼得兔穿过无菌手术单递给她,“害怕的话就使劲捏它。”

      手术室的门又一次大开,走进来的人脚步声很轻,但落在桔籽的耳边却格外的清晰分明。

      眉头有点痒。

      桔籽下意识想从无菌布底下抽出来手,奈何还没成功就被护士发现,“手不可以伸出无菌布!有什么事情和我说。”

      于是计划半路夭折。

      还不等她抱歉地说对不起,自己的额头就被轻轻地拍了下。

      应该是今天第二次听到尉屿迟说话:“头抬起来一点,我是能吃了你不成?”

      其他的医生和护士都展颜笑起来,和豆子私交不错的器械护士还揶揄道:“尉医生,人家小姑娘可不就是怕你吗?瞧你把她吓得,小脸都白了。”

      尉屿迟轻笑了一声:“怕我?”

      他可真是一星半点没看出来。

      光是画线就用去了大半个小时,桔籽张眼、闭眼了好半天,才听到这位龟毛的医生开了尊口:“好了。”

      她接过镜子,睁大了双眼。

      细致的线条在眼皮上穿梭溯回,蜿蜒成一道秀妍的新月,内眦赘皮重新调解后的位置温柔又明媚。

      桔籽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初始时对于欧式双眼皮的向往:“能不能再画宽一点点啊?就一点点。”

      “不能。”不等桔籽再好好打量一下,尉屿迟已经示意护士收走了镜子,语调掺着点调侃的笑,“不是说全部都听我的吗?”

      确实这么说过。

      桔籽睁大了眼,离奇地愤怒道:“那你还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象征性地遵守一下医患之间的基本礼貌。”

      爆笑声点燃了整个手术室。

      “这个宽度确实是最适合你的,再宽一点就很夸张了,到时候你还得二调修复。”器械护士小声地安慰了一下她,就和同事们一起笑起来。

      旁观的主任还啧啧两声:“平时没发现,小尉你这张嘴也挺毒啊。”

      一片欢声笑语中,唯有桔籽一个人上演悲催的苦情剧。

      因为画完了线,就像是烧开了水,可以正式开宰了。

      屠夫或许很快乐,但是手术台上的桔籽并不。

      而下一步,就是要打传说中最痛苦的麻药了。

      “等一下!”在对方开始动作前,桔籽赶忙叫道。

      桔籽本来想说让自己再深呼吸大概最后亿口气、稍微缓解一下,就因为眼前的景象顿住了。

      似乎是因为担心她有什么不适,尉屿迟微俯下身子看过来,手术室的无影灯穿透他眼睫投下来,是朦朦胧胧的一圈细腻光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光的原因,他光洁额头间的眉宇透着点雪青色的凉。

      深蓝口罩上的眼睛形状优美,垂落的睫毛是绛色与钴蓝加少许拿坡里黄调成,象牙黑色的眸子是淡漠的触感,偏偏轮廓又是造物主的精雕细琢。

      桔籽几乎可以透过尉屿迟的瞳孔,看到正微张着唇、带着点慌乱的小小自己。

      猎猎风声吹得鼓胀的彩色经幡之下,她曾经用唐卡的颜料涂抹出映衬着羊湖静水无波的眼眸,而彼时翠蓝色的涟漪于此时复又翻卷于他冰凉的口罩之上。

      她听到自己的脑子在轰然作响,所有的念头都猝不及防的炸了个粉碎。

      桔籽的嘴巴先于脑子想清楚之前动了,“医生,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为了登上坐落于喜马拉雅山腰的岗巴县曲登尼玛,深碧的静水流淌成稀薄的氧气,勾勒出苍白隽秀的男人眉目,像是缓慢漂浮的月灰色云朵。

      惊为天人之下,桔籽曾经缠着那人从八廓街走到大昭寺,赫赤的发绳编织的辫子细碎繁琐,双目合十祈祷之时她软着嗓音央求道:“拜托让我画一幅你的肖像画吧。”

      林芝巴松的湖水是映衬着另一个世界中调的粉绿,时间的指针拉长初霞时,她嘻嘻笑着:“能够涤洗罪恶的圣水和你的眼睛一样干净清澈呢。”

      白夜与黑日交织切割出的线条将纳木错的群山一割为二,星空与鹅毛的大雪簌簌收录成啤酒罐相撞的白噪音,沉默中是谁兀自低声承认道:“是我太固执。”

      最后这些过于艳丽的湖光水色统统要收束于临别的火车站上,她借酒装醉,微醺也似拉过那人颀长的脖颈,濡湿的嘴唇贴过去是一张缄默于黄昏的临时站台。

      拉着汽笛的火车嗡声驶过,她情知做错了事,便游鱼一般轻盈地跳上去,偏偏还要转过头,冲微愕在原地的人眨下眼,“我是未成年,你说我耍流氓也没用。”

      一年半后,拿起麻醉针的医生眼尾轻弯,望进她的眼睛微微一笑:“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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