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公主》春听

25、25

　　25/

　　Q（采访者）：你好。
　　A（被采访者安绸）：你好。

　　Q：安女士，来这里之前导演给了我一个采访稿，不过我看到采访稿之后不太满意，因为在我自己的想法中，经历过这样事情的人，未必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完全展露自己。我很害怕这是一次失败的采访，但是现在看到你，我没有了这个想法。
　　A：这个说法很有趣。

　　Q：……（对着安绸露出一个笑容）刚刚那一瞬间，我以为我才是那个接受采访的人。
　　A：可能是我最近除了我的父母没有接触太多的人，所以其他任何人的称呼对我来说都很意外。
　　Q：没有四处去逛逛，也没有联系之前的朋友吗？

　　A：之前的同学……我之前的手机号没有补办，社交账号也没有继续用，相当于是断了联系，也没有想过要去联系……差距太大了，我的那些同学，即使我联系了对方，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Q：啊……我最近也有这种感觉，我自从做了记者，工作很忙，很多之前还可以聊天的朋友也和我没有多少联系了，不联系的时间越长，我也越不想和他们联系。
　　A：是，差异性太大也太明显，而且我太久没有和别人沟通……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现在这种感觉，所以哪怕不和别人沟通，我一个人的生活也是完全自洽的，没有任何问题，我每天不出门，家里采光还可以，看到阳光心情很好，但是出门的欲望依旧不太强烈。
　　Q：啊……但是长时间不出门，不会因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而感觉心情很低落吗？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

　　A：……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沉默一会儿。

　　A：好像会这样，不过因为我之前已经长时间呆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了，所以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Q：抱歉。
　　A：没关系，你来这里之前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不介意，如果我真的介意，我们今天这个采访就没有办法开展。

　　Q：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A：可以的。
　　Q：你怨恨吗？
　　A：这是写在采访稿上面的吗？
　　Q：不是，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A：如果说完全不怨恨，当然是假的，可是因为被拐卖的记忆实在是太不清晰了，对那个男人……怨恨他我会觉得白费力气。
　　Q：你想得好清楚。
　　A：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Q：我刚开始听说这件事情，以为你的状态会很差，但是你的样子看起来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A：这是因为爱我的人给了我重新生活的力量，并不代表曾经受过的那些伤害不存在，我现在也还是没有办法回想之前的那段日子，只要想起来，我就没有办法很平静地坐下来说话或者去做任何事情。（表情有些难受）抱歉，也许我需要一点休息。

　　Q：好的，需要我回避吗?
　　A（点头）：麻烦了。
　　Q：抱歉。

　　十分钟之后。

　　A：可以重新开始了。
　　Q：确定吗？如果你今天不舒服，我们也可以把采访时间放在更后面一些，没有任何关系。
　　A：已经可以了，我不喜欢事情拖着做，如果今天的事情今天我没有做完，我会觉得很不舒服。
　　Q：好的，那我们现在开始可以吗？
　　A：可以的。

　　Q：你曾经有过逃出去的行为吗？
　　A：有过，跑出去过一次，当时已经跑到了山下，但还是很不幸……那个男人的妈妈跑出来追我，就当着我的面从很高的坡滑了下去，我想看看她伤得重不重，没想到她拼着死的力气拉住我不想让我动作。我当时年龄还轻，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不会做和当时一样的选择。我大概会直接跑掉，但我当时还承受不住一个生命在我的面前离开，也不敢想象一个人因为我死掉，所以我还是跑了回去。也是因为我跑了回去，她临死前还是牢牢地抓着我的脚，甚至告诉她的儿子将我锁起来。

　　A：有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那个女人，她自己也是被拐卖到当地，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放弃离开，甚至成为新的帮凶，我不知道，我曾经也因为她的遭遇而有过同情，但是这份同情最后害了我自己。我之前有过怀疑，就是我学了那么多的知识，都是教我怎么做一个好人，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如果我生在一个很恶劣的环境，如果我面对的是完全没有在法制环境下生活的人，那我要怎么保护我自己，这些都是我没有学习过的，我甚至会有一种想法，我们从小被教导的知识，只是为了更方便我们成为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螺丝钉，除了消耗自己和听话，没有其他用途。

　　A：如果我碰巧生活在一个很好的环境，我周围的人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那么这当然很好，但是如果很不巧，我没有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或者在社会的变化和我自己的成长中，我最后没有生长在一个不容易受伤的环境中，我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去生活的。

　　A：这些都是书本没有教给我，也是我在学校的生活中没有学习到的，所以后来我一度不知道我学习过的那些知识到底哪些是有用的。

　　A：我想，如果我当时知道什么才是对的，也许我会更早离开那里，更不会遭受后来更加被折磨的对待。

　　Q：你是一个很好的人，那些都是意外。
　　A：但是意外可以毁灭人，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愿意遭遇这些事情，那些很痛苦的事情，我不愿意遭遇，没有任何人会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人就不去怨恨意外，我依然没有办法接受那些，我想……痛苦的意外比长久的痛苦更加摧毁人。
　　Q：你是对的。
　　A（看向窗外，表情有些迷茫的痛苦）：我只是说了我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