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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零壹捌 ...

  •   叶恭曾以为,只要她不主动去想,就可以假装没有发生过的事,始终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在那个画面中循环反复,惊悸、挣扎,逃脱不出。
      她昏睡了整整一夜。
      不论沈破怎么喊她、摇她的肩膀,都没有半点作用。
      这一夜,沈破一直守在她身边,为她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握紧她的手,安慰她,没有一刻的安稳。
      天快亮的时候,叶恭从梦魇中醒来,全身虚脱一般。沈破扶起她,问她要不要喝点水。
      叶恭摆摆手,从床上起身,跌跌撞撞去椅子上坐下,双臂撑住身子,伏在桌上休息了一会儿。
      沈破关切地问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叶恭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
      确实是想起了太多事,可是,她若是承认,少不得沈破会追问。倒不如直接说没想起,干净利落。
      即便她否认,沈破也已在心中明了。

      待到叶恭情绪稳定下来,她将昨日听到的事,原原本本讲给了沈破听。
      沈破听完她的话,没有半点意外。
      “谋害我父王母后的凶手究竟是谁,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我觉得,关键点在于,我父王手中那道勒痕。至于,杜平想要杀我,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平静道,“见到此物时,我就知道杜平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是上次,沈乘来的时候,暗中交给他的东西。
      一枚可以调动禁卫军的令牌。
      沈乘在暗示,像沈破现在这般,一个人守在王陵,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算意外。只有沈破回到王宫,继承王位,杜平才能稍有忌惮,不会太快下手。
      叶恭问他,“你怎么打算?”
      “我依然是那句话,我对王位没有兴趣。”沈破收起令牌,面上波澜不惊,“不过,王宫还是要回去的。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就要看,我的人和杀手,哪一方的人先到这里。”
      叶恭从他的话中发现了一个问题,噗的笑了一声,“要是杀手先到,你就回不去了。”
      沈破气定神闲,胸有成竹道,“我死不了。”
      少年的自信,未免有些盲目啊。

      叶恭曾经和沈破约好,无论任何情况,绝对不会互救对方。这约定的时间不久,叶恭可是没忘呢。
      虽说不能救人,教他自救,还是不算违约的。
      叶恭在房间里翻了一遍,找出几样兵器,试了试,大多太过沉重,不适合沈破用。
      就在这时,她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长弓,旁边箭筒里盛了二十余支箭。
      暂时够用了。
      叶恭取下弓箭,递给沈破,要教他射箭。
      沈破颇有些诧异,“我一个读医书的人,为何要学杀生的本事?”
      叶恭在地上的篝火堆里,抽出一根烧得发黑的木柴,在墙面上画了个靶子。她边画边说,“你要是急着去死,大可以不学。”
      沈破被她的话噎了一下。
      话虽如此,沈破依然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东西。
      他清晰地感觉到,叶恭在昏睡了一宿之后,对他疏离了些。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与她昨夜想起的事情有关,也可能,与他身上的胎记有关。
      或许,她是准备,在教会他射箭之后,就离他而去?
      沈破不愿继续想下去。
      叶恭丢掉手里的木柴,拍拍手,来到沈破身边,“两脚开立,左手持弓,右手拿箭。”
      沈破一一照做。
      叶恭绕到他身后,手把手教他。一手施力拉开弓身,另外一手握住沈破的右手,搭箭扣弦,“瞄准靶心,松手脱弦。”
      因为身高的关系,叶恭需要踮起脚,紧紧贴在沈破的背后,才能使得上力气。
      这样,就免不了两人近距离的接触。
      从气息、体温,到心跳,都可以彼此感觉到对方。
      叶恭说话时,吐出来的气体,扫过沈破的颈间,令他有些心慌。
      他偏过头,注视着叶恭近在咫尺的脸庞,一时失了神。而叶恭对他讲述的要点,他一个字都没听进耳中。
      叶恭说完之后,要他依样练习练习。
      没听到沈破的回应,叶恭定睛一看,看到他心不在焉。
      叶恭有些恼,“我认认真真给你讲,你却在开小差。你是不是觉得,这是给我学的?”
      沈破迟疑片刻,“我没有。”
      说罢,打起精神,举起弓箭,瞄准墙上的靶心,正要放手时,心下一动,故意闭了眼睛,随手射了出去。
      如果他一直不会射箭,叶恭会不会永远留在他身边。他承认他有私心,可是,在感情面前,大公无私并不是一种美德。
      砰的一声,箭射到了墙面上。
      叶恭盯着靶子,倒吸一口冷气。
      沈破睁开眼睛,往声音来源处望去。
      箭不偏不倚,正中靶心。沈破此时的心情,与叶恭一般诧异。他分明故意偏移方向,怎么可能射中。
      这一定是巧合,就像是新赌徒,前几场总是运气特别好。
      叶恭抽出第二支箭,递给沈破。
      沈破搭弓上箭,随手一射。第二支箭破空而去,从第一支箭的箭尾刺入,劈开箭身,箭头直指靶心。
      叶恭愣了一下,问道,“你以前学过?”
      沈破说,“从未碰过,更不曾学过。”
      他说的话,叶恭是相信的。他一直在陈国为质子,不可能有人教他这些东西。
      如果第一次射中是巧合,那第二次还能射中,并且能够如此精准,就肯定不是巧合。
      甚至,连天分都不能算,只能说是本能。
      生在元神之中,锁于灵魂之内,不管历经几世,都能信手拈来。哪怕,他这一世,远离枪刀剑戟,只对治病救人感兴趣,依然阻挡不了骨子里透出来的本能。

      不可否认,沈破,本就是天生的将相之才。
      叶恭曾以为,沈破与那人一文一武,除了容貌酷似,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事实证明,她错了。
      如果沈破没有早早离开齐国王宫,能够一直留在齐王身边,恐怕现在早已手握重兵,足以稳固半壁江山。
      从沈破的眼神、言语,甚至是举手投足,她都感觉到,他今时今日的隐忍,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日,待到时机成熟,定会一飞冲天。
      这样的少年,似糖似蜜,如蛊如毒,曾经令叶恭着迷,痴缠半生。
      即便,沈破不是那人,叶恭也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再次深陷其中。
      有些事,经历过一次就够了,该长长记性。
      叶恭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拧在一起,“既然你有能力自保,我就可以放心……”
      “我不想听!”沈破快速打断了她的话,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沈破撇过头,四下里寻找着什么,最后,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短刀。
      他拔刀出鞘,望向叶恭,“是不是因为我身上的胎记,让你觉得难过?既然如此,我剜了它便是。”
      说罢,撕开自己的衣襟,就要动手。
      就在刀触到肌肤的一刻,他的手一麻,失了知觉,刀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是叶恭的法术,她不许他伤害自己。
      “让我难过的,不是你的胎记,而是我自己的记忆。胎记可以剜掉,记忆却抹不掉。”叶恭将他衣襟拉好,把系带打了个结。
      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满意地笑了笑,“新瓷器,要的就是浑然天成,磕了碰了,总是不美。”
      沈破捉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她溜走。他说,“我不是瓷器,没那么易碎。就算我是瓷器,也不是因为没有磕碰而完美。有你在,才完美。”
      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放肆流露着对她的眷恋。
      叶恭苦笑,“我试过,我尽力了。即便你治得了我的心病,我怕我自己也撑不到治愈的时候。”
      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不舍地看了沈破一眼,转身往房门方向走去。
      沈破的掌中空了,心似乎也跟着空了。如果她不在,他努力去争取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不,她不能走。
      沈破快步追去,从背后,抱住了叶恭。
      他要拼尽全力,留下眼前的人。

      房门外,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沈破和叶恭同时一愣,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一队人闯了进来。他们进入房间后,从中间一分为二,从沈破和叶恭身侧绕过,将他们包围起来。
      领头的人拿出相国府的令牌,喝道,“众人听命,相国大人有令,不论死活,只要抓到你们面前的女子,重重有赏。”
      知道叶恭是妖女,还派一些凡夫俗子来送死,不晓得杜平是天真,或是自负。
      叶恭暗中运了法力,准备一战。
      沈破突然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对来人道,“我是大齐的长公子,你们未曾禀报,就在我面前抓人,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来人说,“殿下,我们也是奉命捉拿妖女,请您不要为难我们。如果您定要阻拦,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伤了您,可不要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杜平这一次,怕是打定主意了。想要借用捉拿妖女的名义,一道将沈破铲除。事后,还可以将责任推给手下,再掉几滴鳄鱼眼泪,既能达到目的,又可以笼络人心。
      叶恭最烦这些虚伪的家伙。
      若是真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就直接摆在明面上,各凭本事去拿。可是,杜平明明心里惦记,还要装作视一切如无物,恶心不恶心。
      “你听好了,她不是什么妖女,她是我的人。”沈破手臂上使了力气,将叶恭揽至身前,面无惧色,“除非你先杀了我,否则,别想动她一丝一毫。”
      叶恭闻言一愣,未及提防,跌入他的怀里。
      他刚刚说什么,她是他的人?少年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是她惯的。
      可是,这个怀抱很有安全感,她不想放开。
      叶恭暗自收了法力,双臂环住了沈破的腰,一丝暖暖的笑意,慢慢浮上唇角。
      来人自剑鞘中拔出剑,剑尖指向沈破和叶恭,“既然殿下不配合,我们只有来硬的。”
      那剑乃精钢制成,剑身光亮如鉴。出鞘时,有嗡鸣之声。
      一道刺眼的光划过,剑尖已到面前。
      沈破急忙转身,以后背对上剑锋,将叶恭护了个严实。
      此剑,叶恭认得,名为七情。她在凡间的一世中,这把剑曾经短暂地属于过她,在那一世终结时,剑失了踪迹,几万年未曾听过它的消息,想不到竟在这里重见。
      叶恭隔空打出一掌,将来人连同手里的剑,一起击飞出去。
      来人用手撑地,想要再战,不等他起身,再次摔倒。
      剑落在地上,颤抖了几下,腾空而起,飞出去十几尺,复归叶恭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中,那把剑的颜色渐渐变淡,凭空消失在视线里。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次要捉拿的妖女,真的不是凡人。一个个吓得面色蜡黄,腿脚发软。
      几个脑子转得快的,回过神就想逃,可惜来不及了。他们如同那把剑一般,身体变得透明,从房间里彻底消失掉。
      其他人再不敢逃,战战兢兢地等着处置。
      叶恭来到领头人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那把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没想到,这人看起来跋扈,却十分胆小,叶恭仅仅是问了一句,他已经吓破了胆,昏死了过去。
      看来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叶恭直起身子,拍了拍手,那些不速之客,一起消失不见。
      她本不想让这些人死得如此痛快,但是,她莫名不想让沈破看到她杀人的样子,这次算是便宜他们了。

      收拾完残局,又有一队人来到茅屋前,停住了步子。
      叶恭和沈破向外望去,苏横面有急色,带人一路飞奔过来。
      苏横迈进房门,发现屋内有打斗的痕迹,看来这里有过一场大战。
      所幸沈破和叶恭精神尚好,似乎没有受伤,苏横稍稍安心了些。
      苏横取出一封信,交给沈破。
      叶恭探过头去,将那封信的内容看在眼里。
      信是陈国的女君写的。她听闻沈破在陈国边境遇刺,内心十分自责,派了二妹白芷来齐国,一来,向沈破当面赔礼,二来,商量两国联手对抗强楚,三来,想在齐国为白芷找个婆家。
      难怪沈破肯定自己不会死,原来早就想到陈国的使者该来了。
      不过,从白若写信时的口吻,可以看出,她与沈破的关系,确实匪浅。
      也不知道,她让沈破帮妹妹找婆家,是不是心中早有人选,提前看好了齐国哪家的才俊。
      苏横说,“白芷公主现在建安的驿馆中歇息,等着殿下亲自接见,二公子让我来接你回去。”
      他对沈乘的称呼还是二公子,看样子,沈乘并没有登基称王,莫不是遇到什么意外,耽搁了。
      沈破担忧道,“乘儿可还安好?”
      “殿下放心,二公子一切如故。”苏横犹豫了一下,说道,“他和纤云公主的婚事,怕是悬了。”
      一开始,沈破就是想碰碰运气。要是纤云同意嫁给沈乘,皆大欢喜。要是不同意,沈破也另有打算。
      眼下,先回建安,再做打算。

      沈破回房收拾了东西,准备一并带回。
      临上马车前,沈破回了个身,向叶恭伸出手,示意她过来,与他同乘一舆。
      没等叶恭想好怎么回复,手已经搭在了沈破的掌心里。既然上车了,那便一道吧。叶恭躬身进了马车,坐在了沈破的右手边。
      车马动了,缓缓驶离王陵。

      走出一段距离,确定没有人监视,苏横靠近马车窗口,低声问道,“殿下要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沈破掀开帘子,回答,“来之前,我几乎可以确定。但是,来此勘察之后,我反而觉得疑点甚多。此处说话不便,待回到苏府,我与你细说。”
      苏横点头,恢复与马车的正常距离。

      帘子落了下来,马车里光线有些发暗,稍稍适应了一下,叶恭面前的沈破,脸庞轮廓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叶恭突然冒出个念头,就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看着他,似乎也不错。
      夜里能不能睡着,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不睡,反正几万年没睡,不也这样过来了。
      沈破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他,偏过头去,冲叶恭笑了笑。
      这笑好看得紧,如沐春风一般。
      如果叶恭不是另外有事急着去办,或许,会一直这样看下去吧。
      叶恭清了清嗓子,对沈破说道,“我要离开一趟。”
      沈破神色一凝,笑意渐渐消去,缓缓启齿,问道,“去哪儿。”
      “白玉峰。”
      是七情剑的铸造之地。
      山高万仞,飞鸟不及,距离此处几万里。凡人多是听说,从未有人到过。
      沈破、纤云,先后投胎到齐国,随后,七情剑也出现在此处,如果说是巧合,未免牵强。
      而且,每一桩,都与叶恭有关。
      叶恭不喜多事,但是,事情主动找上门来,她就必须搞个清楚。
      沈破问,“非去不可?”
      叶恭答,“非去不可。”
      沈破自知以他凡人之力,拦不住叶恭的去路,可又实在不愿意她走。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垂下头,阖上双目,“要来就来,要走便走,你把我沈破的心里,当成什么地方?”
      眼前的少年,实在让人心疼。
      叶恭心下一动,双手攀住沈破的肩头,挺直身子,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亲密无间。
      叶恭蹭了蹭沈破的鼻尖,“你在人间等我,我保证,很快会回来。”
      “这次要多久?天上一日,人间一载。我怕我这一生太短,等不到你。”
      叶恭抬起沈破的手,展开他的五指,随后,从袖中取出一物,放进他掌中。
      她说,“你知道这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现在把它交给你暂时保管,等我回来,你再还给我。”
      沈破睁开眼睛,望向自己掌心。
      那是一颗星,叶恭几乎当成命一样珍视的东西,现在交到他的手上,没有一丝犹豫。
      沈破对上叶恭的眸子,眼睛里的红丝仿佛在燃烧。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叶恭抱紧,依依不舍,“你说你会回来,必须说到做到。你若是骗了我,纵使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寻到你,跟你要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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