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生青萍末》琼川

14、章十三

　　前线连传捷报，天子喜悦，举国欢腾，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入骁勇关，拾厢钧也是加官进爵步步高升，丞相悬闻举趁势把两家的婚事提上日程。悬任回到赢水监后，便被派往凤弈和竹瓮游说两国与征坡同盟，一同抵抗诫兰，这一走便是两年多，原计三年归国，悬闻举等不及，让媒人送上聘书。

　　拾凝晦自从杀寐熊，取宇宁尸后，名声在军中大振，诫兰有所忌惮，安静一阵。入夜，拾厢钧走入她的帐中，见女儿还披着外衣读着书，咳嗽一声。

　　“父亲，您来了。”拾凝晦赶忙站起，给拾厢钧搬来椅子。

　　“你这孩子，伤还未愈，怎么又起床了。”

　　“躺久人废，孩儿只是坐一会。”

　　“你那两个弟弟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勤勉，我也不至于如此愁苦。”拾厢钧坐在椅子上，瞄了眼她手里的书，正是一本关于排兵布阵的书。

　　她没有搭话，两位填房的儿子是庶出，他们虽然平日里背后嚼她舌根子，可她从不放在眼里，不过是因为她是正房所出，身份高贵，不屑于此。何况央周仪的娘家背景深，她外公为镇国大将军，谁敢惹得，实际上她对两个无能的弟弟并不上心。

　　“难道父亲还想指望两个庶出的儿子继承父业吗？”她忽然如此说道，遣词造句中是毫不客气的，夹带一股子威仪之势。

　　拾厢钧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军中五年，竟练就了一番如鸿气质。拾厢钧心口堵着，有苦说不出，央周仪为正房，却只有一女，无儿，两个填房有两子，征坡国礼法严明，庶出的儿子以后分家，也得不了多少财产，继承家业更是不可能之事，除非拾厢钧不怕家族败落，遭人耻笑。

　　他这位老父亲也终于发现，自己这个女儿，是愈发难以控制了，她有军功，还有威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怯意默然的少女，一眸一顾间，皆是犀利与壮志，不掩。那时，他可以让拾凝晦回家，她便会收拾包袱走人，现在，怕是难了。

　　“今日有个人想见你。”

　　拾凝晦道：“何人？”

　　“见了便知。”话音刚落，大帐幔帘掀起，进来一人，她头上戴着帷帽，黑色纱布，一遮到膝。自己母亲，她哪里不认得，顾不得伤，跪在地上：“母亲！”拾凝晦说来也怪，她对父亲倒无惧意，可对母亲，却是怕上三分的，央周仪治家苛刻，对她更是严加管教，莫说别的，就是藤条已经打断无数支。

　　央周仪见了女儿，五年光景，心有多念，思有多长，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一圈一圈的绕着，恨不得好好的抱住她，宽慰一番，可是在夫君面前，她不想落得个慈母败儿的形象，把那些情感都藏着了，言辞厉道：“你一女儿家，外衣披着成何体统！”

　　她吓得赶忙把外衣穿好，规矩跪着，头都不抬的，一旁的拾厢钧见了，也是心疼女儿伤势，出言：“晦儿她伤还未愈，这一穿衣，容易抻到伤口。”

　　听到丈夫这话，央周仪眼睛闪烁，差点滴下泪来，幸好有纱遮面，否则被女儿看了脆弱可还得了。她拿下帷帽，放到丫鬟手中，扶起拾凝晦，为娘的心，哪有不疼儿女的，尤其是拾凝晦还是她的独女。

　　“你那些事迹，我已经听到下人报给我了。”

　　她抬眼，偷偷去看母亲神情，想见自己那些成绩是否有一点点取悦了母亲。

　　央周仪自是骄傲的，她将门虎女，与一般女子眼界不同，面上对女儿诸多苛责，实际也暗地纵容这个叛逆女儿按自己心意去做。不过，现时，她忍下那些，表情冷漠着，对这些全无感觉：“你纵然千般优秀百般荣宠，也终归是要嫁人的。”

　　拾厢钧听出妻子话里有话，抬头看向她，央周仪拿出一封聘书交于拾凝晦手中，道：“相府已经送来聘书，我已经把你生辰八字给了他们，等丞相之子归国，择日，待嫁吧。”说这话时，她冷着一张脸，一丝一毫的情感都未透露，垂着眼，甚至不能看拾凝晦的表情，她怕自己看了女儿那张失望的脸，会退缩了。

　　知女莫若母，央周仪怎不知女儿心事，女子有男儿之志，在这样的年代，是祸事，是苦事。

　　拿着聘书，捏得指节发白，咬着牙，不知该作何表态，她心里又激愤又无奈，又哀伤连连。

　　拾厢钧见母女二人僵持不下，说道：“你马上十七了，这嫁人是迟早的事，你与悬任的婚事，是在娘肚子里就定下的，天子赐婚，岂能儿戏？”

　　“你与男子争强好胜所欲为何？一纸婚书就一切了结。”央周仪话重，也不顾及女儿心情，她知

　　“我已经证明了女子不让男儿，还不够吗？”她哽咽着，悲怆有声，泪被吞下，又成了无声。

　　并不出言反驳，央周仪静静走到案几前，解下墙上挂着的短刀，那把刀就是央周仪曾经在父亲麾下所使用的，她自己的佩刀，一直珍视，在拾厢钧出发前，交给了他，让他代为保管，想不到丈夫送给了女儿，可见拾厢钧对拾凝晦，与她的心是一样的，怜惜多一些，心疼女儿不能如愿以偿的懊恼也多一些。抽出刀，她用力一砍，削断案几一边，她幽幽道：“看来，宝刀未老啊——”说着就抹向自己的脖子，拾厢钧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夺下刀，把央周仪死死抱在怀里，对拾凝晦厉声道：“你这不孝女！还不快向母亲赔不是！”

　　惊魂未定下的拾凝晦用膝盖往前蹭了两步，抱住母亲大腿，泣不成声：“母亲！您这是何苦——”她被父母之命，逼得喘息不得，泪流满面，平生她从不哭，这一次，却委屈得不能自抑。

　　“女儿十七未嫁，是我为母的失责，活着，只会给我们将军府蒙羞！”央周仪性子刚烈果敢，事到如今，也是半点泪水都没有，眼睛红着，她知道，以拾凝晦的性子，不逼，是不成事的。她怒目拾凝晦：“你可以不嫁，我与你父亲，也允你留在军中，可是抗旨，到时候我们全家上上下下近八十余口，都要毁于你之手，你可忍心？！”

　　拾凝晦松开母亲裙角，趴在地上直磕头：“孩儿从未说不嫁！孩儿嫁人！”

　　央周仪看着她弓起的背，还有血水渗出，心口疼得剧烈，却不得松懈，冷然道：“今夜，你收拾行囊，与我回家。”

　　脑门贴着凉地，她的心跟着一同坠入冰窟，刺骨的寒凉席卷着她，她不得挣脱，不得解脱，只道：“是！孩儿从命！”

　　拾厢钧看向自己的妻，央周仪悄悄转过脸，抹去泪花。