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旗》陆斑

3、金榜题名

　　清晨。
　　大雨刷洗过的天空格外清爽透亮，路上零零散散有晨练的人。
　　海诗跑的满头是汗，远远看到邢大伟跑累了停在半路喘息。她真的很喜欢他，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她和他是没有可能的。邢大伟的父母都是镇政府的领导干部，姐姐大学毕业后在市政府工作，因为邢大伟实在不爱学习只好念了警校，以她这样的条件和他怎么可能呢？她想都没想过。但她知道，外在条件的差距只是借口，如果邢大伟心里有她，哪怕是一点点的位置，她都会奋不顾身，可惜她太清楚，他的心里全都是李棠。只是她还没察觉，她的奋不顾身早就已经开始了。她接受现实，既然不可能，做好朋友她也是愿意的，只要能这样看到他，不被拆穿，也算圆满。她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男孩子，阳光、干脆利落、不拘小节。这样，才不会给他压力，更不让他察觉。她虽然不敢期待他的爱情，但李棠要去上大学，他们就要分隔两地，接下去会怎么样？她很好奇，这个镇上好像也没有像李棠这样的女孩了，他还会爱上别的人吗？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
　　海诗追上邢大伟，一脸嘲讽，“你这身板怎么干公安啊？靠不靠得住啊？”
　　邢大伟气喘吁吁，“哎我说！我是先来跑的，你知道我跑了几圈吗你就笑话我？”
　　海诗一回头看见珠花在散步，“哎？珠花你怎么一大早出来了？第一次碰见你早起啊！”
　　珠花走到海诗身边，想起了昨晚海诗哭的伤心欲绝的样子，“你还好吗？”
　　“我怎么了？我挺好的啊！”海诗以为夏晴和珠花说了昨天的事，“是不是夏晴跟你说什么了？”
　　“夏晴？没有啊！我就是看你眼睛肿了！”珠花看了看邢大伟，“大伟！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去派出所工作了！恭喜你！”
　　邢大伟对珠花十分热情，“嗨！有什么可恭喜的！苦差事！没看我天天得锻炼身体吗？你最近怎么样？我也听说你去营业厅上班了！”
　　“是啊！……你们两个一起锻炼？”
　　海诗没有回答，邢大伟却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们俩也是碰上的！不过我俩都有晨跑的习惯！她学我！”
　　“谁学你啊？跑步是你专利吗？”
　　“那不耽误你们了！我也该回去了！”
　　邢大伟看着珠花灿笑，“哎！好！珠花！有空我去看你！要是有人欺负你我替你撑腰！”
　　珠花突然笑了，“真的？那说好了！到时候我要真的找你，你可不能推辞啊！”
　　邢大伟的笑容像这天气一般阳光明媚，“必须说好了！随叫随到！为人民服务！”
　　海诗暗自吃醋，带着讥讽的口吻，“你是不是见了漂亮姑娘就这样啊？”
　　“我哪样了？”
　　“花枝烂颤的！”
　　“你瞎说！”
　　“我又没瞎！哪来的瞎说！哎？我问你！珠花比李棠更漂亮一点，你怎么没追珠花，偏偏追李棠啊？”
　　“谁说珠花比李棠还漂亮？眼神儿不好吧！”
　　“是不是你更喜欢学习好的，有文化的？”
　　“随便你怎么说！李棠就算没文化，在我心里也是最美的！”、
　　海诗很气，却没有资格发作。她明知道听见这些会难受，可她偏偏还要问。她痛恨自己自找没趣，狠狠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哎！刚才珠花为什么那么问你？你有什么事儿？”
　　“没有啊！”
　　“你刚才说夏晴跟珠花说了什么……肯定有！”邢大伟稍俯下身看海诗的眼睛，“仔细一看你眼睛是肿了！你昨晚真哭了？”
　　“你也会关心我啊？”
　　“这是什么话！咱们可是哥们儿！你该不会是跟谁表白被拒绝了吧？”邢大伟一阵灿笑。
　　“你有病吧！”海诗顿怒，追着邢大伟跑。
　　邢大伟一溜烟儿的就跑出了很远。身体在运动，心却一直在李棠身上，想着她的音容笑貌，她此刻在做什么？她昨晚为什么那样伤心？
　　李棠穿着长裤T恤衫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看手机上的时间，黑眼圈像熊猫一样明显。等待录取结果的这些日子真的难熬，像囚在笼子里的鸟。
　　身边的李茵起床伸着懒腰，“我说你怎么一宿不睡啊？翻来覆去的弄得我也没睡好！你连衣服都没换啊？”
　　李棠没有任何反应。
　　“你好歹起来帮妈做个早饭吧！”
　　李棠突然僵直的坐起来，瞪着李茵，“能不能别管我，放过我行吗？别跟个苍蝇似的整天在我耳边嗡嗡嗡的行不行？”
　　李茵觉得莫名其妙，“你疯了吧？”
　　李棠像疯了一样，突然大喊，“你才有病！是不是我消失在你眼前你才能痛快！我在你眼里就像个蛆一样恶心碍事是不是！你给滚我出去！”
　　“真的疯了！”李茵好像被李棠的样子吓到了，默默离开了房间。
　　李棠又躺了回去。
　　八点钟的闹钟响了，李棠噌一下的又坐了起来拨打查询电话，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手机另一端传来声音，‘姓名李棠，准考证号20100009876，被录取院校名称，北京财经大学，录取专业，对外贸易。’
　　李棠懵懂的下了炕。走出家门之后就开始狂奔，一路飞奔到山坡上，俯瞰整个大旗镇。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放声大喊：“我考上大学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我要去北京了！我要去北京了！啊……”
　　李棠坐在上坡上，她想她应该先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这些年母亲在用命来支撑这个家，她为了完成学业故意不去靠近母亲，怕一靠近就看见母亲的血泪，她会坚持不住的。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也开始滴血……
　　李妈妈在吴家的厨房洗碗台前，接到李棠的电话，顿时眼眶湿润。
　　吴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李妈妈抹了抹眼睛回头，“李棠考上大学了！”
　　吴母一听也喜上眉梢，“是吗？我记得你说她考的是北京什么大学？”
　　“北京财经大学对外贸易专业！”李妈妈的腰杆都直了起来，说话也有了底气。
　　“那可是名牌大学啊！恭喜你啊！你算是熬出头了！你这两个孩子啊从小就学习好！还真是没辜负你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吴母到卧室里拿着一个红包出来，交给李妈妈，“我包了一千块钱，一点心意，给孩子买些新衣服吧！”
　　李妈妈有些惭愧，“这……这太多了！您帮过我那么多，我总是欠您的人情，我真的……”
　　“一码归一码！这是给李棠的！”
　　李妈妈哭了，喜悦和感动一股脑的涌上来，一下子招架不住。这些年，要不是吴母帮助她，常常分给她好吃好用的东西，有事的时候还帮着处理，这一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走过来。她不是不埋怨丈夫，她是真的太忙太累了，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抱怨，她只有不停的跑，不停的赶人生和时间的路。
　　“你怎么还哭了！你在我们家干了这么多年，尽心尽力，都是你该得的！”
　　“谢谢！谢谢吴姐！我就是太高兴了！女儿有出息，东家又对我这么好！您的大恩大德我就算给您干一辈子活都报答不了，下辈子，我还给您干活报答您！”
　　“说的太严重了！你是好人有好报！现在已经看到曙光了！等孩子们毕了业你就熬到头了！今天放你一天假，回去给孩子做些好吃的吧！一家人在一起庆祝一下！高兴高兴！”
　　“吴姐！我今天就不跟您客气了！我把这些收拾好了再走！”
　　李妈妈春风满面的拎着帆布袋子走进菜市场的肉摊，“哎！李姐！给我来两斤精排两斤牛肉！”
　　李姐扯着嗓门问，“哎呦！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嘴都咧到耳朵后面了！”
　　“我们家李棠考上北京财经大学了！”
　　左边摊贩的老板一听也有些激动，“哎哟！北京大学？那可是名牌大学吧！”
　　“是啊！”
　　李姐砍着排骨“你们家李棠可真有能耐啊！你有福气了！你得请客啦！”
　　“要的要的！一定请！”
　　附近几个摊贩的老板都纷纷道贺，李妈妈乐的合不上嘴。搜罗了一圈菜市场，李妈妈拎着满兜的食材离开，迎面又遇到邻居王大哥，“王哥！我家李棠考上大学了！北京财经大学！到时候来喝酒啊！”
　　“是吗？哎呀！太好了！李棠真是有出息！”
　　就这样，没出一个小时，李棠考上北京某大学的消息在小镇就传开了。即便是给人做保姆，此时此刻李妈妈觉她得比这个镇上的所有人都幸福，肩上有了力气，看别人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自信。她已经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每到星期一都是海诗回福利院做义工的日子，海诗将装有两百元的信封交给福利院的张院长。张院长慈爱的看着海诗，“海诗！你每月捐助、做义工、要照顾妹妹，还要忙店里的事情，真的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能承担的。说实话，每个月看着你把钱送到院里来的时候，我的心其实挺沉重的。”
　　“这些都是在我能承受的范围，要不然我也不会做，您照顾我长大，就像我母亲一样。”
　　张院长握住海诗的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心疼你。不管有什么事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就来找我们！你是个心胸宽阔的孩子，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院子里，几个孩子正排队洗澡，另几个孩子乱跑乱跳。海诗给孩子擦背，孩子调皮的将手上的水珠弹到海诗的脸上，孩子们跟海诗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陌生。海诗一抬头看到有人走出福利院大门，忽然一下子又想起十年前，母亲在那个门口永远的抛弃了她和海燕。
　　当海诗的眼神快要被绝望淹没的时候，夏晴从大门走进来交了海诗一声。
　　海诗回过神来看着夏晴，“你怎么来了？找我啊？”
　　“是啊！我被北京建筑大学录取了！”
　　海诗又惊又喜，“真的啊！”海诗站起来抱着夏晴两个人蹦着转圈，“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你爸妈特别高兴吧！”
　　“是啊！他们两个都跳起来了！”
　　夏晴坐下来帮海诗一起给孩子们洗澡，“你真是雷打不动的每周到这里做义工。”
　　“我和海燕在这里生活了五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你难道不想离开这里吗？”
　　“离开？”海诗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惊讶，“我离开这能去哪？”
　　“去北京啊！难道你想在这个小地方困一辈子？”
　　“你是大学生有高学历，我去北京能做什么？”
　　“你可以去北京学美发啊！如果你想学习还可以半工半读，不用每天在家自学课本！”
　　海诗快速的想了一下，“海燕才十岁……我想都没想过。”
　　“海燕呢？”
　　“她补课去了！”
　　“海燕要不是有你，她就和这里的孩子一样要一直在福利院长大了！”夏晴刚说完就意识到不该说，马上捂住嘴，眼神在求饶。
　　海诗噗嗤的笑出来，“李棠的结果也应该出来了！”
　　“你还担心她？我早上特意打电话问她了！她那个学校可是名牌！”
　　“难道你的学校不好吗？”
　　“不是一个档次的！”
　　“真的啊？早知道李棠学习好，没想到这么厉害！这下，你和李棠去北京，我和珠花留守在大旗。”
　　营业厅里，珠花和小芸在柜台给客人办理业务。珠花在协议上盖章，发现印泥用完了，于是跟小芸借，“印泥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小芸好像没听见，继续给客人办业务。
　　“芸姐？”
　　小芸还是不理会。
　　珠花起身去拿小芸桌上的印泥。
　　小芸忽然暴怒的看着珠花，“你经过我允许才拿我东西的吗？说你人品有问题没冤枉你吧！”
　　珠花大惊失色，着实被小芸突如其来的叫骂吓到了，“我问你好几遍了！再说这边客人等着呢！”
　　“必需品你不提前准备好，用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你早干嘛去了？你是白痴啊？”
　　李棠从突然出现上前质问小芸，“客人还在你就这样大喊大叫的？你们领导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小芸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谁啊？”
　　“我是来缴费的！你什么素质？大喊大叫的！吓到我了你知道吗？我要投诉你！”
　　小芸一时无言以对。
　　经理从后面走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李棠问：“您是经理？”
　　“是啊！”
　　李棠看着珠花，“她的印泥用完了，看客人在等着就跟旁边这个女的借用一下，但是她根本不搭理人家也不借，还骂人家什么人品有问题，在这大喊大叫，耽误时间，差点把我心脏病吓犯病了！”
　　经理看着小芸，“你怎么回事？你是老员工了，这种错误能犯吗？”经理看向几个客人，“真是对不起大家了！马上先给大家办业务，员工回头我一定好好批评教育。”
　　小芸吃了憋，心里恨的牙痒痒，心想姚珠花你等着瞧吧，看下次怎么收拾你。
　　珠花跑到隔壁小茶馆找李棠，两个坐着喝起了饮料，珠花一脸高兴，“我都多久没见你了？”
　　“刚才那女的平时就欺负你啊？”
　　“唉……新来的难免受点气，不过，刚才你数落她的时候我真觉得痛快！你走了以后经理又说了我俩，不过说她说的多一点！我还是挺满意的！”珠花咯咯的笑了起来。
　　“咱俩挺像的，都是那种不会讨好别人的性格！”
　　“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平时连个影都看不着！”
　　“我今天发榜了，考上大学了。”
　　珠花的表情忽然变的复杂起来，有高兴，有纠结，有失落，“终于实现你的梦想了！真替你高兴！……只不过，我们一下子就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
　　“为什么呀？”
　　“你的未来有无限种可能，不像我，一辈子要在这穷乡僻壤窝着了！”
　　“至少我们的友情不会变！”
　　“李棠……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这一瞬间，珠花相信李棠，她真心的笑了，“夏晴一定也考上了吧？”
　　“是啊！她也去北京！”
　　“夏晴也要走了，幸好还有海诗和我作伴，要不然我可能真的要哭了！”
　　“你和谢升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
　　“你知道，比起她们两个，我和你更是感同身受的，都想摆脱那个家，其实你可以考虑和谢升结婚，你们那么相爱，这样你就有自己的家，就不会那么压抑了，而且，谢升对你那么好，是值得托付的人！”
　　珠花僵硬的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走啊？”
　　“应该很快！我早就想好了，只要发榜，我就尽早去北京，去找份工作。”
　　“你为什么要找工作？你不是去念大学吗？”
　　“半工半读嘛！我和你一样，得自己养自己！明年李茵也要考大学，家里就我妈一个劳动力，我要再伸手朝家里要生活费，我怕会把她拖垮！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平时看你冷冷冰冰的，其实心思深的很！”
　　“分什么事情吧！”
　　“邢大伟追你追了好几年了，你这一走，他该失魂落魄了！其实你也很喜欢他对吧？”
　　李棠脸一红，“什么呀！”
　　“你要是不纵容他，他哪来那么厚的脸皮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啊！”
　　“喜欢有什么用呢！反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珠花若有所思，然后点了点头，“是啊！你们要分隔两地了。”
　　李棠从茶馆走出来，目送着珠花回到营业厅，回过头来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不知不觉走到派出所对面停下来，观望了几秒钟，又继续往前走。再一回头，看到了邢大伟送一个人出来，在门口停下来说话。李棠远远的望着，嘴角勾起笑意。邢大伟送走了人，转身刚要回派出所，就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到了李棠，他又惊又喜，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李棠面前，“你这是去哪？”
　　“我……路过，回家！”
　　“我听说了，你考上北京大学了。”
　　“不是北大，是北京财经。”
　　“祝贺你！……晚上我请你吃饭给你庆祝！”
　　“今天晚上我妈特意要我回家吃，改天吧！”李棠心情矛盾，他的眼睛那样好看，瞳孔里有星辰大海让她着迷，她想靠近他，想纠缠他，却还要控制自己不要继续陷入对他的感情。理智和感情在撕扯。如果可以，她要坐上今晚的火车去北京，整个小镇，唯一让她舍不得的只有他了。不知道她一旦离开，他们还能不能再见了。她想抱一抱他，可他身穿警服，那是理智的象征，她克制着自己的欲罢不能，狠狠的克制着。
　　到了李棠家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一起，餐桌上摆满丰盛的菜。母亲打开一瓶红酒，倒在四个杯子里，“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我也放假一天，可以开怀畅饮。为了庆祝李棠金榜题名，今天做了这么一桌子菜，来！李棠！说几句吧！”
　　“妈！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要单独说的话等吃完饭再说！我想了想，升学宴安排在这个月底办，你们看怎么样？”
　　“办那个干什么呀？浪费钱浪费精力！”
　　“说什么呢！你妈我辛苦这些年盼什么呀？就盼你们两个出人头地！我不仅要办，而且要办的风风光光！这地方一年能出几个大学生？还是北京的名牌大学！”
　　父亲拿起酒杯自己干了红酒，又自顾自的倒上了白酒。李棠瞥了一眼父亲，只要看见父亲喝酒，她就要喘不过气来，憋闷的要发疯。她忍耐着，因为今天像充足了电一般充盈，眼前的不快她还可以忍受。父亲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眼睛里分明有光在闪烁，只是他不抬头，没有人察觉。母亲一直给所有人夹菜，高兴溢于言表。
　　父亲喝的酩酊大醉，站起身两手开始胡乱比划着，断指的地方在李棠面前晃来晃去。母亲扶住父亲，“快过来帮我扶一下你爸！”
　　李棠鄙夷且愤怒的看着父亲，无动于衷。李茵帮母亲将父亲搀扶进房间。
　　李茵走出来，气冲冲的看着李棠，“你怎么就知道坐在那儿，不知道帮个忙。”
　　母亲依旧笑着，“你姐姐考上北京财经大学了！不要说她。”
　　“考上大学就可以不管爸了？”
　　“他有一个当爸的样子吗？”
　　母亲脸色忽变，“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
　　李茵紧接着说：“大学生就是这么说话的？”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李棠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衣服。
　　李茵气呼呼，“妈！李棠被你惯坏了！爸也是！少喝一些嘛！”
　　“还说别人！你整天叫李棠李棠！她是你姐！”
　　李棠从房间出来，“妈！我有话和你说！”
　　母亲挥手拒绝，“我也喝多了有点头晕，我先去歇一会儿，有事明天再说吧！”
　　李棠不肯罢休，想继续说下去，被李茵拦住。李棠不顾一切的推开李茵，跟着母亲进了房间，可母亲倒在炕上就在父亲身边睡着了。李棠心疼，也愤怒，她怒视着一切，痛恨这个扶不起的家。
　　夜空中的星星看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却从不说话。
　　珠花和谢升在汽修厂附近的街头散步，彼此一直沉默着。谢升感觉到珠花像身上压着千斤重物一般的吃力，“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差？”
　　珠花沉默。
　　“每当我帮不上你忙的时候，就很失落，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能力，但是我会努力的。”
　　“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了，你是给我最多温暖的那个人。”珠花朝汽修厂看了一眼，“高考发榜了，夏晴和李棠很快就要去北京，我可能是受了影响，也可能是受了刺激，突然，特别想改变我现在的生活，可是却那么力不从心。”
　　谢升郑重其事的看着珠花，“如果你也想离开这里，我们两个就一起走！”
　　“一起走？去哪儿？”
　　“去北京，或者去上海，或者深圳。哪儿都可以，只要我们在一起。”
　　“呵！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你想在这生活一辈子，那我们就在这生活下去，如果你想去大城市，那我就和你一起去打拼……”
　　“去大城市……”珠花仰头看着星空，“去大城市怎么活……那里都是高楼大厦，不像我们这，一点钱就能租个房子。”
　　“我们可以慢慢来。”
　　“住我们家那条街李大爷家的大女儿今年二十七岁，去北京快十年了，还在和人合租在一起，每天挤着公交地铁上下班……我不是没想过要离开，可人是要面对现实的。”
　　“珠花你听我说……”
　　珠花打断谢升，“你不是还有活没干完吗？快点回去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家休息。我已经耽误你时间了。”
　　“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珠花很坚决的不让谢升再送。这两天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有可能会嫁给谢升吗？无论怎么想，答案都是否定的。那这些年来他对她的照顾又算什么？她这样做又算什么？本来她的生活就已经一片狼藉了，这些问题让她的心更加沉重。
　　路灯下，连背影都美的像一幅画，时不时会有男生看向珠花。珠花心不在焉的过马路，一个急刹车的声音划破夜空，珠花差一点就被开过来的车子撞上，吓的直接摔倒在地上。吴卓青气哄哄的走下车，刚想冲珠花发脾气，就被珠花抬头时那股动人的神情打动，一肚子的坏脾气霎时烟消云散。
　　吴卓青立刻弯下腰去扶她，“你没事吧？”
　　珠花顺势起身，“没事。不好意思，我想别的事情，没看到有车过来。”
　　“吓死我了！”
　　珠花抬头看了一眼吴卓青，“真的对不起！”
　　珠花准备就这样走，刚迈出一步就被吴卓青阻止，“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是不是碰到了或摔到哪了？”
　　“真的不用。”珠花转身要走，眼神很坚定。
　　吴卓青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着珠花的背影，心里有火花开始燃烧起来。一路上开着车回家，满脑子都是珠花抬头时的那个神情，无限循环在眼前。这一夜，他失眠了，虽然谈过很多次恋爱，但这种一眼就沦陷的心动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让他摇摇欲坠，又无比沉沦。无论睁眼还是闭眼，眼前都是珠花的脸。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对于吴卓青，也对于珠花，也对于李棠。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李棠早早的就起来收拾完房间和院子，然后帮母亲一起准备早饭，母亲心情大好，“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了，知道帮忙了！”
　　“妈！你能把学费给我吗？”
　　“现在？”
　　“嗯！”
　　“为什么？”
　　“我想马上去北京，去找份工作，趁着假期打一份短工。”
　　“你打一个月工能挣多少钱？我还准备月底给你办升学宴呢！收份子肯定比你打工挣的多！”
　　“我一天也不想多呆了，我要去北京。”
　　“这个家就这么让你讨厌吗？我现在要去上班，这件事晚上回来再说！一会儿叫你爸和李茵吃早饭！”
　　李棠追着母亲跑出家门，“妈！不需要等到晚上啊！反正这钱你早晚是要给我的！真的！现在一天的时间对我来说都是宝贵的！我不想浪费！”
　　“现在家里银行卡全部的存款就只有一万，只够你的学杂费而已。”
　　“那你总是要给我的啊！”
　　“这钱是给你上大学用的！但离开学还有将近两个月！月底还要给你办升学宴的！我这些年街坊邻里的随份子随了多少钱，我总要收回来一些吧！”
　　“说了半天不就是因为钱吗？你把学费给我，我保证以后的生活费我自己解决，绝不伸手和你要！”
　　“这怎么能是钱的问题？你不用再说了！等我晚上回来！”
　　李棠崩溃的看着母亲疾走的背影，欲哭无泪。
　　营业厅里。
　　珠花在给客人办业务。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笑眯眯的走到珠花面前，“姚珠花，下班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
　　珠花看着男子，“交费吗？我这里不闲聊。”
　　“噢！交！交！交五十。”
　　小芸瞥了一眼男子，嗤之以鼻。珠花干脆利落的交完费把□□给了男子。
　　“怎么样啊？下班我等你！”
　　珠花一脸不耐烦，“不去。”
　　“给个面子嘛！交个朋友！”
　　话音还未落，吴卓青从男子背后抓住男子的衣领将他拽出了一米远。
　　男子冲吴卓青大喊：“哎！你干什么你！”
　　吴卓青直逼男子的眼神，“认识我吗？”
　　男子认清是吴卓青之后，脸色立刻缓和下来，“吴卓青？……吴哥！”
　　“我妹妹你也敢勾搭？”
　　“什么？……你……你妹妹？”
　　“再有下一次，我打断你腿！滚！”
　　男子怯生生的离开。小芸和雨婷不可置信的互相看了一眼。珠花心中讶异，但面色冷静的看着一切。
　　吴卓青走到珠花面前，面无表情，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交个手机费！”
　　“说一下手机号。”
　　“你没有我电话号吗？”
　　珠花诧异的看着吴卓青，“你说什么？”
　　小芸和雨婷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吴卓青忽然笑了，“对不起啊！你昨天没什么事吧？”
　　珠花低下头，“没事。”
　　吴卓青接过珠花手中的□□，将手上的袋子交给珠花，“送给你的！”说完转身就走了。
　　珠花打开袋子，里面是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小芸和雨婷又互相看了一眼。珠花将一条巧克力递给小芸，小芸有些尴尬的说了声谢谢。珠花拿另一条巧克力给雨婷，雨婷也接了过去。
　　小芸转身凑向珠花，“你和吴卓青认识啊？”
　　“不认识！”
　　雨婷说：“吴卓青可是个花花公子！珠花你要小心点儿了！
　　小芸和雨婷去洗手间，小芸像知道了特大的八卦消息似的，兴奋的看着雨婷说，“吴卓青不是为了那个小三刚离婚吗？”
　　“是啊！他男女关系乱着呢！跟咱们镇上好几个女的都有过关系！看来他这次是又盯上珠花了！”
　　“看她收巧克力的样儿！表面上矜持镇定，心里都美开花儿了！估计是难逃魔掌了！”
　　“好好一个黄花大姑娘不能就被这么糟蹋了，我得提醒提醒她去！”
　　“你操那份儿心呢！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总不能看着人家往火坑里跳吧！好歹提醒一句。”
　　“人家还没怎么样呢！再说你刚才不是提醒过了吗？说不定人家珠花根本看不上吴卓青呢！”
　　珠花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工作。她知道小芸和雨婷肯定在背后议论她，她决定什么都不去想，不想她们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也不想吴卓青是不是看上了她……
　　吴卓青开着车在街上绕来绕去，对珠花的迷恋比昨天更深了，他从没有这样控制不住自己大脑的感觉，就是一直想着珠花，没心情工作，还好今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棠焦躁了一天，终于等到母亲回来。母亲一回来就开始收拾厨房，李棠就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母亲。母亲解下围裙，走到院子里，李棠紧跟了出来。母亲一脸严肃，“你的意思我完全明了，但我也有话要说。”
　　“你说。”
　　“你那天晚上和你妹妹说的话我听到了，这些年你怨你爸我是知道的，但是你能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我还是很惊讶，是我没有教育好你，这些年为了生活，忽略了很多东西……”
　　李棠很不耐烦，“妈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在说，你爸他是没出息，但在这之前，他首先是你的父亲！你埋怨归埋怨！他生你养你的伦常你是不能忘的！你能那样说他，就说明你没有教养！是我的责任！你反省清楚这件事，然后和你爸道歉！你什么时候做到了，我什么时候给你学费！如果你做不到，大学也不要去念了！”
　　李棠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妈！爸拖累的你不够惨吗？我还不是心疼你！”
　　“我埋怨过吗？”
　　“你真的没有埋怨吗？就算你没有，连我的情绪你也要控制吗？这合情理吗？爸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操劳一辈子的？就因为你说当年他出了我姥爷的殡葬费用？就那么一点钱你就嫁给他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
　　母亲震惊于李棠的话，“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和你爸分开吗？你以后也会交男朋友，会结婚生子。在这之前你必须要明白，两个人结婚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对这个婚姻忠诚……”
　　李棠听不下去了，“这又不是封建社会！我不是要你们分开！我只是不理解你怎么这么纵容他！他现在这个样子也有你的原因！”
　　“十年前那场车祸，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家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珠花是活生生的例子，在她叔家寄人篱下是怎么长大的？如果你爸爸当时也走了，你认为你会怎么长大？钱不是最重要的！有你爸爸在，你才有一个完整的家，你和你妹妹，还有我才不会被欺负！”
　　李棠冷笑，“没有被欺负？我受过多少冷眼多少嘲笑，你知道吗？都是因为谁啊？看不起我们家穷，看不起我爸没有工作，看不起我妈给人当保姆！我能怎么办？我能做的就是学习、考大学，可如今你又说一些什么？意思是我爸能活着就值得感激吗？没爸的人有几个啊？谁家的爸爸不是家里的顶梁柱？”
　　母亲忍无可忍的吼了出来，“想成材要先学会做人！没有教养的人，读书无益！你先去反省吧！”
　　李棠忍住愤怒，“是不是我道了歉就可以让我走？”李棠转身就跑回房间，父亲在躺着看电视，看到李棠进来，有点意外。李棠的表情复杂难看，“爸！对不起！”
　　父亲坐起来，盘着腿，脸色深沉。
　　“我！我错了！我对你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李棠转身看着母亲，“妈！我道歉了，能把学费给我吗？”
　　“你不可能没听懂我的话！我说了，你先去反省！道歉不是关键！回你屋里去吧！”
　　李棠有受到欺骗和侮辱的感觉，浑身的血液开始喷张，可她不敢发作。她不想在父亲面前像个笑话，转身就跑回自己房间。
　　“你何必呢？她想早点去北京，你就让她走吧！”父亲也觉得尴尬，面对李棠他也觉得很难受。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她这么不像话！以前总觉得她和李茵只是性格不一样，她学习好，就什么都迁就她！我真的是担心，怕她将来做错事！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在家多呆些日子，等她去了北京，恐怕再见她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孩子大了，都是要走的！”
　　“都是我生的，怎么性格差这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