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三月春闱 ...
-
三月春闱,闭关三日,挥笔泼墨,出关之时,大觉负累凭空消散,身心清爽。
夕阳下,宝钗袖着手远远站在马车边,见我走出人流,笑逐颜开,面若阳春桃花,艳极,暖极。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三日分离恍如十载光阴。
我迫不及待地一阵小跑,拉过他的手搓了搓,“哥哥,你怎么来了?手这般凉。”
“老祖宗说你们也该出来了,就叫我和王公子准备马车一同来接。”
“玉公子出来了,觉得如何?”王公子披着件玄色貂裘大衣笑着从马车旁边过来,手里握着一只小鹌鹑。
“静待放榜吧。”我笑道。
“他们两个怎么这会子还不出来?”宝钗冲乌压压的人群扫一眼。
“不急,咱们在这儿等会儿。”王公子话刚说毕,宝玉和探春两个跑过来了。
“哎呀,天儿怎么还这般冷。”宝玉搓了搓手,摊开,口对着呼呼热气。
“别说了,咱赶紧上车,里面暖和。”王公子脱下貂裘大衣给宝玉披上,便招呼我们上车。
王公子和宝玉同乘一辆,我、宝钗、探春三人乘一辆。
“探春兄,怎么?”我看宝钗一眼。
“无事,明日他便走了。”探春声音喑哑。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般快,想来迎春该是欢喜的——
“这才几月?”宝钗拍他的背。
“大爷(贾赦)说,孙绍祖年纪渐长,催得急,要哥哥快些过门,便就定下了。”探春双眼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怎未听他们提起?”
“大爷不叫人传扬,说哥哥不是福命,也不惊动老祖宗了,趁早嫁过去,连嫁妆也不必准备了。”探春握紧拳头,脸色越发难看。
一路上,探春唉声叹气,我和宝钗也不好劝慰,只得悄悄让他和迎春见上一面。
回到府中,老祖宗自是万分欣喜,为我们接风庆功,吃酒到二更方散。
饭毕至潇湘馆,便见迎春在门前站着,遂迎上去,“迎春哥哥,你来了。”
不一时,宝钗、探春也都到了。
探春迎春面对面坐着,只直直地望着对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示意宝钗回避,牵着他到了里间,好一会子才隐约听见二人说话。
“若哥哥至此,我必冒死抢亲。”谁都听得出探春这是气话,一向稳重的三公子怎么可能出此下策?
我示意宝钗,却听他说:“玉公子不是探春,我亦不是迎春,我绝不会叫自己沦落至此。”
只觉心口一热,也是,宝钗有自己的能耐,只怕连我也比不了的,向来我只是歆羡他的光华,靠近方觉这光华绝非虚假,乃是实实在在的光辉。
迎春,庶出,比不得贾敬、贾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十几年唯唯诺诺,十几年装作云淡风轻,其实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知道?若有幸,那孙绍祖对他有情,最后两情相悦,倒也算好事一桩?可万一那孙绍祖只将他视作买来的,不好生珍惜,岂不毁了他?“身份”二字不由叫人心生畏惧,我伸手将宝钗搂在怀中,“哥哥说得是,即便如此,我也定会好生爱护哥哥。”
宝钗回抱我,“玉公子,不知可否帮上一把?”
“该如何帮?”
“逼退孙绍祖。”
“哥哥可知孙绍祖是何等人物?”
宝钗点头,“孙家也是元老朝臣,这孙绍祖即便是混世魔王,也不会是不讲道理的。”
“道理从来不是用来讲的。”我将他抱紧,“我竟不知哥哥还这般天真,更叫我担心——”
宝钗忽的推开我,“玉公子是在笑我?”
“哥哥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是笑话,分明就是心疼。”顺势伸手将他扯过来,低头在他唇上一吻,“我都听哥哥的。”
只听外面声音渐悄,我同宝钗前后出去。
探春见我们出来,遂起身过来,冲我拱手一拜,“玉公子素来和北静王爷交好,不知能否请玉公子亲自去趟北静王府求一求北静王爷?”
连忙搀着探春起来,如此大礼,我又如何承受得起?何况我们本是兄弟,求王爷,这事儿虽可行,无奈时间紧迫,明日便是婚期,即便我立即动身前往,那北静王爷也只明日才能——而且,北静王爷权力再大,总不能干扰这天经地义的喜事?
我当即摇头,“探春兄,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孙家本就势大权重,而今在朝中更是根基深稳,北静王刚没了老王爷,现在又刚从边境回来,虽立了战功,可毕竟上位者从来忌惮臣子‘功高震主’。加之,孙家同北静王府一向是死对头,如若抓住水溶把柄,定会将他拖下深渊,想必,以北静王爷的心思,他绝不会为了你们的事将自己的把柄拱手相送。”
水溶纵然有心帮他,可我又岂能陷他于危困之中?
探春身子一顿,双眼光芒倏然消失,整个人都萎了下去,再无生气。
迎春慌忙上前抱住他:“探春,你是何苦?我的心思你早该知道的,虽闻孙绍祖跋扈,可不见得他就没有温柔的时候,我有决心能驯顺他,叫他——”
“你就这么狠心?宁愿嫁给一个未知善恶的人也不愿意留下来陪我?”探春翻身抱住迎春,言辞间皆是不甘心。
迎春一向软弱,眼下能做的也就是顺遂天意罢了。
三更过半,二人才回去,宝钗看着我,有些担忧,“玉公子为何不答应?”
“溶儿不会去做这等愚蠢之事。”
“愚蠢?伸张正义便是愚蠢?”宝钗质问。
“什么是正义呢,哥哥?”我看着宝钗,“水溶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哥哥也不是,探春和迎春更不是,他们两个都是这般命运,官宦之家庶出的孩子在偌大的王府里毫无安全感,依着彼此惺惺相惜才走到今日。拆散他们的不是我们,而是命运,想改变命运,可以,但改变命运的机会,却只能自己抓住,迎春素来唯唯诺诺,不管世事,一直被他父亲牵着鼻子走,嫁给孙绍祖还算好的,毕竟也算他心仪之人,探春想摆脱命运之手,可机会还没来,他能怎么办?”
宝钗惊诧地看着我,莹润的眼睛闪过什么,上来就抱住了我,“是为兄言重了。”
我伸手环着他,“我只想和哥哥好好地了此一生,如此而已,我一直想登不登科,中不中状元真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有你,这就够了。”
宝钗身子一顿,更加用力抱紧我,“玉公子的心,我记下了。”
我和宝钗和衣躺在床榻,说了半夜,到天蒙蒙亮才睡过去,再醒来时,便听见莺儿在耳边叫唤。
“莺儿姐姐,你怎来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宝钗还被我抱在怀里。
“不好了,迎春公子逃婚了!”莺儿惊呼。
“什么?”我和宝钗顿时惊醒,胡乱套上衣服,下床就往外跑。
刚出大观园,便听见丫鬟婆子议论。
“这孙家少爷长得挺俊,你说为啥迎春公子要逃婚?”
“谁知道呢?探春公子也不见了。”
“探春也不见了?他为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迎春公子和探春公子两人是这——”
我猛地一咳,那群人立刻噤声,朝我和宝钗行了礼便散开走了。
前厅,老祖宗正在数落,“这是怎么回事啊?”
贾赦垂首战战兢兢地说道:“回母亲,今天本是迎春大喜日子,谁知这小子逃婚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你们连我也不说了?”
“回禀母亲,儿子是怕母亲担心才没敢让母亲知道,想着等他嫁过去了也就罢了,没成想还是惊扰了母亲。”
“哼,哪一个不是在我跟前长大的?都要成亲了也不跟我说,难不成把我当成老糊涂了?”
“儿子不敢。”
老祖宗没理会贾赦,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大红喜服。
身穿大红喜服的新郎官,不必说,一定是孙绍祖,头一回见,没成想这孙绍祖竟生得这般魁梧英俊,身量体格和北国皇帝不分左右,只是年纪好像大了些。
我和宝钗刚站定,就听见探春从外面过来。
“老祖宗,这是怎么了?”
探春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四周环顾,最后将目光落在客厅的新郎官身上,微微一顿,不用说,他心里滋味不好受。
“这位是孙少爷?”
“在下孙绍祖,想必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孙绍祖言谈举止丝毫不见傲慢,只是颇带几分大将风范,像极了镇守边关的王爷水溶。
“不错,看来孙少爷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哥哥他今天不在。”
这话一出,整个屋里的人都紧张起来,只孙绍祖微微眯眼,冷笑,“哦?不是时候?今日是我迎亲的吉日,迎春怎么可能不在?您说是吧,岳父大人?”
一句话问得贾赦老脸挂不住,“是是是,我已经派人去找,这会儿该找到了。要不咱们先等等?”
孙绍祖微一点头,朝我和宝钗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身冲老祖宗施了礼,才跟着贾赦出了门。
昨夜探春该是送迎春回府的,怎么今日迎春逃婚,他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我和宝钗都有些心虚,几次看探春,可他一直嬉笑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